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之中,青石板路两侧的古柏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溪水潺潺的声音,然而早起的士子早已经在溪边早练了,所练习的正是大魏第一套广播体操。
“他们在干什么?”
看着草地上那一个个怪模怪样的士子,庞统忍不住愁眉。
张松见之也忍不住连连摇头:“这……当真是有辱斯文!”
奈何王粲已经彻底被《知行录》洗脑了,即便对眼前的情况同样不解也依旧坚定的认为这其中必然另有奥妙。
见一旁古松下有名身穿月白色深衣,腰悬青玉的俊朗少年貌似已经完成了。
王粲当即步履从容的走了过去,客气的攀谈起来。
不想一听王粲的自我介绍,那少年立刻面露惊讶之色。
“琅琊诸葛亮,见过王君!”
“久仰足下高名,今日得见,幸甚!
王粲闻言颇为诧异:“哦?阁下竟也听说过某吗?”
不是王粲妄自菲薄,而是当前战乱频频,消息往来实在不便。
除非是像魏哲这样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天下的大人物,否则寻常士人基本只能得知本州,乃至于本郡的消息。
王粲在荆州虽是风云人物,但是出了荆州之后就没几人知晓了。
豫、兖两州的士人也都乐于谈论邺城的消息,对荆州的动静却不怎么关心。
见王粲如此说,诸葛亮笑着解释道:
“王君的《儒吏论》《太平论》《务本论》在书院中早已传开,吾非蒙瞍聋聩,焉能不知?几位先生对足下都赞誉有加,言足下已得国学精髓也!”
王粲淡淡一笑,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自豪的。
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书院这边有人和荆州有书信来往,无意传出去罢了。
然而王粲却是不知,他以为的意外完全是荀攸一手促成的。
荀攸在接下了魏哲的任务后,左思右想觉得不能明着来。
魏国境内的商队可以利用,但也不能全依赖商贾。
于是乎他便将主意打到了知行书院身上。
在征得了魏哲的同意之后,荀攸效仿昔日洛阳邸报的形制弄了一份书院邸报。
其中内容不涉其他,大抵都是王朗与陈纪的最新辩经消息。
也就是说荀攸将以往众人道听途说打听来的散乱消息收集起来,转而直接放在了邸报上。
比如荆州宋忠又如何抨击王朗,污蔑国学,而徐州士人又是如何驳斥陈纪,气得他当场吐血,不得不闭门谢客。
不得不说,洛阳邸报的精髓算是让荀攸给学去了。
当初魏哲在辽东如何看着洛阳公卿的消息吃瓜,现在书院学子就如何看热闹。
结果本来只是试水的书院邸报,只出了一期竟然就盈利了。
别说普通学子了,现在就连书院大儒,藏书阁的郑玄等人都人手一份。
别看藏书阁三老年纪大了,但是看热闹的心思反而比年轻人更加起劲。
而解释了几句之后见王粲越发好奇,诸葛亮干脆从袖中取出一卷邸报交予他。
王粲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知行邸报”四个字。
接下往下看去,王粲便见上面基本上写的都是和士林有关的消息。
比如荆州的士林风波就在其中,王粲一举力压襄阳学宫的壮举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被详细的介绍了一番。
但总得来说,这份邸报基本上还是以探讨儒学经义为主。
其中有像王粲这样对国学的研究论述,但同样也刊登着宋忠的反驳之文。
这样的一份“邸报”纵然放在刘表面前,他恐怕也只会欣然阅之。
毕竟在没有知行邸报之前,辩经本就是常态,现在不过是被人汇总起来罢了,
只是看到这里,王粲心中那叫一个惊喜莫名。
但他不是为自己能名列其中高兴,而是为“知行邸报”的出现而高兴。
看罢,王粲忍不住由衷的感慨道:
“此物若能大行天下,日后天下士子有福了!”
