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比闭关前更年轻了些,约莫三十许人,面容苍白如纸,五官深邃如雕刻。
深蓝色长发垂至腰际,发梢浸染着银白,像是月光照在冥河上的颜色。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袍,没有任何纹饰,但袍角偶尔会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
——那是他炼化的法则之力在皮肤下游走的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左眼纯黑,右眼纯白。黑眼如深渊,仿佛能吸走一切生机;白眼如寒冰,看透一切死亡轨迹。
他站在殿门前,目光扫过跪地的七人。
“少了。”
声音平静,却让七位冥君同时一颤。
他们知道这我冥主的意思是什么。
毫不迟疑,奥西利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余下六位冥君见状也纷纷下跪。
奥西利昂开口:“回禀冥主大人,在您闭关后,我冥海确实折损了数位冥君!”
捏厄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缓缓开口:“怎么死的?”
——他并不在乎死的人到底是谁。
在他看来,这世界从来都是强者为尊,死了,便代表那些死去的冥君本身实力不够。
他们活该。
但!
他们终究是冥海的冥君。
他们可以死,但冥海不能就这么算了。
否则,便是堕了冥海的威严。
七大冥君根本不敢有哪怕丝毫的迟疑,赶忙开口。
“是杨天!”
“我冥海的冥君都是因为杨天而死。”
“或是被他直接斩杀,或是因为他的协助,从而身死。”
冥主的脸色逐渐阴沉了起来。
“去主殿,从头说。”
冥海主殿。
捏厄尔坐在王座上,面无表情,殿内的气氛却因为他的声音而变得无比的压抑。
“我闭关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奥西利昂赶忙开口讲述了冥主闭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从冥海与病栋、司命宫联手布局,到血族之战折损三位冥君;从杨天横空出世,到黑暗王国重组;从罗摩伽叶争夺失败,到三大势力之主迟迟不出关引发的连锁反应;再到最近的血族始祖事件、阿联酋之战……
他讲得很详细,没有隐瞒,也不敢隐瞒。
当听到杨天以仙路第二步修为,硬抗三位血族始祖并最终取胜时,捏厄尔的右眼白瞳闪过一丝银光。
当听说杨天进入瀛洲的一刻,捏厄尔面沉如水。
“有趣。”
“当真有趣。”
“想不到这个小鬼,居然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可有瀛洲那边的消息?”
众人互相对视,表情复杂。
很显然。
冥海虽强,但还真不至于在瀛洲安插人手。
奥西利昂说:“确切消息没有,不过,我最近一段时间倒是得到了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
“据传,最近一段时间瀛洲因为一个下界来的小鬼而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且,那个小鬼在初入瀛洲之时,不过仙路第二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却已经跻身第三步!”
捏厄尔脸色微变。
他抬起右手。那只手苍白修长,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脉络在流动。
他轻轻一握——
嗡!
整个冥海震动。
殿外的冥河倒卷,无数怨魂哀嚎。
七位冥君同时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是冥界法则的共鸣,是死亡权柄的彰显。
“仙路第三步巅峰。”
捏厄尔松开手,震动停止,“只差一线,我便可踏入第四步,凝聚‘死亡神格’。”
他看向七人:“但这一线,我卡了三十年。”
奥西利昂等人低头,不敢接话。
“杨天……”
捏厄尔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某种苦涩的果实。
“你们可知,我修行了多少年?”
无人答话。
或者说……
不敢回答。
捏厄尔自言自语:“300年。”
“自冥界走出之时,我便已经是仙路第一步巅峰,于凡俗界挣扎数十年,我才摸到了仙路第二步的门槛,创建冥海后,所拥有的资源不断提升。”
“短短五十年光景,我便踏入仙路第二步巅峰。”
“但!”
“从仙路第二步巅峰到第三步。”
“纵然拥有着海量资源的支撑,我也花了足足五十年的时间。”
“可杨天……”
“只用了一个月!”
