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牵丝夫人盛氏的宅子了。”
宫中传来的消息是明确的提示,海浩也不耽搁,直接带着大侄子严世蕃出了英略社,朝着那位著名媒人的家宅而去。
牵丝夫人姓盛,住在东城仁寿坊隆福寺旁。
伴随着不远处传来的悠扬钟声,一行人策马来到巷子里,远远看着宅邸,却是一愣:“这是媒婆的住处?”
铜鎏金钉的兽首大门高逾丈许,门楣悬着一块乌木匾,金漆稍显斑驳,却有落款,显然出自一定身份的人之手,檐下八盏琉璃灯,飘出缕缕沉香,熏得半条街巷都透着矜贵气。
这般宅院远远看去,都透出一股豪奢之风,实在不像是一位媒婆的家宅,但此时又不见车马喧嚣,整体静悄悄的。
“牵丝夫人被称作京师第一官媒,多为勋贵高官子弟说媒,钱财肯定是不缺的,听说当年她为定国公之子牵了姻缘线,至今夫妻恩爱,这块木匾恐怕就是老国公亲笔所写!”
严世蕃对于宅邸的气派倒不奇怪,如此才凸显出他调查的细致,所选的媒人值得信任。
但对于这个气氛却有些不解,以牵丝夫人盛氏的名声,宅前不说车马如龙,往来不绝,也不该是这副门可罗雀的模样啊……
“吱呀!”
正想着呢,大门缓缓开启,一众仆婢迈着整齐的步子走了出来,为首的年长女子躬身行礼:“奴等恭迎贵客!贵客里面请!”
说罢,就有小厮上前牵马,但海浩端坐马上,动都不动,开门见山地道:“听闻你家主人是京师第一官媒,怎么无人拜访?”
年长女子道:“主人早闻近日将临佳期,是万金难买的良缘,故而屏退闲杂,独留雅室,专候贵客大驾。”
海浩浓眉一扬:“哦?那你说说,贵客是谁?”
年长女子再度行礼:“自是新科榜眼海公子,老爷想必就是海榜眼的高堂了!令郎才冠群英,高中榜眼,真乃天赐麟儿,我家主人能为海府保此良媒,实乃蓬荜生辉!”
“消息灵通啊!”
海浩目光闪烁:‘倒像是江湖的做派!牵丝夫人……没听说过京师有这号人物!’
严世蕃顿时放松下来,觉得这位牵丝夫人果然不同凡响,现在的守株待兔正是意识到太后嫁女是何等重要的机遇,足以让她的身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展现出重视态度。
瞧着此人名不虚传,待得明威的婚事一切顺利,日后自己成亲时,也可以让对方做媒。
不过他不敢作主,看向海浩,就见这位翻身,这才一并下马,让小厮牵去了马厩。
两人迈入宅邸,迎面见到的一植双株连理柳,枝干缠绕如红线,颇有些天作之合的好兆头。
再往里走,就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领着仆婢,候在正堂前,恭敬行礼:“老身拜见海老爷!”
盛氏自称老身,看着确实也年过四旬,但生得一张鹅蛋脸,肌肤白皙,脸上皱纹很淡,不施浓妆,却自有一股雍容之气,外裳穿一袭绛紫色的广袖长衫,内着月白色交领襦裙,领缘缀珍珠,肩上披着淡色的披帛,完全是一副贵妇人打扮。
和她的家宅一样,任谁第一眼见了,都难以将其与媒人联系到一起,倒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双方见礼,盛氏笑容如沐春风,说话更是好听:“海公子在京师素有清誉,当年国子监直面武定侯之事,百姓间莫不交口称颂!老身曾欲为公子觅得佳偶,然投帖未获回应,便知公子心系科场,今见金榜题名,果然是天道酬勤,实至名归!而今海老爷来寻老身说媒,更是天缘巧合,良缘天成啊!”
这话确实令人舒心,海浩哈哈一笑,豪爽地道:“我们是琼山海岛人家,岭南粗汉不懂京里那些弯弯绕的规矩,小儿这婚事,就要托付给盛娘子了!
盛氏道:“不敢当!万不敢当!请!”
双方入座看茶,稍作寒暄后,海浩直入主题:“久闻盛娘子是京师第一官媒,不知与普通的媒人又有何不同?”
“这是各方抬爱罢了,老身实在不敢称第一!”
盛氏谦虚了一句,又掩嘴微笑道:“老身做媒,尤重三验九问十八相,必定细细察验,这才为双方作保,经老身手的姻缘,琴瑟和鸣的有,相敬如宾的有,至今没一对劳燕分飞的,更不可能出现公堂对质,反目成仇的笑话!
