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如同凝固一般,周围静的吓人。
曹操的马鞭僵在了半空,嘴巴则张大到了夸张的地步,眼珠爆睁欲裂。
虎牢关的失陷,多少他还有心理准备,勉强能接受。
不然他也不会振作精神,率六万大军前来,打算夺回虎牢关。
可天子的陨命,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意味着,他亲手扶立的“大义”旗帜,就这般被刘备斩断了。
没有了这面旗帜,他的曹魏政权就失去了合法性,他在政治上也失去了与刘备相抗衡的资本。
将来若想称帝,就不能走禅让这条路,只能强行称帝!
若说虎牢失陷,洛阳被围,乃是军事上的重创,那么天子被杀,就是政治上遭受重创。
这还不止。
侄子曹泰被杀,人头还被送回洛阳示威!
他的长子曹丕,更是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这种种打击,如崩塌的山岳一般,就这么当头压在了曹操身上。
“天不佑孤,天不佑孤啊——”
曹操仰天一声悲叫,气血冲脑,眼前一黑,仰头栽落下马。
“大王!”
许褚等众臣,慌忙上前将曹操扶住。
惟有曹仁,却僵在马上不动,神色恍惚。
“我儿竟被楚贼所杀,泰儿他竟死在了大耳贼手中…”
曹仁喃喃自语,如被惊碎了魂魄一般。
这一刻,无尽的懊悔已袭上心头。
想当初,他就是怕曹泰有失,才给其安排了守孟津渡这么一个远离前线的闲职。
谁成想,萧和这一道瞒天过海之计,将孟津从后方变成了前线。
他这一片好心的安排,怎料却将儿子送上了断头台。
懊悔,悲痛,自责…最终演变成了无尽的愤怒。
“我要杀尽楚贼,我要为泰儿报仇——”
失神良久的曹仁,陡然间爆发,拔剑怒叫道:
“全军攻城,给我踏平虎牢关,杀尽楚寇~~”
他失去了理智,竟不顾曹操昏厥,要催动六万大军强攻虎牢关。
左右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曹操已昏厥,天子陨命,消息转眼就会传遍全军,军心定然为之大震。
虎牢关乃天下雄关,守将还是张辽这等当世名将。
这时候你强攻虎牢,怎么可能攻得下?
众谋士们心知肚明,但见曹仁怒到发狂的样子,却无人敢出言阻止。
“骠骑将军!”
唯有蒋济却冲了上来,将曹仁坐骑拽住,大叫道:
“骠骑将军,你千万要冷静,不可冲动行事啊。”
“大王现下已昏厥过去,需得你站出来主持大大局,你当即刻率军,就地安营才是,焉能因丧子之痛就一怒攻城?”
“我军现下军心已乱,你若攻打虎牢失利,令军心再受重挫,后果不堪设想啊!”
曹仁被气昏了头,哪里听得进去蒋济的话,马鞭一指,怒喝道:
“蒋子通,你休要拦我为泰儿报仇,你只管护着大王去安营休养便是,我自会踏平虎牢关,宰了张辽那叛贼!”
蒋济哪敢容他胡来,抓着缰绳死不松手,口中是苦苦相劝。
“我让你滚开!”
曹仁被逼急了,大骂一声,手中马鞭朝着蒋济脸上就抽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鞭击声,蒋济脸上瞬间被抽出一道血印子,痛到龇牙咧嘴。
蒋济却仍不肯撒手,强忍着脸上痛楚,厉声道:
“曹子孝,你身为曹氏宗亲,焉能因一己之私便不顾我大魏存亡!”
“今日你若执意不顾全大局,非要强行攻打虎牢,你就从我蒋济的尸体上先踏过去!”
曹仁身形一震,满腔的怒火戛然而止,扬起的马鞭也僵在了半空。
蒋济这副死谏的架势,着实是将他给震慑了住,狂怒的情绪终于是冷却了三分。
程昱见状,这才上前劝说道:
“骠骑将军,天子之仇,令公子之仇,我们自然是要报的。”
“可现下大王已然昏厥,军心已挫,确实不是强行攻打虎牢的时机。”
“还望骠骑将军以大局为重,万万要冷静三思才是。”
曹仁马鞭放了下来,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来。
蒋济的死谏,程昱这个元老的劝解,终于令他恢复了理智。
看了看不省人事的曹操,再看看虎牢关上那耀武扬威的“楚”字旗,曹仁只得一声叹息,将丧子之痛强行压制了下去。
“传我将令,大军停止攻城,退兵三里安营扎寨!”
所有人都长松一口气。
于是六万列阵已毕的魏军,只得徐徐退兵三里,安营扎寨。
…
深夜时分。
当曹操幽幽转醒之时,抬头一扫,发现榻前已多了一个面孔。
司马懿。
自温县与曹丕一别后,他便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来虎牢关。
说来也巧,曹操前脚刚昏过去,他后脚便赶到。
“司马懿,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子为何会为楚军所害,子桓人呢,他是生是死?”
