在下止痛泵之前,因为医生的询问,老太太才说已经痛很久了,每天都要痛上两三次。
癌痛之烈,作为前护士长的林佳佳太清楚了,可她竟从未发现自己的奶奶有过经受疼痛的表现。
不难想象,老太太一直在生忍,一次都没叫孙女儿看出来。
林佳佳崩溃了,扑在奶奶身上嚎啕大哭,几欲抽搐过去。而老太太只是摩挲着她的头发,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老太太进手术室时,林佳佳依旧在哽咽,夏桉把这个曾经很坚强,如今软弱些,即将孤苦无依的姑娘始终搂在怀里。
女人不分年纪大小,只要她哭了,就是小女孩。
他用当时林佳佳劝他的话,反过来告诉她:不怕不怕,我在呢,以后我养你。
林佳佳抬起愁眉泪眼,认真的问:“什么时候癌症才能有办法治愈?”
夏桉哑然了,仔细想了想,摇头说:“一时半会儿够呛,但也是早晚的事。罗老头不是说了么,中医里就没这个词。”
二大爷姓罗,已经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林佳佳眼泪汪汪地抓着他的手说:“等初八之后,你也去体检吧。”
夏桉一愣,迎着她的晶莹目光,他明白林佳佳是在担心他的身体。
当一个女人爱上你之后,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从此绝不生离,唯恐死别。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烟火放得多了,整个燕京今天有些回暖,飘起的雪花落地就化,黄昏时下起了雨夹雪。
医院里比大街上热闹,走进来的人带入了块块泥泞,走廊上遍地污渍。
可林佳佳此时此刻的眼神,是那么的纯净,纯净的恐惧,纯净的担忧,纯净的爱意。整个人的形容气质,好似一朵被风雪淋透的小花,摇摇欲坠。
重生以来,不可否认上天是偏爱夏桉的,但对林佳佳过于残忍,简简单单安装个止痛泵而已,过程中大夫竟然出来说老太太心率骤降,需要急救。
一纸病危通知书递到面前,林佳佳失魂一样双眼难以聚焦。
夏桉顾不上多想,握着她的手在签名处签了字。
夏桉察觉林佳佳在抖,忙哄道:“冷静、冷静,不会有事的,你也应该知道,签这玩意只是例行规矩。”
林佳佳深深合上眼,瘫软在椅子上再也没力气动弹了。
夏桉轻轻拍着她,然后说:“抢救过来后,看看奶奶的情况,回家吧。”
林佳佳弱弱的“嗯”了一声。
两个人心里都在担心,害怕老太太一出来就要进ICU了,但很幸运,余下的抢救过程,医生没出来询问是否要插管。
一插管,就代表人彻底不行了。
老太太被推回病房,夏桉送林佳佳过去后,径直去找主治大夫,跟对方深入聊了二十分钟。
在夏桉说明自己不计花销后,医院同意了明天根据病人情况派出救护车转移到东山中心医院的请求。
病房人满了,这一宿,夏桉和林佳佳轮流在老太太病床旁打地铺,各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林佳佳更只是愁云惨淡,难以真正入眠。
大年初二上午八点,医生为老太太做了全面的生命体征检查,还算平稳,老太太也醒了。
林佳佳伏在床头,小声问奶奶今天回家行么?
老太太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笑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夏桉当即联系中心医院,林佳佳也给老单位打了几通电话。
八百公里远程转院,救护车是要按公里数收费的,且随车还有一个大夫两个护士,这都是花销。
夏桉准备了几个大大的红包,分给司机和医务组,一是表达年节折腾的歉意,二是让他们路上上些心。
正常人想满足愿望,需要花钱,病人想满足愿望,要花更多的钱。
转院时间定在下午一点,夏桉给罗二大爷打去电话,问他收拾好了没,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让对方去三环外的停车处等着。
地狱猫后排坐着难受,而且林佳佳坚持要跟救护车走,夏桉便提前去取车,和老中医与一只巴哥一起从来路上高速。
起初,小黑鸟很活跃,絮絮叨叨叽叽喳喳个不停,没多久便蔫了吧唧的不动弹了。
夏桉回头瞅了好几次,问老头儿这鸟是不是嘎了。
罗老头儿说:“别管它,晕车。”
夏桉好笑道:“它会飞么?飞的时候不晕?”
罗老头儿打量着豪车内饰,说好多晕车的人自己开车就不晕,一个道理。
他的行李只有一个老旧的褐色行李箱外加一个鸟笼,可想而知这只鸟对他很重要。
夏桉问:“从蛋里孵出来的?”
罗老头儿说不是,“旧情人送的。”
夏桉瞄他一眼,呦呵,老来俏?
其实很难从这个老家伙的脸分辨出他的年纪,但夏桉知道他已经奔七了,可脸色红润,肌肤白皙,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发量比齐不扬都多,看着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
而且,他无儿无女,没有婚史。
“有故事?旅途劳顿,你讲讲,解解闷。”
夏桉挑挑眉毛,调戏老头儿。
“什么表情?没啥隐情,一个院子长大的,我穷,年轻时又满天满地到处跑,当赤脚大夫,回来她就嫁人了,前几年我把她男人熬死了,想找她当老伴儿,她没答应,还把这八哥送我了。”
“啥意思?”
“让我玩鸟儿去呗,还能啥意思。”
“后来呢?”
“什么后来?哦,后来她死了。去年的事,我早前就看出她身子不大行,喂她三年药,走了。”
夏桉见老头儿乐呵呵的说着,一丝悲悯都没有,好奇道:“您老就一点儿都不…”
“不啥?”
罗老呵呵乐道:“我这个岁数,加上早年在坊间给那些穷人瞧病,什么事儿没经历过?
她这辈子其实也不错,嫁大官,该享的福都享了,儿女双全。到最后那口气儿的时候,我还调了副药,让她一点儿痛苦都没有的走了,多好。”
夏桉问:“不可惜?你俩没感情?”
罗老摸出一根烟,问夏桉能不能在车里抽。
“随便抽。”
罗老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眼睛眯着,似在回忆。
好久,只说:“她在我怀里走的。”
夏桉说:“那挺好。您老是真的参破生死了。”
“屁。”罗老笑得呛了口烟,说:“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啥不?”
夏桉说:“没娶到她?”
罗老说:“就不该学医。她咽气儿前跟我说先找户人家投胎,等我呢,还给我留个接头暗号。”
“嚯,情定来生,浪漫啊。那跟你学医有啥关系?”
“积德积多了,身体倍儿棒,死不了啊。”
夏桉嘎嘎乐,调侃道:“你给自己来副药,不痛不痒就找人家去呗。”
罗老笑道:“阎王不收自戕者,自杀的人投不了胎。苦了她了,估计我下辈子也要跟你一样,找个姐姐当媳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