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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8章:四尺五!开封府祥符县的失准步弓

    二月初八,清晨。

    海瑞继续在山西大同府应州巡察。

    山西巡抚方逢时则是一夜未眠,思索许久后,还是将与海瑞的对话内容撰写成文,命人送往了身在边军军营的山西总督王崇古。

    这一刻。

    方逢时已理解海瑞为何想要扳倒张四维与王崇古。

    若此二人一直身居高位,张、王两大家族便会在山西持续疯狂扩张。

    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

    张、王两大家族与蒙古人的互市越来越紧密,已称得上是:利害一致。

    一些山西商人为谋巨利,向蒙古人走私粮食、铁器等违禁品。

    方逢时是有所耳闻的。

    但他并不知是否有张、王两大家族的参与。

    若有一日,大明与蒙古发生战事,两大家族没准儿会投靠外敌。

    毕竟,在一些商人眼里,利益高于一切。

    若改朝换代对他们有利,他们没准儿就会有卖国行径。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

    目前,方逢时还是更相信:山西商贸离不开张、王两大家族,朝廷不可能在无大罪的情况下重惩张四维与王崇古。

    他主张活在当下,只愿山西在他任职期间是稳定的。

    所以。

    他赌海瑞不可能如愿,赌朝廷最后的态度一定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可能打压张四维与王崇古。

    ……

    二月初八,近午时。

    京师大明门东,礼部衙门内,正在进行一场会试考官宴。

    待众会考官与执事官吃罢小万历所赏赐的这顿宴席,便要入住到贡院。

    会试三场,共计九日。

    首场考试定在二月十五日,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为二月二十三日,而沈念等人阅卷完毕方能出贡院,到时定然是要到三月初了。

    接下来,一众会考官既要出题,又要阅题,将会非常忙碌。

    宴席过半。

    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会试主考官马自强从最前方的位置上站起身。

    其端起酒杯,环顾四周,周围立马安静了下来。

    这种架势,自然是马自强准备开口讲话了。

    马自强轻捋胡须,道:“诸位,今早,本官得陛下召见,叮嘱会试之事,陛下称:会试诸务殷繁,尤其是批阅之事,考官们务必竭日夜之力遴选,非精粹者弗取。另外,陛下还交待了一番殿试之事,此次殿试,朝廷欲选拔一批实干之才,予以重用。”

    “本官思索再三,为让新科会试中试者,拥有更多的时间准备殿试,欲将考官阅卷时间缩短至七日,诸位可有异议?”

    依照惯例。

    会试考官们的阅卷时间基本在十到十二天之间。

    若按十日来算,本届会试十七名同考官,每人需要日均阅卷八十份左右,日均阅题数可达四千余道。

    任务量已非常重。

    即使是沈念这种效率极高之人,也是要熬夜批阅的。

    若再减少三日,恐怕每名同考官在子时之前都不可能回屋休息。

    并且即使减少了时间,同考官们也不敢降低批阅的质量,阅卷有失,那将是大错,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考成法,已卷到了会试阅卷之上。

    这时。

    会试同考官、兵部职方司署郎中事员外郎吴与言高声道:“马学士,苦一苦考官,让考生们有更多准备时间,在殿试上有更好的发挥,非常值得,七日之期已经够了!”

    “下官亦认为七日阅卷时间已足,下官定能完成任务!”礼科给事中李戴也拱手说道。

    “下官无异议!”

    “下官无异议!”

    “下官无异议!”

    ……

    其它同考官也都高声说道,无一人反对将阅卷之期减短到七日。

    沈念的反应有些慢。

    待众同考官都快要表态完毕,他才拱手道:“下官无异议!”

    这群年过不惑、甚至年过半百的官员都能完成的任务,沈念自然没问题。

    副主考官申时行看了沈念一眼,高声道:“若有力所不及者,可令同僚相助,有些年轻人,一人之力能抵得上三人,但就是慵懒一些!”

    听到此话。

    马自强、王锡爵、陈经邦、黄凤翔等人不约而同,全都看向沈念。

    申时行虽没有点名,但明显指的是沈念。

    沈念迎向众人的目光,笑着道:“我……我……我最多抵得上一个半人!”