曹操挣扎着强行坐起,冲着司马懿便激动的吼问。
“回禀大王,当日子桓公子听闻孟津失陷,知晓我们已中了那萧和的奸计,本欲助郝昭死守洛阳,以待大王援军。”
“只是子桓公子想天子也在洛阳,倘若洛阳有失,天子必会落入刘备之手,于是权衡再三,只得护送天子出城,欲往五社津过河退往河内。”
“谁料半道之上被楚军截击,天子突然发难刺伤了子桓公子,趁机跳下了御辇。”
“臣事后打听方得知,天子死在了楚军刀锋之下,臣只得护送子桓公子过河…”
司马懿便将事先酝酿好的说词,绘声绘色的道了出来,顺便又将萧和派兵往河内,灭他司马氏一族所为,亦是满腔悲愤的讲出。
“臣父兄族人被灭,本该在温县守灵,却想国难当头,不敢耽误了军国大事,遂安排人送子桓公子往邺城治伤,臣星夜兼程赶来向大王报信。”
“臣叩请大王,讨灭刘备萧和主臣,为天子报仇雪恨,为臣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啊~~”
司马懿是泪流满面,满腔悲愤,向着曹操深深叩首下去。
曹操原是想责备曹丕和他保护天子不利,听得曹丕为天子所伤,司马懿又被萧和灭族,心中那份埋怨便就此打消。
“刘奂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之徒,竟然敢背叛孤!”
“萧和这妖人,没想到如此歹毒,竟敢下如此狠手,尽灭司马公一族!”
曹操是咬牙切齿一通怒骂,尔后俯身一扶司马懿,正色安慰道:
“仲达,那萧和必是因你为孤效力,故才对你司马氏一族下毒手。”
“你司马氏一族,是为我大魏而牺牲,你司马懿乃我大魏第一忠臣,孤必会牢记在心!”
“你放心吧,孤早晚必灭伪楚,誓杀刘备萧和主臣,为天子,为你司马氏一族报仇雪恨!”
司马懿眼眸闪过一道异色。
曹操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曹操竟赞他为“大魏第一忠臣”,这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全族几十口,死的就剩一弟一子,代价不可谓不惨。
不过以全族性命,换回一个“大魏第一忠臣”的评价,似乎也不能算太亏吧…
司马懿眼珠转了几转,遂慨然再拜:
“承蒙大王厚恩,臣定当为大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大王之恩!”
曹操微微点头,显然对司马懿的表态相当满意。
于是他便将司马懿扶起,问道:
“仲达,依你之见,眼前这局面,孤当如何应对?”
司马懿早有准备,不假思索道:
“楚军虽有水军优势,然其运送粮草的船只,毕竟要穿越我兖州腹地。”
“臣以为,大王当调集兵马,于黄河两岸打造船筏,尽可能的袭扰楚军粮船。”
“同时大王当传令大将军,调关陇之兵出潼关,自西面攻打函谷关,大王则率臣等亲自进攻虎牢关。”
“我军数面强攻,那萧贼若久攻洛阳不下,粮道又不通畅,早晚必定撤兵而去。”
“如此,洛阳之围自解。”
司马懿洋洋洒洒献上一道方略。
曹操捋髯点头,脸上阴云稍稍褪散。
“不过,臣此方略的关键,就在于那郝伯道是否能守住洛阳!”
司马懿跟着又补了一句,目光转向了曹仁。
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转向了曹仁。
毕竟这郝昭乃是曹仁举荐,能否守住洛阳,他最有发言权。
曹仁却神色笃定,傲然一拱手:
“大王,臣不会看错,这郝昭于守城之道有过人之能,臣既然敢保举他,就相信他定能守住洛阳!”
眼见曹仁信心十足,曹操再无顾虑,遂是振作精神,喝道:
“既然如此,那就依仲达之计行事。”
“传孤之命,从明日起,给孤日夜猛攻虎牢关!”
众臣慨然领命。
…
洛阳方面,当夏侯惇和曹操对虎牢和函谷关发动猛攻时,楚军的围营已经设好,对洛阳城的围攻即将展开。
萧和却并未第一时间下令攻城,而是于中军大帐内,召集诸将共商破城之策。
“那郝昭不过一无名小卒,我军四面围城强攻,不出五日必破洛阳。”
“洛阳城内守军,不过五千人而已,我军至少六倍于敌,破洛阳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行咱们就大造神雷炮,轰塌洛阳城墙,然后大军一涌而…”
众将是志在必得,言语间对郝昭颇为不屑,对攻下洛阳城也是信心十足。
“诸位。”
萧和却向众人压了压手:
“这个郝昭,可没你们想象的那般不堪,论守城之能,此人可不亚于霍仲邈。”
“尔等若这般轻视他,强攻洛阳,只怕是要磕掉几颗牙不可。”
众将一震,彼此对视,皆是面露奇色。
显然众人没料到,他们的萧太尉,会对郝昭这个小角色,有如此高的评价。
不亚于霍峻!
霍峻是谁,那可是樊城一役,五千人扛住十几万曹军猛攻的门神啊。
一时间,众将亢奋自信的气焰,稍稍冷却了三分,议论也沉寂了下来。
一片沉寂中,一位年轻谋士却出列,拱手道:
“太尉,我以为,我们此番攻取洛阳,当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