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整整昏迷了近两天。
也好在他已经安顿好了一切,让整个宋军有条不紊的执行着他所制定的方略。
他确实太累了。
那种精气神的消耗就压根不是常人能扛过来的。
能够坚持下来,也唯有靠着他那无双的意志。
而直至此刻——
来自古北口与居庸关的消息这才渐渐传了开来。
辽国,辽军主营。
王应琛面色阴沉如水,手指紧紧攥着那份刚刚送达的、染着烽火气息的紧急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古北口失守!居庸关告破!
这对于他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将领和幕僚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去看丞相那可怕的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恐慌。
“砰!”王应琛一拳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他胸膛剧烈起伏,怒火与挫败感交织。
他算准了顾瑾的粮草、算准了宋军的疲惫、算准了居庸关的天险,却唯独没有算准,顾瑾竟敢以身犯险到如此地步,亲自领军穿越绝地,更在得手后毫不迟疑地直扑居庸关!
其实哪怕是到了现在,王应琛也并未觉着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
死守居庸关——
拖垮宋军。
以辽国的优势一点点的弥补与大宋之间的国力差距,最后再尽起总攻。
如今就算是输了,他也只觉着是顾瑾确实优于常人。
——其实这话同样也没错。
从总体而言王应琛所制定的方略绝对是最适合辽国的。
看着帐内的情绪低沉的众人,王应琛沉默了良久,还是用他那极强的理性迅速压倒了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帐内惶惶不安的众人。
“慌什么!”他一声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战局有变,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他快步走到巨大的燕云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已然失守的居庸关上,声音沉痛却清晰:“居庸关已失,幽州门户洞开,燕云.恐难保全矣。”
此言一出,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但无人敢出言反驳。
连番打击之下,他们同样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进攻居庸关意义就是如此。
——这会让切断整个辽国的补给路线,很难让他们再做周旋。
再加上此次大战的损耗。
王应琛必须要做出抉择。
“然,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王应琛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鹰,“当务之急,非是纠结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尽可能保存我大辽元气,延缓宋军兵锋,为日后反击留下火种!”
他不再犹豫,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思路清晰,显示出极高的战略水准:“传令幽州留守耶律休哥,不必死守孤城!”
“利用城防尽可能消耗、迟滞宋军,但务必保存有生力量。”
“待主力接应,伺机放弃幽州,向檀州、蓟州方向梯次撤退,依托燕山余脉,构建第二道防线,节节抵抗!”
“命令西京道耶律斜轸,放弃与西夏纠缠!”
“立刻率部东撤,与幽州撤退兵马汇合!告诉耶律斜轸,丢掉的城池,来日再夺回来!”
“现在,我要他的兵马活着回来!”
“除此之外,立刻组织撤离!”
“优先转移府库钱粮、工匠、以及愿意跟随的士人百姓,向北转移至中京、上京道!绝不能让这些资敌!”
“执行坚壁清野之策,留给顾瑾一片焦土!”
帐内的气氛在王应琛的话语之中愈发冰冷。
其实光凭着他的种种举措,便足矣说明王应琛到底是个多么果断之人。
——坚壁清野,不顾一切的迁移百姓。
这所能引发的混乱同样也是难以想象。
但王应琛就是要这样做!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但最后又都是点了点头。
有丞相府谋臣犹豫良久,终是忍不住提醒道:“丞相,可要联络西夏?”
——西夏已经答应和辽国联手了。
至少是在现在。
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们自是要想到西夏。
但王应琛却是直接摇了摇头,不屑一笑:“尔等当真以为西夏此时,还会与我辽国联手?”