他站起身。
黑袍无风自动,殿内冥火同时暴涨,化作七道火柱冲天而起。
“我闭关期间,尔等虽尽力维持,却屡屡受挫。”
捏厄尔声音转冷,“折损数位冥君,丢失罗摩伽叶,让黑暗王国越发强盛,如今连血族始祖这等棋子都未能掌控……”
每说一句,殿内温度就降一分。
七位冥君额头渗出冷汗。
“但,”捏厄尔话锋一转,“也怪不得你们。”
“杨天此子,确实超出常理。”
“连我都没想到,这世间竟能诞生如此人物。”
他走下王座,来到殿中央。脚下地面浮现出一幅巨大的地图。
——正是他闭关前绘制的黑暗世界势力分布图。
如今地图上,代表冥海势力的黑色区域,已经被压缩了三分之一。
“病皇西尔乌斯,大司命阿伽门农·莱曼,他们出关了吗?”
“尚未。”奥西利昂回答,“但据我们安插的暗线回报,两人的闭关地近期都有异动,估计出关在即。”
捏厄尔点头:“那就等他们出关。”
“冥主,”阿德莱德忍不住开口,“杨天如今羽翼渐丰,若再给他时间成长,恐怕……”
“现在他进入瀛洲,何时归来尚未可知。”
“我们何不趁此机会……”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将他的势力彻底倾覆?”
捏厄尔冷冷的看了眼阿德莱德。
“阿德莱德。”
“你为何还活着?”
啊?
阿德莱德被捏厄尔突然的问题问的有些摸不到头脑,其余冥君也是满脸疑惑。
奥西利昂开口解释说:“冥主大人,阿德莱德他……”
没等奥西利昂把话说完,捏厄尔那冰冷的目光便已经锁定在了奥西利昂的身上。
“我跟你说话了吗?”
“我在问阿德莱德。”
奥西利昂赶忙闭嘴,阿德莱德则直接跪倒在地。
身为冥君,他深知这位冥主的喜怒无常。
“冥主大人,我……对了,正是因为有您的庇护,我才能够多次侥幸存活。”
捏厄尔面无表情地看了阿德莱德一眼过后方才开口:“确实是侥幸。”
“不然以你的智商,不该活到现在。”
他返回王座,落座后开口:“我问你,在你看来,杨天之所以难以对付,当真是因为他所掌握的那些势力吗?”
这……
难道不是吗?
阿德莱德满脸疑惑,却也不敢明说。
捏厄尔并没有等待阿德莱德的回答,开口:“杨天的强大,从不在他所掌握的那些势力上。”
“或许在未曾成长起来之前,华国也好,各方宗门也罢确实曾做过一段时间他的靠山。”
“但现在……”
“他已经强大到了不需要任何靠山的地步。”
“他,便是自己的靠山。”
“他之所以难以对付,只是因为他是杨天而已。”
“趁他身在瀛洲废了他的那些势力,于我们而言不难,但……”
“毫无意义。”
捏厄尔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
“你们以为,毁了他的天门,杀光他的追随者,就能削弱他?”
“错了。”
他抬起右手,指尖一缕黑气缠绕,幻化出杨天的虚影——那虚影立于天地之间,神秘而强大。
“这种人,早已超脱了寻常势力的桎梏。他的力量源于自身大道,源于一次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出的意志。”
“你们毁了他的基业,只会让他归来时,带着更纯粹的怒火,更决绝的杀意。”
“届时,他将再无牵挂,真正化身修罗。”
七位冥君沉默。
他们想起杨天在阿联酋战场上的身影。
——孤身一人,面对三位血族始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坚定。
那种人,确实不会因为后方失守而崩溃。
反而可能……更加可怕。
“那我们……”奥西利昂迟疑,“难道就什么都不做?”
“等。”
捏厄尔闭上眼睛,靠回王座。
“等西尔乌斯和阿伽门农出关。”
“等杨天从瀛洲归来。”
“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我闭关三十年,并非全无收获。”
“除了修为精进,我还参悟了冥界法则更深层的奥秘——‘因果追索’。”
七位冥君同时抬头,眼中露出惊色。
因果追索!
那是涉及命运长河的禁忌领域!
