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日,殿后的赵基中军登船,正式撤离关东大地。
甘宁的临时旗舰之上,赵基望着两岸风光,心情也轻松下来。
他坐在太师椅,双手搭在扶手上,实在是不想起身。
这一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封印在座椅之上的帝皇。
也好像屁股下面是火山口,必须堵着,不能动。
就这样懒洋洋坐着,单纯欣赏两岸景色。
没有什么志得意满,也没有偷鸡成功的窃喜,此刻更多的是一种释然、放松。
甚至,他都没有思念晋阳的女眷。
“大司马,是否入雒阳祭拜先帝?”
一同观赏景色的赵戬突然提议,赵基侧目去看:“不提着袁逆首级,我有何面目祭拜先帝?”
赵戬微微欠身说:“大司马出兵讨逆,过雒阳时不曾拜谒帝陵。朝野颇有诽议,今虽未能毕功于一役,却也大破贼臣,宣扬朝廷威德。以仆观之,大司马宜祭拜先帝,陈表功勋。”
“我有功于社稷,率先挺身而起,首倡讨袁护国,怎么还有人诽议?”
赵基笑吟吟询问,又说:“此事我会详细调查,征其子弟、亲族入伍。来日讨贼,编为前队,以为社稷效力。”
赵戬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就说:“就恐彼辈不肯从戎讨逆,却腹谤心诽。”
“我堂堂大丈夫何惧彼辈当面诽议,又何必担忧他们心中诽谤?”
赵基展露笑容:“总不能稍有风言风语,就剖腹勘验其心肝。此事到此为止,我只想与全军吏士早日撤回,以省民力。”
赵戬见此也就不再规劝,虽然祭拜灵帝不会改变什么东西,只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但堵不堵嘴,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
用半个月的时间肃清了河内东六县,已超标立威。
下次再出征关东,只要赵基还是朝廷认可的大司马,那大军行进之处,附近各县、豪强就得想办法通报异常军情。
如果装糊涂,就别怪赵基腾出手尽数株连,迁往西州为奴。
船队侧帆借力,前后各船间距有序,平稳推进。
甘宁犹豫再三,还是上前拱手,昂首请命:“大司马,末将听闻袁本初驻屯黎阳观望我军。末将斗胆,欲率本部顺流而下,于黎阳外奏鸣金鼓,展示我军声威。”
一时间,众人侧目过来。
“待到孟津,兴霸所部更换崭新军服,汇合管承所部,这样声势也雄烈一些。不过兴霸也要克制脾气,我恐路途遥远,不便支援。”
赵基笑着应下,甘宁所部刚转投来时,赵基就补发了崭新军服。
那是夏装,现在要配发的是冬季军服。
四月发夏装,十月发冬装。
想要军队维持荣誉感,那就要给他们穿鲜艳、体面的衣物。
甘宁闻言,单膝跪地拱手:“谢大司马成全!”
他也听明白了,如果交战被围,赵基只是不便救援,不是不救。
赵基只是笑了笑,侧头看岸边景色:“须让袁本初知晓水军厉害,他才能慎重对待,不至于仓促落败。孙策骁猛不亚于我,也得让他吃些苦头。否则一朝得志,实难制衡。”
让狗饿着,才是处世之道。
盟友?
自己现在已经没有盟友了,如果还心存侥幸,肯定会栽个大跟头。
赵基摆手示意,边上关尚见了上前将甘宁搀扶而起。
甘宁起身后再拱手,回到队列中,站在李应、韩述、魏兴三人之后。
撤军后,大量的运船、走舸小船都是要运到弘农陕津一带。
舟船丢到雒阳一带,只会被吕布顺手征走。
至于甘宁会不会投靠袁绍?