    “哈哈哈哈……”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在这样的宴席场景里,大家的心情还是较为放松的,不用像参加常朝那样,连咳嗽不敢咳嗽。

    待笑声落后,马自强道:“好,稍后本官便去汇禀陛下。”

    此例一开。

    沈念相信以后大明会试阅卷的总时长,定然就要以七日为常例了。

    这就是当下大明被考成法带起的风气,必须足够拼,才能使得朝廷满意。

    ……

    半个时辰后。

    会考官们与执事官上进入了贡院。

    在他们进入贡院的那一刻,贡院大门关闭,门外上锁,并摆上了栅栏。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

    沈念等人皆不能外出,皆不能与外界交流,包括家人,而任何无关人员也不能再进入贡院。

    ……

    二月初十,午后,山西北境。

    一座军营中。

    山西总督兼刑部尚书王崇古,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数百步外的长城,若有所思。

    其手里还攥着山西巡抚方逢时的亲笔信。

    王崇古知晓海瑞此次巡视,会令张、王两大家族大伤元气,但没想到海瑞的目标竟然是他与张四维。

    “该退了?哼!”

    “老夫之功过,岂是一个花甲直臣说了算的,张、王两大家族,于山西有大功,吾于边境有大功,陛下绝不会欺吾!”

    王崇古想了想,决定给张居正写一封信,他笃定,张居正不一定会护下张四维,但一定会护下他。

    因为,当下的山西不能没有王崇古,就像内阁不能没有张居正。

    ……

    二月十二日。

    就在大地回春、天色越来越暖之时。

    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开封府祥符县即将发生一场百姓暴动。

    午后的祥符县县衙,一片安静。

    官员胥吏们吃罢午饭,都在厅堂内休息。

    半个时辰后。

    他们便将前往田间地头与正在丈量田亩的另一拨人交班。

    年初。

    朝廷要求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在一年之内,丈量田亩完毕。

    任务相当繁重。

    祥符县的官员胥吏们实行两班倒制,几乎日日都在田间地头,拿着步弓丈量田地。

    所谓步弓,即一种丈量工具,形似圆规,呈“大”字形,一弓为五尺,乃是当下丈量田亩的官方工具,丈量数据皆需用步弓测量出来。

    就在这时。

    约有三十多名百姓来到县衙门口。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便知是经常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人。

    农人为首者乃是一个身穿打着补丁长衫的中年人。

    其身材削瘦,颌下一缕青须,看其气质,应是一位读书人。

    此人姓周,是个秀才。

    因在乡下开了有一座私塾,教一百多个农家孩子读书,农人们都唤他为周夫子。

    周夫子站在距离县衙门口约百步的地方,朝着众农人说道:“诸位乡亲,切记,我们闯入县衙,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抢夺里面的四尺五步弓,抢到我们便速速离开,不可与里面的恶吏纠缠,更不可打砸县衙物品,明白吗?”

    众农人点了点头。

    他们之所以要抢步弓,乃是因为祥符县胥吏在丈量田亩时,区别对待,弄虚作假。

    丈量百姓的田地,用的是四尺五的步弓,丈量出来的田亩数要比实际田亩数多。

    丈量河南宗藩周王家的土地,用的是五尺五的步弓,丈量出来的田亩数要比实际田亩数少。

    这摆明了,是让百姓多交田税,而周王少交赋税。

    第一任就藩开封府的周王是朱元璋的第五子朱橚,而今是第九任周王朱在铤。

    历任周王靠着“奏讨、投献”等方式侵占开封府民田,不断兼并土地,而今的周王府拥有庄田12万亩,占开封府耕田面积的近三分之一。

    重新丈量田亩,让祥符县的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但哪曾想县衙的胥吏竟伪造假步弓,坑害百姓。

