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跪地,不求饶,坦然赴死。
左右张苞等诸将,皆对眼前这寂寂无名的魏将,心生几分敬意。
“倒是一条汉子…”
萧和暗赞,遂是一笑:
“郝昭,吾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若你能说出你失守洛阳的根本原由,我就不杀你。”
郝昭猛的睁开眼,惊奇的目光看向萧和。
他显然没料到,这位大楚太尉,竟然会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人非草木,谁不畏死?
只不过有人精神意志强大,能战胜对死亡的恐惧,甘愿无畏赴死罢了。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想活下去。
郝昭引颈就戮,是建立在他以为自己身为洛阳镇将,萧和必不会饶他的前提下。
现下萧和却说要饶他一命,这机会他岂会不要。
沉吟片刻后,郝昭一声叹息:
“我失陷洛阳,不是败在我无能,也不是败在你们楚军悍勇,而是败在我家魏王失了民心。”
萧和拂了拂手,示意他继续。
郝昭深吸一口气,遂道:
“豫州一役,我们魏王为阻挡你们北上,为守住兖州,不惜掘开了济水,将济水以南诸郡国淹成一片泽国,全然不顾忌十几万子民生死。”
“魏王如此行径,早遍传河南地,不仅兖州士民为之心寒,司州河南尹百姓,又岂能不为之震动。”
“你们楚国尚未来攻,实则河南地士民,对魏王乃至魏国,已是离心离德,大失所望。”
“而楚王推行之均田制,将豪强所侵占之田地,以及无主之荒田分发给贫民百姓,更是收取人心的神来之笔。”
“我魏地百姓分得田地,岂能不对你们楚王感恩戴德,又岂能不背魏归楚?”
“此消彼涨之下,魏王失尽民心,楚王则尽得民心。”
“兵出于民,民心既为军心,我魏王民心尽失,我这满城将士,纵然皆为一以当十的虎狼之士,又岂会为魏王,为魏国血战?”
“失尽民心,就是我失守洛阳的根本原由!”
郝昭一口气将心中判断,尽数道了出来。
看他的神情,听他的口气,分明隐含着失望与不满之意。
对谁失望?
对谁不满?
自然是曹操。
显然郝昭虽为魏将,虽是感念曹操对他的提携,却对曹操种种残暴不仁,视百姓为草芥仇寇的行径,心下早就怀有不满。
萧和嘴角微微上扬。
能说出这样一番论断,能站在民心的高度,来评价战争的胜负,这是一个平庸无奇之士能说出来的话吗?
先不论郝昭的守城之能,光就他这番鞭辟入里的格局见解,便足见其不凡。
这样一位将才,杀之岂不可惜?
再加上他话中明显有对曹操不满之意,既有不满,自然就不会为曹操死忠,便有了为老刘招降的可能。
“好好好,你能有这般格局,我果然没看错你!”
萧和抚掌大赞,遂令左右给郝昭解绑。
左右士卒忙是上前,将郝昭松了绑。
这一解绑,自然意味着,这位萧太尉言出必行,是打算饶他一命。
郝昭暗自庆幸保得一条性命,却又心中忐忑,不知萧和会如何处置他。
“郝伯道,我看你也是心怀仁义之士,与那曹贼应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曹贼残暴,我主仁义,此乃天下人皆知,你也清清楚楚之事。”
“既然如此,你何不弃魏归楚,归顺于我家楚王麾下,助他讨灭曹魏,再造大汉,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萧和抛出了橄榄枝。
一个与霍峻齐名的门神,一个心怀仁义明辨事非之人,自有资格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共成匡扶汉室的伟业。
郝昭抬起头,吃惊的目光却看向萧和。
此时他方才明白,萧和铺垫了这么多,竟然是为了此刻对他的招降。
堂堂大楚太尉,威震天下的再世兵仙,竟能如此看重自己这么个小人物?
此时的郝昭,焉能不心神震撼,隐隐有种受宠若惊之意。
强行压制住心中澎湃,沉默良久后,郝昭却叹道:
“楚王确乃仁义之君,萧太尉这份看重,确也令昭受宠若惊。”
“只是…只是魏王虽有种种不是,终究对昭有提携之恩,且昭之家眷皆在魏国,只怕…”
郝昭话未言尽,又是一声无奈轻叹。
萧和怎会听不明白,他这是动了归顺老刘之心,却心存纠结顾虑。
一是顾虑背负忘恩负义之名,二则是怕身在魏国的家眷会被曹操牵怒治罪。
“归顺楚王之事,伯道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咱们有的是时间斟酌考虑。”
“来人,先送郝将军去休息吧。”
萧和也不勉强,先把郝昭看押起来,有的是时间给他下定决心。
郝昭也不抗拒,向萧和拱手见礼,尔后被请下了城去。
萧和的目光,重新俯视向了脚下这座帝都,欣然一笑:
“传令下去,尽取库存酒肉,犒赏三军将士。”
“咱们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待大王前来会合后,再赴虎牢与曹贼决战!”
