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恭祖到底怎么了?”
匆匆赶回邺城之后,刚进城门魏哲便将戏志才叫进马车问道:
“他不是才六十四吗?”
没想到戏志才却面色古怪的看了魏哲一眼,欲言又止。
魏哲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担忧我?”
得到戏志才的肯定之后,魏哲顿时哭笑不得。
戏志才见状当即无奈的苦笑道:“虽说是庸人自扰,但陶恭祖年纪本就不小,早年征战又患有旧疾,如今再被心病催逼,这才眼看着就要油尽灯枯了。”
别说魏哲了,就连戏志才收到徐州的消息后都大吃一惊。
若不是糜竺这个内线的级别够高,他们还未必能知道的这么早。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难怪陶谦忧心忡忡。
毕竟如今的魏哲可要比官渡之战以前的曹丞相强大多了。
再加上青徐两州一衣带水,魏军水师又实力强悍,无论是从陆路还是水路,徐州都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如此一来,陶谦的精神压力能不大吗?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陶谦把身子熬垮了,魏哲不想动也得动了。
说来他本来准备先对兖州下手的,可现在看来还是要再缓缓。
须臾,回到府邸后魏哲悄然召见糜竺之弟糜芳。
书房中,只见糜芳迫不及待地道:
“明公,发兵吧,如今陶恭祖命在顷刻,再不动手便来不及了。”
然而魏哲却不为所动,只是眼神沉稳道:
“不急,你且将情况再详细说一遍。”
糜芳不解,但还是从头到尾又讲述了一次。
期间魏哲还频频打断他,询问了徐州文武高官的反应。
良久之后,书房中方才恢复了平静。
只是让糜芳没想到的是,魏哲沉思片刻后竟然缓缓摇头道:
“此时动兵操之过急,尚且还没到这一步。”
戏志才闻言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糜芳或许不理解,但身为顶级谋士的他也觉得火候未至。
至少现在并不是刀兵相见的最好时机。
要知道战争只是为了达到目标的一种手段而已,并不是目标本身。
想到这里,戏志才忍不住出列道:
“明公,让我去见见陶恭祖吧。”
“人之将死,想必此人对权势也没有那么执着了,或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魏哲闻言微微颔首,不过转念一想又道:
“这样,你帮我给陶谦带个话,就说我儿尚缺一个伴读,问他陶家可有合适人选。”
人之将死,为子孙计,估计陶谦应该会想开许多。
戏志才一想也是,当即拿着魏哲的手书便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去。
为了缩短赶路时间,戏志才出了邺城之后直接漕船顺黄河而下,一夜便至青州乐安国,随即方才轻骑简从穿越北海国进入徐州。
最终当戏志才赶到徐州牧治所郯城时,也不过才过去两天时间。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徐州别驾麋竺的保驾护航。
若没有他一路安排人接应,戏志才想要这么快速且顺利赶到郯县也不可能。
由于这次做得比较暴露行迹,实际上糜竺已经做好了被陶谦大怒罢官的打算。
但让他意外的是,病床上的陶谦得知后竟然什么也没说。
良久之后,他方才开口,下来传戏志才次日入府。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戏志才顿时放心了一半。
……
且不说戏志才在徐州如何谋划。
邺城这边,魏哲并没有因为陶谦而打乱自己的节奏。
因为他关心的除了种地之外,还是种地!
春耕,乃一年之始。
正月尚未过去,河北大地上便有农户陆陆续续忙活起来。
不过相比于往年,今年冀州农人的积极性显然要高涨许多。
即便在田间辛苦劳作,眼神却和以往大不相同。
其实也就多了那么一丝希望之光,但却足以让他们满足了。
毕竟都是当佃户,给谁耕地不是耕?
相比之下当个屯田户可比当士族豪强的隐户强多了。
四六分成又怎么了?
朝廷还规定三十税一呢,可实际上各种算赋、口赋、杂税加起来不知有多少。
于是在籍的农户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托庇豪强、士族门下成为隐户。
随着逃户的数量越来越多,大汉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崩坏的。
当然,名门豪族的隐户也不好当。
没办法,谁让他们在汉律上都不存在了呢。
确切来说,它们只是一群黑户,连人都不是。
如此一来,人身权利就更无从谈起了。
士族子弟杀一个在籍百姓或许还会有些许麻烦,但杀个家奴就要轻松多了。
越是王朝模式,士族门下的农奴就越发与畜生无异。
这也是魏哲能在冀州大兴屯田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不必担心田地荒芜,只要他敢度田,这片土地上就不愁没有种地的百姓。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就在刚刚过去不久的正旦,冀州各地的黔首已经不知给魏哲立了多少长生牌位。
即便魏哲才占据不久,但这些冀州百姓已然将他当做再生父母一般。
开口“骠骑将军”,闭口“邺侯”,至于袁绍是谁早就无人在意。
当得到行人司的汇报之后,魏哲一时间不禁有些惭愧。
若不是时机上尚不合适,他甚至想一步到位分田均地,而不是将他们划为民屯。
但现实逼得他只能如此。
乱世当前他必须施行先军政治,民生只能暂且次之。
只有成为这场汉末乱世唯一的赢家,他给予的承诺才能真正兑现。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皆有利有弊。
冀州黔首是高兴了,但这场度田风波中冀州士族豪强却损失惨重。
虽然破家灭门的不多,可举族被流放五原、云中等边郡的宗族却有不少。
就算是中山甄氏这样的关系户,在这场风波中都不免元气大伤。
甚至在冀州度田的过程中,中山甄氏还是最早被处理的那一批大族。
这不是幕府众臣狗胆包天,也不是屯田司和中山甄嬛氏有什么宿怨,反而是魏哲特意嘱咐的。
话说建武十五年,光武帝刘秀统一天下后也曾经开展全国度田。
然而早前打天下的时候有多取巧,刘秀这次度田就有艰难。
毕竟谁能心甘情愿被革命呢?
