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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1章:黑幕!提前出现的会试金榜登科录

    半个时辰后,内阁值房。

    张居正翻阅着书案上堆积如小山般的奏疏,面带烦闷。

    州县官困境,令他这几日都未曾睡好,甚至已经考虑要不要依照沈念所请:废常例,增俸禄,加公用钱。

    他深思熟虑之后。

    最终觉得沈念之策牵扯过大,又涉及祖制,当下还不能动,也动不了。

    至于许多官员所请的特例擢升、减负等,他也思考过,但总觉得有缺陷。

    州县官与其他官员最大的不同是:州县官须久任。

    州县官乃亲民之官。

    唯有久任,才能了解地方民生,才能做好诸如水利、学校、道路等长期推进才能做好的事情。

    九成以上的州县官,就应一辈子都处于州县,在百姓中间发光发热,若因做得好将他们擢升,反而会出现用才不当。

    这一点儿,张居正已积累了许多经验教训。

    ……

    就在这时。

    张居正突然翻阅到一份奏疏,低头一看,署名为翰林院编修沈念。

    “这个沈子珩,此次怎么如此拗,已被禁足,竟还要言州县官之事!”

    张居正一边斥责,一边翻阅着沈念的奏疏。

    突然。

    张居正的脸色变了,由皱眉状变成了狂喜状。

    “哈哈,子珩,实乃老夫最得意之门生也!”张居正轻捋胡须,脸上露出了笑容。

    沈念这道奏疏名为:《州县官改良疏》。

    他所提的解决州县官困境之策,与书案上的这些奏疏全然不同。

    其核心思想是:不能惯着。

    核心内容则有两点。

    其一。

    沈念在小万历上次批复的“有进士用进士,无进士用举人”后面又追加了一句话。

    “有进士用进士,无进士用举人。拒任者,勒令回籍,不录京官。”

    意思很明显——

    拒任州县官者,回家听用,朝廷再次任命,定是外放,而非京官。

    这将使得许多幻想着“宁为七品京官,不作一县之宰”的储备官员愿望落空。

    单有这一策,自然不行,沈念的高明之处在于第二策。

    其二。

    沈念恳请明年会试增加录取名额,且注明了缘由:为备州县官人选而增额。

    这种增额,并非沈念独创,而是早有惯例。

    一般新皇帝即位、朝廷缺才、皇嗣诞生等,朝廷都有可能增加会试的录取名额。

    其中。

    在正德八年,朝廷便有为“备知州、知县人选”而增额的先例。

    大明会考,参与人数常年维持在三千到五千人之间,而录取的人数约在300人左右。

    像万历二年,应试者近4500人,录取者为三百人整。

    今年增额,则录取人数至少会有400人。

    初入仕途的官员们,大多还是愿意担任州县官的。

    这套组合拳打下来。

    相当于告诉所有拒任州县官的官员:你不做,自然有人做。

    张居正还是较为喜欢任用提拔年轻官员的。

    他对沈念之策甚是认可。

    朝廷可以向百姓妥协,因为百姓养着朝廷,但绝不能向官员妥协,因为是朝廷养着官员。

    ……

    张居正的效率非常高。

    当日便将此策汇禀给了小万历,小万历欣然同意,批阅后,便将此策下发到了京师的各个衙门。

    吏部尚书张瀚的效率也非常高,当即对京师那些候补等待肥缺的官员再次任命。

    拒任者。

    无论是称病还是称事,都勒令返乡候职,否则廷杖二十起。

    那些“挑肥拣瘦”和想着“坐地起价”的官员们顿时都没了脾气。

    论精气神,他们远远不如明年新入仕途的那群进士们。

    于是,纷纷接受任命,表示愿意外放做州县官。

    与此同时。

    中书舍人周彦和大理寺评事王昭临还未曾主动请缨,便接到了吏部的调令。

    一个前往西北,一个前往东南,皆是穷苦之地,皆是担任县令。

    这种职位调动,看似平调,但待遇要比京官差劲许多,他们至少要在州县待上五年,并且若做的不好,还会被一撸到底。

    二人抱头痛哭。

    悔恨不该在沈念面前称愿意外放,然后骂了沈念足足一夜。

    不出意外。

    沈念这道《州县官改良策》又会得罪一大批八品、七品、六品的地方官员,外加他的《安民策》已得罪了大量地方官。

    日后,沈念若犯了错或被人抓到什么把柄,这些被他得罪过的官员绝对会火上浇油,倾力弹劾沈念。

    但沈念根本不在乎。

    他为官奉行的从来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一套,而是:为了不苦一苦百姓,只能苦一苦官员。