城内城外,再次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
虎牢关以东。
清晨时分,饱餐一顿的魏军士卒,开始再次集结,准备出营攻城。
中军帐。
曹操负手于帐门,远望着巍巍虎牢关,却是眉头深凝,脸色阴沉。
手中攥着的那道情报,却是越攥越紧。
那是来自于河南尹的情报,声称萧和在河南尹诸县,以雷霆暴雨之势,光速推行了均田制。
各县魏民分得土地,无不是对刘备歌功颂德,倾心归附。
曹操自然明白,萧和这是要以攻心之计,瓦解洛阳守军的战斗意志。
这一招的威力,他是心知肚明,却又束手无策。
惟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快的攻破虎牢,大军直奔洛阳解围。
可令他抓狂的却是,张辽那个叛将,凭七千兵马,将虎牢关守到固若金汤。
他连攻十日,士卒死伤无数,却未有一兵一卒能登上关城。
再这么久攻不下,谁敢保证,郝昭还能撑多久?
“竟然靠给那班刁民分地来收买人心,萧和啊萧和,你这一招当真是够卑鄙无耻…”
曹操咬牙切齿暗骂,将手中情报撕了个粉碎,摆手喝道:
“传令下去,全军尽出,继续猛攻虎牢。”
“凡登上关城者,皆赏百金。”
“破关首功之将,孤封他为万户侯!”
曹操不得不下血本,以诱使魏军上下用命。
诸将精神大振,慨然领命。
就在曹操刚要翻身上马时,一骑飞奔而至。
“启禀大王,洛阳急报。”
“萧和于前日已攻陷洛阳,我守军全军覆没,郝昭已为萧和所俘!”
魏国众臣,一片骇然。
刚上半截的曹操,脚下一滑,直接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
“大王!”
众人顾不得震骇,纷涌而上将曹操扶住。
“都滚开!”
曹操一把将众人推开,冲着那信使嘶哑怒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信使胆战心惊,只得颤声重复道:
“禀大王,楚军已攻陷洛阳,我五千将士不战而溃,郝将军为那萧和所俘啊~~”
轰!
一道惊雷,砸在了曹操头顶上。
他是脸形瞬间扭曲到愕然,浑身剧烈一颤,身形摇摇晃晃倒退。
众人只得再次上前,将曹操强行扶住。
曹操是额头青筋突涌,脸色憋到发紫,牙关欲要咬碎,大口大口的喘着怒气。
“子孝,就这是你给孤举荐的守城奇才吗?”
曹操面目狰狞,失望愤怒的冲着曹仁质问。
曹仁额头滚汗,吱唔道:
“这郝伯道的守城之能,应该是没问题,臣以为必是河南尹民心皆已为刘备所得,那五千守城士卒皆为河南籍人,所以才…”
不等曹仁说完,曹操勃然大怒,厉声道:
“你的意思是,孤不得人心,孤的那些将士们皆背叛了孤,投靠大耳贼,才使洛阳失守?”
曹仁一凛,忙摇头道:
“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想说,臣…”
曹仁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解释。
明眼人都知道,洛阳就是因曹操失尽民心,那五千士卒才不战而溃,与郝昭能力无关。
可这大实话,能当着曹操的面说吗?
这不是在打曹操的脸,将洛阳失守的锅,全都扣在了曹操不得民心上?
吱唔半晌后,曹仁只得一咬牙,单膝跪在了曹操面前:
“大王,臣是想说,洛阳失守虽有大耳贼收买民心的原因,归根结底,必是这郝昭意志不坚定,见我援兵迟迟不至,便放弃了抵抗,投靠了伪楚。”
“是臣识人无方,酿成了如此大错,请大王治罪!”
曹仁也是没办法,既然不能让曹操背锅,那这个锅就只能全扣在郝昭头上。
作为郝昭的举荐人,他也只能自吞苦水,硬着头皮站出来请罪。
曹操锅是甩出去了,怒气却难消,骂道:
“你是识人不明,可郝昭这个忘负恩义之徒,枉孤如此器重他,将他一个小小县令,提携到洛阳镇将的地位,他竟然以背叛来回报孤!”
“如此不忠不义,寡廉鲜耻之徒,孤岂能饶他!”
“传孤之命,即刻将郝昭满门抄斩,夷其三族,老幼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