他十分清楚李德明抱的心态,完全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
王应琛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尽可能的去阻拦宋军兵进的速度,减少辽国的损失。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所说一般。
西京道,西夏中军大帐。
当古北口失守、居庸关被破的惊天消息传来时,帐内原本轻松投机的气氛瞬间凝固。
李德明手中的银质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毯子上,奶酒泼洒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李元昊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什么?居庸关.破了?顾瑾.他怎么可能”李元昊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自负勇武,但也深知居庸关之险,宋军正面强攻数月不下,他内心甚至隐隐认同王应琛的判断,认为宋军已是强弩之末。
可顾瑾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李德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挥手让报信的斥候退下,帐内只剩下他和太子以及张浦、野利仁荣等核心心腹。
“父皇,这.这顾瑾,真乃神人也!”李元昊回过神来,语气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竟真被他做成了这不可能之事!”
“要称之为公!”李德明这一次却是没有如同上次那般,反倒是呵斥了自己这个最为宠爱的太子。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这句话果然没错。
至少在李德明的身上便能看的出来。
当然,虽是呵斥,但李德明却也并未多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闪烁不定。
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开口:“王应琛败了。”
李德明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带着一丝笃定,“幽州门户已开,燕云十六州,辽国守不住了。”
“王应琛此刻,想的绝不是反击,而是如何尽可能多地带着他的兵马和家当北逃。”
谋臣张浦立刻接口,眼中闪烁着精光:“陛下圣明!”
“辽国大势已去,西京道兵力必然空虚!”
“耶律斜轸若想东撤与王应琛汇合,就绝不敢再与我军纠缠,这是我大白高国千载难逢的良机!”
野利仁荣也抚掌道:“正是!此前我等待价而沽,如今价码已变!”
“辽国这艘船要沉了,我等岂能再与之捆绑?”
“当务之急,是立刻与宋朝修复关系,稳住顾瑾.顾公,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将西京道这片肥肉,实实在在地吞进肚子里!”
李元昊此刻也完全明白了过来,他眼中重新燃起野心勃勃的火焰:“对!王应琛答应我们的,不过是一纸空文!”
“但现在,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拿了!”
“趁耶律斜轸急于东撤,我们全力进攻,能占多少是多少!”
“然后立刻派人去向顾瑾示好,重申盟约,甚至可以.帮他牵制耶律斜轸,不让其顺利东归!”
李德明看着瞬间达成一致的臣子和儿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这就是他想要的,审时度势,利益至上。
“元昊,张浦所言,深合朕意!”李德明猛地站起身,决策已定,再无犹豫,“传朕旨意——”
“立刻集结所有兵力,不再保留实力,全力进攻辽国西京道各州县!”
“尤其是大同府,趁其兵力空虚,给朕不惜代价打下来!”
“我们要的不是劫掠,是实实在在的占领!”
“另外,选派能言善辩之人为使,携带重礼,立刻前往宋军大营,面见顾公。”
“告知他们,我西夏始终谨守盟约,听闻太傅大捷,特来祝贺!”
“并表明我军将在西线全力出击,牵制耶律斜轸,助大宋光复燕云!”
言及此处,李德明话音一顿。
他深深一叹。
随即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取来纸笔。
“陛下?!”
当即有臣子失声惊呼,“您这是”
连李元昊也面露愕然。
李德明却神色凝重,看也不看他们,只沉声道:“以顾公心性,恐怕不会轻易原谅我等.”
“若顾公不允,可将此信交予他。”
“我大白高国,愿为大宋附属。”
“但求顾公宽仁。”
“父皇!!!”李元昊几乎失控高喊,“何至于此?!”
“我军尚未行动.”
他以为顾瑾未必察觉他们所图,更何况西夏的战事,并未影响居庸关血战。
然而李德明的眼神依旧坚决。
他紧紧望向李元昊:“称臣附属,又能如何?”
“只要留住一线生机——”
“他日,再争回来便是!”
“莫忘昔日,为父也曾向辽国称臣!”
言至最后,他看向李元昊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深切的期望。
李元昊见状,终于沉默下来,迎视着自己的父亲,认真的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辽军的动作极快。
王应琛这一次显然是拼了命,甚至是奔赴到了前线,借自己于辽国的声望来稳定起了溃散的军心。
宋军已经完全动手了!