    沈念能想出此策。

    并不是他比别的官员都聪明,而是他不惧得罪天下官员。

    他的出发点就是:能苦官员就不苦百姓。

    当然,也有因此策而高兴的。

    明年参加会试的一众举人们都甚是欢喜,皆认为朝廷增额后,自己定然能高中。

    ……

    转眼间,到了腊月份。

    临近年关,京师变得愈加热闹起来。

    参加明年春闱会试的举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了京师。

    拥有举人身份的,大多都不太差钱。

    即使手里没钱,也会有商人资助,或通过担任学正、教谕,已赚得了一些钱。

    更有一些未婚举人,成了许多富商眼里的香饽饽,拿出的嫁妆,足以抵得上沈念二十年的俸禄。

    一些经不住诱惑的举人,便直接承诺做倒插门女婿了,只要考中进士,便能成婚。

    当下,举人们俨然已是京师内前往茶楼酒肆消费的主力军。

    ……

    腊月初一,清晨。

    冬风凛冽,天气尤为寒冷。

    崇教坊内。

    一群群待考的举人前往文庙祈福,盼着孔老夫子能保佑他们高中进士。

    此乃惯例。

    每逢初一十五,文庙总是挤满了人,甚至有带着七八岁的孩子来祈福日后能高中状元的。

    就在这时。

    一名举人望向文庙东墙的墙壁,惊讶道:“那……那墙上贴的什么?”

    十余名举人皆朝着文庙的东墙望去,赫然发现墙上张贴了足足有十余页信纸,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里并非文庙的公告墙,是禁止任何人在墙壁上涂抹与张贴告示的。

    众举人对此甚是好奇,当即都奔了过去。

    当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信纸最上方的标题是:万历五年春闱会试登科录。

    要知,当下是万历四年,明年的会试还未曾开考,怎可能会有登科录呢?

    显然是假的。

    接下来的名单,更让举人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甲三名。

    状元:张嗣修,首辅之子。

    榜眼:沈懋学,宣城名士。

    探花:吕兴周,次辅之子。

    二甲:

    苗朝阳:山西河曲人。

    荆州士:山西临晋人。

    刘敏宽:山西安邑人。

    张养蒙:山西泽州人。

    李宏道:山西襄陵人。

    李植:山西大同人。

    ……

    这份名单并未将会考录取名单罗列完整,仅有三甲三人,二甲三十八人。

    这一刻。

    举人们皆看出了这份名单是要表达什么。

    首先。

    一甲三人,有两人都是内阁阁臣之子,而家境一般的沈懋学之所以能位列其中,是因其才名在外,将其放在两位阁臣之子的中间,是为了衬托科举的公正性。

    其次,二甲三十八人均为山西人。

    是因自永乐二年之后,阁臣出任主考官乃是惯例,而这一届,张居正与吕调阳因儿子考试而避嫌,主考官自然是张四维。

    山西籍官商抱团发展,天下皆知,故而张四维定然会优先录取山西举子。

    这份名单是在表达科举的不公。

    是讽刺明年会试,朝廷定然会为两大阁臣的儿子徇私,张四维必定会优先录取山西举子。

    墙壁之上,足足有十余份名录,一模一样,非刻印,而是手书。

    “这……这……这到底是谁写的,太有勇气了,他……他是不要命了吧!”有举子喃喃说道。

    依照《大明律》。

    伪造朝廷公文,轻则杖一百,流三千里,重则处以斩刑。

    虽然这份名单一看就是伪造的,但涉及讥议朝廷科举不公,若被抓住,大概率就是斩刑。

    就在这时。

    街道上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围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墙壁上的《万历五年春闱会试登科录》后,当即将其全都揭了下来,然后问询周围举子,谁是张贴者。