    在周夫子的带领下,他们决定抢走这些不标准的步弓,奔向府衙告状。

    之所以选择此时来抢。

    乃是因此刻县衙的衙役数量较少,这批人又恰好负责丈量周王府的田地。

    他们手里的步弓都是五尺五的规格。

    此外,周夫子已提前打听到,这批步弓午后一般都会放在县衙大门东侧皂班或壮班或快班厅内。

    若晚上去抢。

    不但胥吏增加,步弓也会被存放到县衙的架阁库中,就比较难抢了。

    白日抢县衙,也是无奈之举。

    不然,待丈量完毕,农人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周夫子告诉他们,只要能抢到假步弓,当作证据,向上面揭发,大家皆无罪。

    其实,周夫子知晓硬闯衙门是大罪。

    他准备替农人们来顶罪,准备靠此方式,让上面看到他们的冤屈。

    如此多的百姓围聚在县衙门口,将不远处的小贩都吓跑了。

    唰!

    周夫子大手一招,便有数名身材壮硕的农人冲到县衙的红色大门外,开始敲门。

    砰!砰!砰!

    门内一名正歪头打瞌睡的胥吏一边开门,一边嘟囔道:“谁在砸门,这里是县衙,不是你家,不能小点劲儿吗?”

    咔!咔!咔!

    待大门露出一个一尺多宽的缝隙后,农人们一起用力,瞬间便将大门挤开了。

    旋即。

    一群农人都朝着里面冲去。

    两个农人捂着那名开门胥吏的嘴巴,防止其开口叫喊。

    农人们绕过照壁。

    直奔县衙东侧挨在一起的皂班、壮班、快班厅。

    所谓皂班,就是县衙开堂审案喊威武、鸣锣开道喊回避的胥吏,要求有身高、有长相。

    所谓快班,就是跑腿抓贼,办案催税的衙役,地位在皂班之下。

    所谓壮班,就是看管库房监狱,押解人犯的衙役,地位最低,最苦最累。

    当然。

    他们也是县衙中战斗力最高的一群人。

    三十余人闯进县衙,自然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农人们刚闯入皂班厅,便将一名皂吏惊醒了。

    他望向气势汹汹的农人们,疑惑地问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农人们二话不说,看到不远处摆在地上的十余个步弓,快步便去抢。

    “有人要抢步弓!有人要抢步弓!”他高声喊道。

    眨眼间。

    三班的十余名衙役便全都醒来,一边拿刀持棍,一边保护步弓。

    “拦住他们,莫让他们抢走一把步弓,你们二人速速去关门,你速速去汇禀县令大人!”皂班捕头,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年人石大年说道。

    这些年,他欺负百姓的经验极为丰富。

    衙役们都知晓这些步弓是有问题的,若真被查到外面,他们各个都是砍脑袋的罪名,故而拼命争抢。

    眨眼间,农人与衙役们便扭打起来。

    周夫子站在中间,怀里抱着一把抢过来的步弓,朝着众农人说道:“不要和他们纠缠,我们速速离开县衙!”

    可惜,农人虽有三十多人,但面对手拿长刀长棍的十余名衙役,并没有什么胜算。

    约一刻钟后。

    农人被衙役们围在皂班前的院子里,三名衙役挥动着长刀,银光闪闪,堵住门口。

    农户们根本冲不出去。

    就在这时。

    祥符县县令吴清,穿好衣服,戴好官帽,带着数名胥吏来到了前门。

    他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周夫子。

    在他眼里,周夫子乃是祥符县的刺头,总是带百姓与他对着干。

    “周夫子,你要作甚?”

    周夫子举起手中的步弓。

    “吴县令,你可知造假步弓是何罪,拿着五尺五的步弓当作五尺的步弓?周王给了你什么,让你心甘情愿做他的狗腿子!”

    “放肆!此步弓明明就是五尺的标准步弓,你若不相信,本官便命人取来步弓石来测,你聚众闯衙,可知是何罪?”

    步弓石,是一块嵌刻有步弓形状的条石,是测量步弓长度器具。

    周夫子冷冷一笑。

    “恐怕步弓石也是假的吧!吴县令,你太小看百姓的眼睛了,他们的眼睛就是步弓,你如此做,不但官位不保,恐怕那颗项上人头也不保了!”

    “你……你……大胆!来人啊,将这些刁民全都抓起来!”吴清高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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