“哦?”
海浩浓眉扬起:“这‘三验九问十八相’,是什么说法?”
盛氏解释:“媒聘本有一套相看流程,老身只是做得更细致,所谓的‘三验’,一是验家谱、二是验脉象、三是验笔迹。”
海浩道:“具体呢?”
盛氏道:“家谱是防同姓,脉象是防隐疾,笔迹则从中窥出几分真才实学,不被外界的传言所扰……”
海浩点了点头,接着道:“九问呢?”
盛氏道:“九问根据各户人家,各有不同,老身一般是问乳母、问塾师、问同窗、问马夫、问厨娘、问邻里、问僧道……”
‘果然是专为高门大户服务的媒婆……’
严世蕃听到一半,就暗暗咋舌。
平民百姓哪有这些条件,就连他家都没有这么多下人可供差遣啊!
显然海玥家中更不会有这么多仆婢,为了避免伯父尴尬,严世蕃赶忙道:“这九问就不劳盛娘子费心了,我们与新娘子家中早有往来,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了!”
方才双方介绍时,盛氏已经知道了这位是严公子,以她的信息渠道,恐怕连其父辈的职位都清楚了,但此时毫不迟疑地道:“严公子之意,老身明白,然媒婆都需相看,如若不验,传出去恐怕很不好听,有违新娘子的声誉!”
严世蕃张了张嘴,倒也哑口无言。
他原本的意思是,海玥和朱玉英早就相识,何必弄得如此复杂,走个过场便是。
但现在依这位牵丝夫人的意思,略过这一步,不知情的人以为男女双方有什么毛病呢,知情者也觉得有私定终身的嫌疑,可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盛氏又补充道:“请海老爷、严公子放心,老身做媒婆二十余载,最为讲究的就是守口如瓶四个字,一切只为姻缘大婚,绝不会横生枝节!”
“嗯!”
严世蕃应了一声,不再质疑。
海浩则道:“三验九问……果然是非同凡响,那十八相我也不多过问了,请盛娘子做媒的话,要多少钱财?”
这问的实在直接,盛氏抿嘴笑道:“海榜眼是文曲降世,能为这等人牵线做媒,老身岂敢要高价,百两银子足矣!”
严世蕃再度咋舌。
好家伙,怪不得住的起这般豪宅,吃穿用度更是顶尖,一场婚宴就能收百两银子,而且听着意思,恐怕还是收少了的,以这位牵丝夫人在京师大户间的知名度,那平日里的进账可想而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海浩闻言摇了摇头,露出遗憾之色:“贵了!我家要不起,多谢盛娘子招待,告辞!”
严世蕃愣住,盛氏也愣住。
但海浩当真是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站起身来,抱了抱拳,就往外走去。
严世蕃赶忙起身跟上,盛氏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挽留,只好调整了状态,行礼道:“看来老身是没有这个福分了,送海老爷!”
她一路有礼有节地将两人送出家,神色中竟无丝毫异常,待得门前,小厮匆匆牵来马匹,已是喂了食的,倒显得专门来蹭吃蹭喝了。
海浩没有丝毫尴尬,直接上马离去,等到走出巷子,严世蕃终究没忍住,低声问道:“伯父对这位盛娘子不满意吗?”
“挺满意的!”
海浩转头过来:“贤侄啊,你鞍前马后地带我来,本不该拂了你的面子,但我这个人就是如此,还望担待!”
严世蕃赶忙道:“伯父这是哪的话,小侄主要是有些惶恐,担心这位牵丝夫人有哪里不妥……”
“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挺好。”
海浩道:“但我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定这个媒人,既有此念,回了便是!”
“啊?”
严世蕃茫然。
这是什么理由?
海浩笑道:“我是个武夫,粗鲁得很,心血来潮,懒得多想,想来京师那么多高门子女迎娶出嫁,也不会只有这一家媒婆不是?”
“是……是……”
严世蕃表面上连连应和,心底里则嘀咕起来:‘原来看明威的父亲是个豪爽人物,还以为好相处,如今看来也挺难伺候啊,居然因为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就直接回绝了明明很满意的媒婆,再去另寻其他,岂不是多此一举?’
然而仅仅过了两日,当严世蕃再度跑到英略社,迎面见到海玥,却立刻问道:“明威,令尊呢?”
“父亲刚刚出门了……”
海玥见他神色有异:“东楼,怎么了?”
严世蕃语气里满是心悦诚服:“令尊当真神了,他幸好回绝了,谁又能想到,这个盛娘子,昨晚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