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赵云自敖仓渡河后,甘宁紧接着率部渡河。
他们从敖仓渡河,向对岸上游十余里处摇橹划船。
几乎不分先后靠岸,立刻就在岸边布置壁垒。
舟船抵近岸边码头,船上弓弩手戒备、等待。
也在夜色笼罩下,下游淇水口的沮授全军起航,逆流推进。
夜里北风吹刮,河北水军侧帆借助风力,倒也能抵消许多水流阻力。
吏士摇橹划桨,船速颇为可观。
前锋船队,颜良望着北岸间隔两三里就有一处的篝火引航点,心中稍稍安定。
夜里航行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可沮授早已做了各项安排。
例如将沿岸布置的烽火台改为引航之用,这些烽火台有板筑而成的永久性烽火台,也有战时临时设立的。
今夜都点亮火光,为船队提供岸边坐标。
沮授怎么可能放任文丑这么多人去打一场未知的野战?
整个船队行进时彼此也有火把照明,如今黄河流量暴涨,使得南北两岸距离更宽阔,南岸晋军斥候未能察觉。
然而河北兵终究不擅长舟船作战,夜航之际时不时有船只迷航、掉队。
颜良船队之后,就是沮授中军舰队。
沮授身穿襦铠,站在战舰雀室内,望着前方船队点点光亮。
这一战能否取得战果,又能有多大战果,他并不清楚。
只是他觉得战机宝贵,应该抓着打一场。
他仔细研究过赵基今年的作战方式,发现赵基表现的更加节约、珍惜士兵。
整个护国讨逆战争期间,赵基最大的硬仗就是断水冲淹纪灵的汝阳大营,乘乱而进,一鼓击破纪灵的一半营地。
取胜后赵基没有乘势扩大战果,而是把纪灵残军丢给了魏越、张辽。
因此沮授断定赵基内部存在很大的隐患,不敢消耗嫡系元从兵力去打硬仗。
各方势力都是如此,谁都不是铁板一块。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沮授力主开战。
不能怕赵基像疯狗一样纠缠就不打赵基,必须打断赵基调整内部平衡的进程!
即便没有袁绍的开战授令,沮授依旧发挥他前部都督临阵决机的应急权,率领部队夜航出击。
看情况再决定是突击南岸敖仓、荥阳一带,还是夹击渡河的赵云所部。
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将赵基堵在北岸,使得赵基与其大军分隔南北两岸。
若真打出这个效果,那袁绍势必倾尽全军出击!
就目前来说,沮授只是率军出巡,演练夜间航行。
没错,目前就是一场军事演习。
随着船队行进,大约三更时分时,前锋颜良船队才堪堪抵达敖仓东北十余里处。
然而这个时候,甘宁设置在北岸的示警船队点燃了一条条拖到北岸的芦苇筏子。
五十余艘火筏陆续点燃,顺流而下,许多火筏漂到河心,陆续与逆流推进的颜良舰队相遇。
这只是十分简陋的照明示警火筏,并没有浇注油脂或混入砒霜、硫磺、硝石之类的助燃、起烟物。
随着火筏燃烧,南岸警戒烽火也次第点燃。
敖仓码头,赵基站在瞭望塔台眺望:“啧啧啧,不愧是沮授啊,他还想袭我大营。”
身边裴秀无语,如果不是他力劝,赵基早就渡河去了。
在将各种俘虏、人口运走之前,大军其实很脆弱,这种脆弱来自组织协同的极低效率。
正因为俘虏人口壅塞,遇袭后炸营,会妨碍关键信息的传达与响应。
俘虏也是人,他们引发的混乱惊慌情绪也会传染其他军队。
更何况,军队每个人不见得就跟赵基一条心。
平时隐藏很好的人,真到大军混乱时,自然会做出煽风点火、上屋抽梯、误击友军之事。
赵基感慨一番,随即就说:“再等等,天亮后沮授不退,我就跟他打一场水战。”
裴秀见赵基这次是真要参战,立刻就问:“你若渡河,营中生变该当如何?”
“我若不做渡河的准备,沮授又怎么会知难而退?”