顾瑾已经做出了详细的筹划,令四方将士以居庸关为中心向着四方不断地进攻。
攻克居庸关带来的战略优势被瞬间放大,宋军以居庸关为新的支点和跳板,兵分数路,如同数柄出鞘的利剑,向着燕云腹地迅猛穿插。
由曹彬等宿将率领的宋军主力,出居庸关后,毫不迟疑,一路向东,兵锋直指辽国南京道的核心——幽州。
这是整个战役的首要目标,旨在摧毁辽国在燕云的指挥中枢,并捕捉辽军主力。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精锐自古北口、居庸关北出,沿着燕山山脉迅速向西扫荡、扼守各处隘口,如儒州、妫州等地。
目的是彻底切断燕云地区与辽国中京、上京方向的联系。
阻止辽军增援,并关门打狗,防止幽州辽军北窜。
另一路大军则自古北口、居庸关一线向东南方向进攻,目标直指顺州。
合围之势自此而成。
但可惜的就是,王应琛终究还是有些能力。
至少在面对当前的状况并未过于慌乱,而是异于常人的直接奔赴前线,来阻挡宋军的攻势,为坚壁清野的政策争取时间。
而这,也是一个十分成功的计策。
只可惜这仍旧是不可能阻挡宋军攻略燕云的大势!
居庸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在营帐中断续响起,顾瑾以拳抵唇,脸色苍白,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却仍强撑着精神,听取下属汇报各地军情。
“加紧攻势,”他声音微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绝不能让辽军如此从容地将所有百姓迁走。”
稍作停顿,他看向身旁的顾酩,吩咐道:“酩弟——以家族的名义,将消息放出去。”
“皆是我九州子民,顾氏绝不会厚此薄彼。”
顾酩当即会意,郑重颔首。
他明白兄长的用意。王应琛想给大宋留下一片荒芜的燕云,他们就必须提前布局,给百姓一个留下的理由。
只要有人能借此避开此次强征,燕云就还能留住几分元气。即便无法保全所有,也远胜坐视一切被掏空。
然而,目光落在顾瑾那毫无血色的脸上,顾酩喉头滚动,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忍住劝道:“兄长,您.还是先回开封养病吧。”
这番话,近日他已不是第一次说。不仅是他,赵光义、军中诸将,乃至远在开封的皇帝,都曾屡次进言。
“兄长身系一国安危,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如今燕云大局已定,您又何苦.”
随着他一开口,堂内的众人也是立刻纷纷跪了下来,认真的劝起了顾瑾。
但顾瑾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回不去。
纵使人能回到开封,心也绝对会留在战场之上。
当然,顾瑾也明白自己的关键。
这也是他没有再去亲自处理所有事的原因,但他也必须要在前线鼓舞军心。
而见状,众人也是无法再继续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的退了出去。.
——————
“统元间,太傅顾瑾总摄朝纲,革弊政,修漕运,兴海运,积粟如丘山。
历十年,大宋国力之盛,旷古未有。瑾乃厉兵秣马,谋复幽云。
十一年六月,瑾发开封,晋王光义亲为御车。
时辽相王应琛者,亦枭雄也,聚兵幽燕,据险而守。
瑾命杨业部佯攻雁门,又遣使结西夏,令李元昊陈兵西京道。
辽军东西受制,疲于奔命。
瑾亲率二十万大军出雄州,昼夜急攻居庸关。
辽将耶律休哥敛兵固守,欲以坚城耗宋师锐气。
瑾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领精卒三万,逾飞狐陉,涉绝涧,攀鸟道,士卒堕壑死者相枕。
七月朔,抵古北口,乘雾突击,一鼓下之。
当是时,居庸关血战方酣。
瑾不顾创痍,伪作辽帜,星夜回师。
守关者不察,启钥纳之。
瑾遂纵火焚关,内外夹击,关既破,燕云震动。
王应琛虽收残兵阻于檀蓟,然大势已去。
西夏李德明闻之,急奉表称臣,愿为藩属。
瑾乃分定诸州,幽蓟故老携壶浆迎者塞道。
自石晋割地,逾六十载,燕云终复。”
——《宋史.顾瑾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