“杨天身上,有我冥海数位冥君的血债因果。”
捏厄尔的白眼微微发光,“这些因果线,如今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只要他回到凡俗界,踏入我的感知范围……”
他缓缓睁眼,黑白双瞳中映出森然杀机。
“我就能锁定他的位置,甚至……干扰他的命运轨迹。”
“届时,联合病皇、大司命,三位第四步门槛的强者联手布下杀局——”
“任他天资再高,也必死无疑。”
大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冥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奥西利昂深吸一口气:“冥主英明。”
其余六人也纷纷躬身:“谨遵冥主之命。”
捏厄尔挥了挥手:“下去吧。”
“继续收集瀛洲方面的情报,我要知道杨天在瀛洲更加详细的经历。”
“另外……”
他看向奥西利昂:“启动‘冥眼计划’,在凡俗界所有已知的瀛洲传送点附近布下监视法阵。”
“我要知道杨天归来的确切时间和地点。”
“是!”
七人退出大殿。
厚重的殿门缓缓关闭,将捏厄尔的身影重新吞没在黑暗中。
王座上,他独自坐着,指尖轻轻敲击扶手。
“一个月……从第二步到第三步……”
他低声自语。
“杨天,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无所谓了。”
“等你回来,这一切……都将终结。”
……
大西洋深处,病海。
此处,正是黑暗世界三大势力之一的病栋总部。
病栋驻地最深处,这里没有岛屿,没有陆地,只有一片永恒的、粘稠的、散发着腐烂甜腥气息的墨绿色海水。
海水不流动,像一块巨大的、正在缓慢腐败的果冻。
偶尔有气泡从深处浮起,炸开时释放出五彩斑斓的毒雾,毒雾在空中凝结成各种病变器官的形状。
——溃烂的眼球、肿胀的心脏、爬满蛆虫的肺叶……然后缓缓沉回海中。
病海中央,海水最深最暗处,悬浮着一座宫殿。
病宫。
此地,正是病皇西尔乌斯的闭关之地。
外围。
智慧与光之病君卡洛琳,腐蚀与火之病君贝奥武夫,青铜与骨之病君普雷斯顿,幽灵与焰之病君霍伯特·肖等病栋仅存的病君皆在外围等待。
除却他们之外,日不落帝国国主德贝尔·亨特也在这里。
看起来,他甚至要比病栋的几位高层更加急切。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日前,卡洛琳突然接收到了身在病宫之中病皇的消息。
这位病栋之主,黑暗世界最顶尖的存在,即将出关!
日不落帝国不光和冥海关系密切,和病栋也是如此,此前德贝尔虽然答应了冥海那边短时间内不对杨天出手,但这段时间以来,对于杨天的仇恨一直都在折磨着德贝尔,使得他越发无法忍耐。
于是,这位国主便来到了病栋打算碰碰运气。
没成想刚好赶上了病皇即将出关。
自然而然的,德贝尔便打算留下来观礼。
倒不是说他当真在意这位病皇,主要是三大势力几乎都给过他相同的答复。
——只要各自势力的主人出关,便开始策划对杨天动手之事。
他留在这里,也能够通过跟病皇交流,从而敲定此事。
收回思绪,德贝尔看向前方。
宫殿最深处,一间完全封闭的“病源室”。
室内没有光,只有粘稠的黑暗和更加浓重的腐败气味。空气里飘浮着肉眼可见的孢子,每一颗孢子都蕴含着足以灭绝一座城市的疫病。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血管和神经束编织而成的“茧”。
茧在缓慢搏动,像一颗畸形的心脏。透过半透明的茧壁,隐约能看到里面蜷缩着一道人影。
人影的轮廓模糊不清,仿佛与茧融为一体。他的呼吸极其缓慢,每一次吸气,房间内所有孢子都向他汇聚;每一次呼气,则喷吐出更加污浊、更加致命的病气。
茧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纹路。
那是“病源法则”的具现化。
此刻,这些黑色纹路正在加速流动,如同苏醒的蛇群。茧的搏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
“咚!”
“咚!”
“咚!”
心跳般的声音,从茧内传出,逐渐与整座病海宫殿、甚至与整片墨绿色海域产生共鸣。
宫殿外,守候已久的病栋高层们同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