诸葛亮闻言亦是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不说别的,单是开阔眼界这一条,就帮了寒素士子大忙了。
要知道消息壁垒有时候比知识壁垒还恐怖。
如果不是荀攸弄了这份“知行邸报”广而告之,普通寒素士子绝对没有途径了解数千里之外的荆州、徐州等地的动静,更别说分析局势,抓住机会了。
当然,“知行邸报”的短板也很明显,那就是周期长。
当初魏哲在辽东所见的洛阳邸报能够每旬一份,那是天下太平才有的便利。
因而元骏才能凭借侍御史的身份,不断的往外传送信息。
但现在大汉天下支离破碎,山匪、水贼不胜枚举,大小乱军更是不知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行人司提供的方便,荀攸也只能做到三月一次。
而且出了魏国境内,外界的消息传递还会更加迟缓。
所以荀攸眼下准备在荆州寻一人负责“知行邸报”的收发。
司马徽也好,庞德公也罢,荀攸觉得荆州之地最好能设立一个分点。
如果能有这么一个分点,那么日后不论是收集荆州消息汇总至邺城,还是将“知行邸报”分发至荆州各郡,都会方便许多,
最关键的是,荀攸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团结荆州士人,传播国学的途径。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当初党人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颍川就曾经是党人的大本营。
在袁绍充当党人庇护所,在洛阳搞风搞雨之前,很多党人都习惯在颍川活动。
荀攸从小到大见多了党人如何组织朋党对抗宦官,如今不过升级了一点罢了。
此刻见王粲对邸报如此感兴趣,诸葛亮不由轻笑道:
“王君若是技痒难耐,可再书雄文一篇投递书院藏书阁。”
“以足下的文采与造诣,想必能再次登于邸报之上!”
原来那日魏哲讲学之后,卢植、郑玄、蔡邕三人便接受了魏哲征辟,成为魏国的三公,用一生名望来替这个新生的魏国站台。
于是荀攸定计之后,便将邸报的基地放在了书院的藏书阁,其目的自然也是想要借助三老的名望来保证邸报的公信力。
为此邸报上的总编撰都是蔡邕三人的大名,而荀攸只领了一个校书名号。
如今书院学子投文基本上都是荀攸先过一遍,汇总定版之后才会交给三老。
待诸葛亮详细的讲解了一番之后,王粲顿时感激的致谢一番。
他决定了,就冲这份便利他也要留在书院!
只是王粲这边和诸葛亮聊的不亦乐乎,后方的张松、庞统两人却等不下去了。
果然,两人找过来时就看见王粲在那大谈襄阳学宫的迂腐,全然忘记了他们。
张松、庞统两人顿时面色一黑,忽然有种拔剑的冲动。
直到此刻王粲方才后知后觉,在尴尬的向诸葛亮介绍了两人之后他这才连忙问起刚才一众士子的怪异之处。
诸葛亮闻言当即大笑,忍俊不禁道:
“此乃五禽戏尔!”
“五禽戏?”三人一脸茫然。
还不等诸葛亮继续解释,便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此为元化先生所献,乃先秦炼气士之养生秘术。”
几人转身看去,只见来人身穿一袭玄色宽袍,腰间仅系一条素带,气质娴静。
“河内司马懿,见过诸君!”
庞统闻言忍不住眉头微挑:“原来足下便是凤雏?”
司马懿见状洒然一笑:“私下谈笑之言尔,不足为道也。”
庞统闻言嘴角微动,却没有再说什么。
而诸葛亮见司马懿来了也乐得轻松,当即示意他解释,自己则去收拾书籍。
司马懿这才笑着看向三人继续解释道:
“据传庄子曾感悟天地创【熊经鸟伸】之术,名曰《二禽戏》。”
“是故庄子能享年九旬,近百岁而终。”
“后此术为先秦炼气士所得,循天地自然之理补为五禽之戏。”
“所谓五禽者,虎、鹿、熊、猿、鸟也!”
“仿此五禽戏法,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可消谷食,益气力,除百病,更有延年养生之妙!”
诸葛亮此时也收拾好物品,便语气感慨的补充道:
“元华先生得此先秦导引之术后多赖此功,便献于魏公。”
“魏公得之曾当众叹曰:长生乃歧路,养生方为正途也!”
“然而魏公却未韫匵而藏,反令元华先生将此术公之于众,传于书院。”
“如此胸怀,也难怪魏公不过而立便创下这般宏伟基业!”
诸葛亮此言一出,庞统三人都忍不住颔首赞同。
确实,要知道先秦导引术时下在各家都是宝贝一般的存在。
甚至此术能与房中术一般,成为富甲一方的根基,是可以传之子孙的。
可魏哲就这样广传四方,只能说他确实心怀天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书院学子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学这个。
毕竟一个个都年纪轻轻,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对养生并不怎么在意。
只是郑玄、卢植、蔡邕三人却知道强健的体魄有多重要。
比如他们年轻时曾遇到过比他们更有天赋、家世更好的士子,但这些人并未取得多大成就,便早早的夭折了。
有些是伤寒,有些是瘟疫,还有些就是单纯的体虚,一场小病就没了。
时间一久,郑玄等人都意识到一个真理,那就是活得久很重要。
说不定活到最后熬死了所有同时代的大儒,你就成为了那个权威了!