在从洛阳运回兰台秘藏等古籍孤本之后,魏哲曾看到了不少未曾纳入《东观汉记》中的秘闻。
倒不是蔡邕等编撰者怀疑那些史料的真实性,而是不方便公之于众。
比如建武十五年,大司徒韩歆被冤杀;建武十六年,继任大司徒欧阳歙死于狱中;建武二十年,大司徒戴涉又获罪下狱,死于狱中。接连三任三公都不得善终,这背后的根由就在于度田。
这其中大司徒欧阳歙本为在野儒宗,但最后却因贪污被处死。
看似和度田无关,可实际上他背后站着的却是河北世家。
当然,欧阳歙落到这个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谁让他贪污呢。
但戴涉的死就比较牵强了,因为他所举荐的人犯罪了,按例只是识人不明。
除非关系到那种十恶不赦的造反大案,否则最多也就是罢职流放罢了。
但刘秀本却没有宽容戴涉,直接赐死。
而最冤枉的则要属韩歆了,因为他屡屡劝谏,直言不讳,让刘秀十分不快。
结果刘秀竟然将他和他的儿子赐死,甚至将劝阻的鲍永贬官。
如此种种暴虐过激的举动,与曾经那个英明神武的刘秀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不是刘秀忽然性情大变,志得意满,而是他试图用杀戮震慑住那些地方豪强。
但可惜这种办法并没有什么用处,“度田”一开始,各地豪强势力立刻以利诱和威逼的手段,迫使地方官员与他们勾结,并且采取隐瞒的手段,让“度田”虚有其表。
刘秀在洛阳看到的奏疏都是各种光鲜亮丽,可实际上水分却大的惊人。
结果就因为“度田不实”,刘秀又杀了十几位地方太守。
但他前脚杀了办事不利的官员,后面地方便出现了大量“盗贼”。
一时间全国豪强闻风而动,仿佛转眼就要再次出现新朝末年的场景!
于是面对逐渐失控的局面,刘秀最终妥协了。
不是刘秀太软弱,而是他发现自家完全没办法度田了。
因为他的权利根基,大汉皇权,都已经被这些社稷之毒给渗透了。
再继续度田下去,再造大汉就将成为一纸空言。
说个最简单的例子,刘秀的白月光——南阳阴氏一家便有田七万亩。
刘秀的舅父樊宏祖上便经营商贾之事,但也有田地三万亩。
最关键的是,樊宏已经是刘秀亲戚中最谨小慎微,严于律己的那一个了。
“云台二十八将”中大部分功勋元从的资产都要比樊宏多。
实际上度田推行没多久,在刘秀的催逼下地方太守就无奈的汇报:帝乡南阳,功勋豪强威福自行,权势胜于官府,地方官吏实不敢,亦无能推行度田。
有些没节操的,甚至将农民的房舍当作田地虚报以充数。
朝廷的度田文书亦曾夹带“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的密简。
在这种情况下,你让刘秀怎么度田?
他若是坚持要清丈田亩,那么首先就得把自己砍成半身不遂。
可以说在这个时候,刘秀的新生政权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甚至他此时的处境,要比面对王莽、更始帝等人时还要危险。
毕竟这一次,他曾经的心腹、盟友甚至亲朋,都可能站在对立面。
被逼无奈之下,刘秀只能举重若轻,他杀了众多前台的所谓“盗贼”,睁一眼闭一眼地放过了幕后的地方豪强。
否则杀到最后,恐怕度田还没有成功,刘秀就已经先完成自杀了。
由此可见,度田这种事情还是越早越好。
先难后易,总好过先易后难。
至少在这次冀州度田风波中,除了中山甄氏魏哲并没有其他心腹卷入其中。
当然,魏哲也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
虽然在土地上让中山甄氏吃亏了,但是却在其他地方补偿了。
继管氏之后,魏哲同样给予了甄氏官方海贸资格。
珠崖以南的海外诸岛虽然蛮荒,但是玳瑁、珍珠等奇珍异宝却数不胜数,已经渐渐成为江东沿海士族豪强的一大财货来源。
幽州水师近些年没少去那边客串海贼王。
这也倒是如今南海的奇珍海货除了江东之外,也渐渐成为了幽州的一大高端商品。
而魏哲之所以给甄氏这个资格,却不是甄荣有多么妖娆妩媚。
他只是想让麾下知道,只要跟着他魏公威就一定不会吃亏。
赏罚分明,威信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