    众举子皆不知。

    片刻后。

    五城兵马司的人离开后,众举人们看了看墙面,又看了看彼此,互相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

    意味着不出半日他们便要将这份《万历五年春闱会试登科录》传遍京师的街头巷尾。

    举子们都是聪明人,皆知晓此登科录上的情况极有可能成真。

    任意一个因仗势而高中进士的举子,都有可能挤掉他们的进士名额。

    他们自然想着将此事闹大,让朝廷不敢如此做。

    ……

    近黄昏。

    这份《万历五年春闱会试登科录》已传到了京师的各个衙门。

    自然而然,也传到了沈念的手中。

    沈念看后。

    第一个念头是:伪造此登科录者俨然就是不想活了。

    此乃死罪。

    第二个念头是:此人伪造此登科录,并非无中生有,不出意外,张居正之子张嗣修与吕调阳之子吕兴周,定然能中进士,且张嗣修真有可能是一甲。

    张居正根本就无须暗中示意。

    小万历若知张嗣修不是一甲,定然会在殿试中让他变成一甲,甚至是状元。

    因为在小万历眼里,此举是对张居正功绩的认可。

    另外,张四维若为主考官,肯定会对张嗣修和吕兴周徇私,因为海瑞正在调查他,他急需以此让张居正与吕调阳欠他一个人情。

    至于山西举子将会被优先录取,也是大概率事件。

    此刻的沈念,突然觉得此“假登科录”的出现,并非是坏事,没准儿能使得明年的科举更加公正。

    同时。

    他很好奇舍命伪造这份榜单的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今年的举人?

    他又不想此人被抓住。

    在京师各个衙门官员都在讨论此事时,民间的街头巷尾都议论疯了。

    书生们都知晓此事涉及自身仕途,故而将此“假登科录”四处传播,并呼吁科举必须公正。

    他们深知,造成的舆论越大,朝廷才会越重视。

    与此同时。

    还有举子与山西的举子当街吵起来。

    这些举子都是人精,知晓动手的代价太大,故而都是:只动口来不动手。

    但他们的吵架声,大半条街都能听得到。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见一群举人吵架,也只能劝说,而不敢将他们直接扣押。

    因为这些人可能在明年摇身一变,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这些兵卒入大狱。

    ……

    内阁值房内。

    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三大阁臣,看过那份伪造的《万历五年春闱会试登科录》全都黑了脸。

    此登科录看似只是个名单,实则将他们三人全都讽了,全都骂了。

    这比官员弹劾他们,还令他们恼怒。

    张居正与吕调阳当即命他们的儿子居家不出,以防说错了话,或与一些愤青书生吵起来。

    尤其是张四维,他几乎笃定自己就是主考官,他打的主意就是让张嗣修与吕兴周的名次靠前一些。

    如今出了这样一份假名录,他就难办了。

    甚至为了避嫌,可能还要委屈一些山西籍的考生。

    ……

    很快,锦衣卫们出动了。

    他们在文庙、国子监附近的集贤街、极乐寺胡同、方家胡同等地方,四处寻找目击证人,并让周围的书生们挨个比对字迹。

    当下,寻找伪造名录者的唯一线索就是书信上的字迹。

    可惜,忙了一天,对照了数百个举人的字迹,依然是一无所获。

    凶手没抓到,然而此事却是彻底闹大了!

    都察院的御史们纷纷上奏,称科举乃是朝廷长治久安之基,请求朝廷重视此事,尽快给书生士子们一个交待,不然将会引发民怨。

    不但影响年后的会试,使得一些愤青书生以此理由抨击朝廷,还会造成天下读书人与朝廷离心离德,导致吏治败坏,动摇国本。

    一些御史甚至称:唐代牛李党争始于科场恩怨,宋代秦桧操控科举令其养子秦熺成为榜眼,都是亡国之兆。

    在他们眼里,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情,大明就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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