也正是在三老的威望下,书院士子才重视起五禽戏,日日操练。
还真别说,气血畅通之后这些学子一个个精神头都好多了。
尤其是诸葛亮,如今日日操练,从不曾懈怠。
庞统三人本来就对五禽戏好奇了,听诸葛亮说完效果之后心中越发蠢蠢欲动。
几人就这样一路闲聊着,不一会便来到了诚心学舍外。
王粲抬眼望去,却见朱漆大门敞开,两侧的桃符上竟然各写着一行字。
左侧是“实事求是,格物致知”!
右侧是“知行合一,义利并举”!
“这又是何风俗?”王粲纳罕。
司马懿见状温声解释道:
“当日我等便是在此间问道于魏公,几位先生为铭记此事,便书国学精要于柱,以示须臾不敢或亡之意!”
只是话虽如此,庞统几人却从司马懿口中听出了一股浓浓的装逼之意。
但转念一想,几人还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算了。
一想到《知行录》中的交谈就发生在此间,王粲顿时羡慕的眼睛都快红了。
而当几人穿过大门之后,便见一方影壁迎面而来。
其上镌刻的,赫然便是令天下士子为之震撼的“国学四句”!
很显然,魏哲走后书院为了长久保存他的笔迹,直接让石匠永久留痕了。
这下王粲彻底走不动道了,痴迷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恋恋不舍的随众离开。
而当几人进入学厅之后,却见堂内香烟袅袅,孔子画像前的青铜香炉里,新添的檀香正缓缓燃烧。
张松三人见状也不敢怠慢,齐齐面色恭敬的焚香礼拜。
礼毕,张松方才忍不住感慨道:
“昔日洛阳太学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道刚硬的声音却忽然从门外响起:
“足下此言大谬,太学焉能及此也!”
张松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素袍青年腰悬佩剑,腰身挺拔的朝此处走来。
“扶风法正,有礼了!”
只是话虽如此,法正的态度却远称不上什么宽和。
被他出声驳斥,张松本来就对其感官不好,此刻便毫不客气道:
“太学经历代修缮,有房两百四十余,学室一千八百五十处,鼎盛之时太学生更是多至三万,吾以此类比知行书院,有何不可?”
见他这么一说,诸葛亮、司马懿也忍不住微微颔首。
确实,张松这么评价对于书院来说绝对算不上贬斥。
然而法正闻言却丝毫不给张松面子,当即冷笑道:
“昔日太学尚可称作治学之所,然自安帝以后内外沆瀣一气,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此所在,纵有广厦千万间又能如何,也配与此间相提并论?”
虽说张松心眼小,法正的气度也大不到哪里去。
别说张松这么一个外人了,就算是书院中人他也是如此对待。
能让他给面子的,无非就是司马懿、诸葛亮等佼佼者罢了。
他来此本来是找诸葛亮探讨《知行录》深义的,只不过见张松言辞不严谨,这才随口驳了一句罢了,却不想却引得张松不满。
于是两人当即就在这大堂之中互相责难,开始辩经起来。
诸葛亮、庞统等人见状不仅没有劝架,反而笑吟吟的坐在旁观起来。
毕竟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辩经简直就是最好的消遣。
若是能听见一二精妙之言,那真是如饮醇酿,比什么歌舞都美妙。
只是观战也不是没有风险的,没过一会儿几人便陆陆续续被拉入战局。
于是偌大的厅堂之中,便见诸葛亮、庞统、王粲、张松、法正,司马懿各居一方,相互论道起来。
诸葛亮这边刚说“夫治国如医疾,当标本兼治。水满则溢,法严则民怨。故需以德济之。”
另一边法正就言:“玉不琢不成器,士不激不发愤。”
庞统表示“强施针石,反伤元气。正如以五谷调血气,当以固本为先。”
司马懿便摇头表示“乱世当用重典,以杀止杀方位上策!”
无论是谁发言,都需要接受其他人的责难,一时间难度飙升。
如果高强度的辩经也很快引来其他学子旁观,甚至渐渐的跟不上几人思维。
然而作为当世人的法正等人却乐在其中,甚至大感痛快。
由于书院之中顶级的学子就那么几位,能和他们匹敌的并不多。
以往他们最多也就以一敌二三,如今舌战群雄反而逼出了他们的潜力。
良久之后,眼看着天色将晚,王粲方才哈哈一笑道:
“凤栖梧兮龙潜渊,各执圭臬难相全。”
“诸位,就此罢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