赵基语气平静:“我若无所应对,现在文丑各军在岸上,沮授又督大军夹击,难道坐视子龙、兴霸陷入苦战?又或者受挫退避?我军锐气折损,沮授更不会主动收兵。唯有一战打断他的牙,他才会夹着尾巴逃走。”
讨论之际,文丑已督兵推进到北岸渡口三四里外,明火执仗而来,生怕赵云无法察觉。
整顿队列,稍稍休缓气力后,文丑投入试探性的进攻,一支五百余人的步骑混编队伍脱阵而出,前往骚扰。
他们对渡口附近的屋舍投掷火把,陆续点燃各种可能藏匿伏兵的建筑物、灌木丛。
北风吹刮,燃烧的茅草漫天飞舞,又引燃了北岸大片芦苇丛上的芦花。
北岸火光大作,但芦花烧的迅烈,很快火光就衰弱很多。
文丑投入的试探部伍很快推进到临时营垒区域,这是赵云、甘宁部伍仓促构建而成,多是拆毁附近屋舍,取木料构建而成。
文丑麾下步兵轻易翻越矮墙,或破坏这些尚未加固的木制障碍,一些骁骑更是纵马一跃突入。
简陋的木制障碍物以内,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存在袭扰营地,纠缠登陆步兵,使对方难以撤离的可能。
运船之上,赵云静静望着突入而来的河北兵,等着他们靠近。
可这些河北兵不敢靠近河岸码头,纵火点燃障碍物后,迅速撤离,仿佛逃跑一样。
东侧,甘宁船队。
甘宁旗舰移动,调动全军在黎明之际转变阵型。
随着天色渐渐麻亮,甘宁清楚观察到逆流而来的河北人先锋船队,看到对方那三五成群,在河流冲刷下反复变化的船队阵列,就知道对方不敢打。
居于上游,船队阵列相对齐整,甘宁有信心一轮冲垮对方。
扰乱对方的指挥、配合,各船各自为战时,他自能从容猎杀各船。
水军作战,最忌讳的就是离群、孤立。
只有战船运动起来,才能避免遭遇集火打击;也只有合理指挥,让每一艘战舰进行有效运动,才能时刻打击对方。
很显然,甘宁眼中河北兵完全不熟悉水战,只能说是会操船运输、捕鱼。
甘宁观望之际,天色越发明亮,东边日头冒出一半,这时候他看到下游沮授中军船队。
甘宁不由期望起来,很希望沮授中军船队也靠拢,与前队船只聚合起来。
聚合的越多,他发动冲击时,对方能产生更大的混乱!
可沮授中军船队悬停不动,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动,河水滚滚向东流淌,沮授中军船队依旧在保持航行,只是位置有各种变化,甚至还有船只悬停时相互碰撞的现象发生。
而甘宁的船队横在河中,侧帆借风,各船保持大致的间距,几乎是一种悬停状态。
他们对船帆、风力、水流的把握更为优秀,就那么五十多条运船,组成三排横阵居于河中,使得河北前锋大将颜良不得不收敛锐气,开始用更谨慎的态度来审视面前的晋军。
颜良不敢主动进击,也不敢撤离。
停在这里还能维持船队秩序,若是撤离……鬼知道会发生多大的混乱。
若是保持队形绕河心迂回调头,那等于把脆弱的腹部暴露给晋军,是一种示弱的举动。
到那个时候上游晋军忍不住扑咬上来,交手瞬间就能击溃颜良所督前队。
他就不擅长水战,让他率领船队运输粮食什么的,自然不成问题。
整个河北就没有像样的战舰,晋军也没有战舰。
双方以中等规模的运输舰为主,反倒是河北方面有大型运输舰。
再大的运输舰,也是运输用的,甲板上最多就一层木楼,能站两层弓弩手。
不像最基础的三牙战舰,甲板之上有两层木楼,可以安置三层弓弩手,还有安置重型角弩的高台,投石车也能摆上去。
太阳完全升起,北岸陆地之上。
文丑见焦触、马延也率军汇合而来,就持马鞭指着南边燃烧的屋舍、障碍说:“赵云仓促之间壁垒简陋,已被我纵火焚烧。今其兵士屯于船上,随时可走。”
马延不语,他就是一个校尉,战后复盘追究责任时,也跟他没关系。
焦触闻言,就说:“我军奔袭而来多已疲敝,赵子龙所部休养气力。待其部下船邀战,我军反而被动。”
马延还是明智的不插嘴不表态,三个人又遥遥观望东南七八里外,那里颜良所督船队正蹩脚整队,越是整队,各船配合时失误就越多。
这些操控运船的水手、船夫,连水兵、战兵的补贴待遇都没有,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训练,你总不能指望他们突然能爆发勇气,为袁氏大业慷慨献身。
后方,沮授观望各船变化,见都不自觉的张大船帆,似乎都在积蓄力量。
可他更感觉积蓄的这些力量不是为了与上游晋军碰撞,而是为了调头、撤离。
看到眼前的变化,他对接下来的青州战事开始悲观起来。
孙策麾下,可不缺水军、战舰。
就己方这样的水军,去青州作战,别说济水流域,可能都不敢轻易跨过黄河。
渡黄河简单,可想要再回北岸,可就没那么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