甘宁所部前后虏获那么人口,军功都没有核算……甘宁就是想投靠袁绍,他麾下眼巴巴等着酬功、升官的吏士可不会同意。
片刻,赵基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属吏见到后,不敢再低声讨论什么,纷纷退入船舱。
甲板上只留下新旧虎贲郎,持戟而立。
赵基也没有久睡,前后也就一个半时辰,睡到午间阳光最烈时。
虽然睡的很短,但整个人气色大好,这段时间积累的倦怠几乎一扫而空。
揉了揉眼睛,他看着右手掌心,两个技能图标交替闪烁。
又看着遥远的西方偏北,此刻已经可以看到那些山岭轮廓。
他也没想到这次能虏获二十余万人口,最开始出发的那些人口已经快走出轵关陉。
轵关陉不算漫长,可天气越来越冷,山路中气候多变。
仅仅是这场迁徙,折损、淘汰、逃亡的即便没有万人规模,也能有个七八千。
几十条人命,在现在这种层次的碰撞中,连一点水花都没有。
可不迁走他们,他们留在各方夹缝之间,又能活几天?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不需要疑惑,可很多人死前所怨恨的依旧是自己这个大司马。
好在怨气这种东西即便再积聚,也不会化为实质,不会滋生怨灵鬼怪之类。
但仇恨是客观存在的,所以官奴就是官奴,不能随意提拔,安置在自己身边、亲属身边。
否则真就应了那句‘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简单思索了并给这次中原所掳的官奴判了政治死刑后,赵基静静伫望遥远的西边。
自己的官职必须调整一下,想要压制、蚕食马腾、韩遂,就不能继续用并州牧这个兼职。
以这个作为次级主头衔,会引发凉州豪强的本能抵触。
并州牧这个职务要交出来,暂时领凉州牧,这样就能拉拢凉州人孤立马腾、韩遂。
凉州人、关中人就没有不恨马腾韩遂的,可利益交织,自己若不给活路,这些人依旧有合流的可能性。
并州牧也不能交给外人,可以交给老爷子持有。
而司隶校尉一职,交给外姓人实在是有些不安全。
司隶校尉具有治理、影响司州各郡的名义,最关键的是司隶校尉名下的都官从事,是收拾百官的利器。
如果把司隶校尉这个官职拆开,就等于北直隶总督兼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如果拆到现代官职,那更是一大串。
时代越往后,官职、权力分割的越细碎;真有一个人将权力碎片拼出一个完整的司隶校尉,那简直无人可挡。
赵敛、赵垣的面容浮现在面前,赵基神情沉肃,很是不情愿。
至于老大赵坚,直接被赵基否决,让老大继续在虎步军底层厮混,这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帮助。
毕竟怀有愉悦的心情,才能保持孜孜不倦的斗志,这可是创业的基础。
所以老大很重要,他当大头兵,自己就会本能的舒爽。
否则没了这份快乐,还会有各种不自在。
很想让老二来当这个司隶校尉,可老二不过是陈王国的左将军,陈国虽然开始复建,但这个左将军已经没有意义了。
平级调动,自己也就安排老二当个中郎将,或名号校尉。
司隶校尉看着是校尉,却不是老二应该染指的。
就连赵敛也不行,虽然时时刻刻从自己这里汲取威望,但真的不能做司隶校尉。
从不怀疑老赵的狠厉,去当司隶校尉,必然能发挥‘卧虎’应有的威慑力。
可扶上去简单,想要再调整可就难了。
老赵一旦得意,再跟朝中公卿称兄道弟、相识恨晚,那难受的就是自己。
必须压制老赵,不然自己会很被动。
权力面前,正值中年的老赵堪称年富力强,得到司隶校尉后必然滋生更加旺盛的斗志,整个人会焕然一新。
与外人斗,已经够累了。
赵基可不想把家里再弄的乱糟糟,让老赵去当郡守,当个小土皇帝就行了。
没必要去赌老赵得到大权后的变形、异化,让他扮演现在的角色就很好。
所以老爷子的司隶校尉还是不要动,不动就不会有额外的麻烦。
就老爷子这样的高龄,已经对权力有了抵抗力。
自己以大司马领凉州牧后,并州牧这个官位应该销毁,选一个合适的人来担任并州刺史。
要么,自己从并州牧变为凉州牧,并州依旧以治中从事孙资领州部。
州部又不负责具体政事,不过是大司马幕府与下面郡县之间的军政公文转发机构,起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州牧征辟的官位,也起一个培养官吏的蓄水池作用。
不能期望老爷子能像赵岐那样活到九十岁,所以要抓紧时间落实‘治中从事’这个认知。
以后舍弃、不主动宣称凉州牧一职,大司马幕府下以并州、凉州、司州的三州治中从事领州部,虚化州部职能,只负责公文传达。
大司马幕府之下,对接各郡,增强整体掌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