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三月初六。
平壤王宫,景福殿。
仅仅数日之前,这里还因误传的“安州大捷”而充满虚妄的狂欢,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寂般的恐惧与绝望之中。
真正的战报,如同裹挟着冰雹的暴风雪,彻底击碎了他们短暂的美梦。
安州城不是守住了,而是彻底化为焦土!
守将崔仁师临阵脱逃,万余守军与数万百姓尽数屠戮!
消息通过侥幸逃出的零星溃兵和密探的确认,如同瘟疫般在王都蔓延,最终,被战战兢兢的臣子带到了国王与摄政王面前。
殿内,炭火盆依旧烧得很旺,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高句丽王高藏,脸色惨白如纸,蜷缩在王座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摄政王高云,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阴鸷沉稳,他瘫坐在王座旁的椅子上,双目失神,嘴唇哆嗦着,反复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安州怎么会破?”
殿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人人面如死灰,一些年老体弱者甚至需要倚靠着同僚才能站稳。
前几日还响彻大殿的阿谀奉承、豪言壮语,此刻全都化为了无声的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
“陛下,摄政王。”兵曹判书声音颤抖,几乎带着哭腔,“消息千真万确,安州已被慕容嫣用火攻攻破,崔仁师将军不知所踪城内。”
他说不下去了,那份战报上的血腥描述,让他光是回想就几欲呕吐。
“屠城又是屠城。”高云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尖利,“海州,安州下一个就是平壤!就是你我!!”
他的恐惧,瞬间点燃了殿内所有人的恐慌。
“完了,全完了。”一名文官绝望地瘫软在地,失声痛哭,“慕容嫣她不是人她是魔鬼!是穿着那身诡异睡裙的索命阎罗!”
“那火是怎么起来的?好端端的东山怎么会烧起来?还偏偏是东南风?!”另一名武将惊恐地吼道,仿佛那场诡异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平壤城下。
“是慕容嫣!一定是她用了妖法!”有人歇斯底里地喊道,“她穿着那身黑金色的妖服,在阵前念念有词,就召来了地狱之火!我们我们凡人之力,如何能与妖法抗衡?!”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朝堂。
主战派与主和派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但这一次,争吵的内容不再是战与和,而是如何能死得稍微体面一点,或者,是否存在一丝渺茫的、屈辱的生机。
“投降!必须立刻投降!”主和派的文正淳老泪纵横,扑倒在地,叩首不止,“陛下!摄政王!不能再打了!海州、安州就是前车之鉴!慕容嫣她根本不在乎什么仁义道德,她就是要亡我高句丽宗庙啊!现在投降,献上降表,称臣纳贡,或许或许还能保全王室血脉,保全平壤百姓性命啊!”
他将“保全性命”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投降?文侍中你老糊涂了吗?!”主战派的朴正雄虽然也是脸色惨白,但依旧强撑着吼道,“慕容嫣连求和使臣都杀!她就是要赶尽杀绝!投降?不过是自取其辱,死得更快!唯今之计,只有集结全国之兵,死守平壤!与她血战到底!就算城破,也要崩碎她一口牙!让她知道我高句丽儿郎的血性!”
“血性?血性能挡得住那从天而降的巨石火罐吗?能挡得住那漫山遍野的妖火吗?!”文正淳声嘶力竭地反驳,“朴将军!你看看海州!你看看安州!那是什么?那是地狱!我们还要把平壤也变成那样吗?!”
“那你说怎么办?!拱手让出祖宗基业?让那妖女踩着我们的尸骨,穿着她那身不伦不类的睡裙在景福殿上跳舞吗?!”朴正雄目眦欲裂。
“够了!”高云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发出一声巨响,打断了争吵。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台下这群惊慌失措的臣子,最终落在王座上瑟瑟发抖的侄儿身上。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末日降临般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何尝不知朴正雄所言是绝路?但文正淳所说的投降慕容嫣会接受吗?
想起被斩首的使臣金文翰,他心底一片冰凉。
“慕容嫣她下一步会怎么做?”高藏带着哭腔,颤声问道。
这个问题,让殿内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在想,那个身着华美诡异睡裙、手段却比修罗还要狠辣的女帝,在连续屠戮两城之后,兵锋直指平壤,她会给他们留下什么样的“选择”?
“她会围城,”高云声音干涩,“然后像对付安州一样用尽一切办法破城屠城。”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
“牡丹峰,我们的牡丹峰。”一名负责城防的将领突然惊恐地叫道,“牡丹峰居高临下,若是被慕容嫣占据……”
他不敢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平壤,将重蹈安州的覆辙!
甚至更惨!
因为这里是王都!
恐慌,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每个人的头顶。
景福殿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哭泣声。
几日前的狂欢,此刻看来,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笑话。
那身远在百里之外、他们从未亲眼见过的墨金色睡裙,此刻却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清晰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那长长的拖尾,仿佛已经跨越山河,缠绕上了他们的脖颈。
与此同时,大乾军中军帐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慕容嫣慵懒地靠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林臻坐在榻边,正将一瓣剥好的橘子,小心地喂到她嘴边。
慕容嫣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神凤降世裙。
安州城的血腥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或者说,已被她轻易地抛诸脑后。
“唔,好甜。”慕容嫣张嘴接过橘子,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儿。
她伸出脚,轻轻踢了踢林臻的小腿,“夫君你也吃嘛,别光喂我。”
林臻笑着也给自己剥了一瓣,放入口中,点头道:“确实甜。这是刚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知道嫣儿喜欢。”
“还是夫君最疼我。”慕容嫣甜甜一笑,顺势歪倒,将头枕在林臻的腿上,仰面看着他,“那些烦人的高句丽人肯定吓坏了吧?听说他们的皇帝胆子小得很。”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仿佛在谈论天气。
林臻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眼中满是宠溺:“吓坏是必然的。连破两城,尤其是火攻安州,足以震慑所有宵小。想必平壤城内,此刻已是乱作一团。”
“乱才好,”慕容嫣撇撇嘴,把玩着林臻衣袍上的带子,“省得我们再费力气,最好他们自己打开城门投降,我也好早点跟夫君回长安去看杏花。”
她说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几天都没睡好”
“那嫣儿现在歇息片刻?”林臻柔声问。
“不要,”慕容嫣摇摇头,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夫君抱着我,我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睡意。
林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枕得更舒服,拉过一旁的锦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完全无法将她与那个下令屠城的冷酷女帝联系起来。
只有那身即便在睡梦中也不离身的神凤降世裙,墨金色的光华在帐内静静流淌,提醒着他,她身份的特殊与复杂。
那长达五丈的拖尾,凌乱地铺在榻下,仿佛是她无边权力的延伸。
林臻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无论她对外如何冷酷,在他怀中,她永远是他的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