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不知不觉中,在和那国登陆后的第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一觉醒来,天光初亮,亨亚日发现自己在这异国他乡的第一夜居然睡的还很踏实,第二天醒来时精神奕奕,比在船上时,睡眠好多了,而且晚上尤其是后半夜的,居然凉快的紧,这也是休息得好的一方面原因吧。
亨亚日起床的时候,葛自澹和谢明宇都还未曾身,他赶紧洗漱完,准备出门的时候,见葛自澹挣开了眼睛看着他。亨亚日说道:“先生早。我想出去跑一跑,这几天未曾早起跑步,身上有些僵硬。”葛自澹点了点头。
亨亚日于是出得门来,围着旅店不远的稍僻静些的马路跑了一段,只是后来行人渐多后,就折返回跑,等到旅馆的时候,也就半个多小时。回来时正好遇见井边老板娘正在准备早餐,简短问候一回后,亨亚日就回了房。先是去洗浴了一回,等洗完出来时,见葛自澹和谢明宇已经起了床,正在一跑饮茶。
亨亚日来到二人身畔,葛自澹说道:“等下我们用完早餐,就开始在这江门町四处走走看看,仍然是先到那厂区去看,这主要是好让你对西洋导入的技术对我们生活的影响有一个最直观的印象,知道西洋之所以强盛,它又强盛在什么地方。虽然极大可能我们甚至连门都不得入,但在外围转转也是会有收获的。今天只做这个安排,要有时间了在到海边、码头,居民的家里,市场上,这些地方都去看看。看看人,看看物,看看什么地方有着什么样的人,再看看什么样的人又都有什么样的物,后面这几天也都是这样,了解的差不多了我们就撤了。”谢、亨二人都点头答应。
早餐井边洗菜子给大家准备的是面食,味增汤配乌冬面,可能和国内比,每餐的花样简单了许多,可供选择的也不多,但这也是这里的当地普通人的日常,家庭因病、灾厄致贫者,说不得还没得吃也是不一定的。亨亚日在德安府时,早餐的选择其实也是不多的,因为是和父母一起用餐,他们形成的固有习惯也影响了亨亚日。当初在老家时,亨亚日有时会抗拒那老几样,但一旦远离了家乡,那味道又不由时时的在心头泛起,既勾起了念人,又引起了思味,更何况这里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了,亨亚日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回。
用完早餐后,三人就准备出发了,时间还早,只这一路往目的地去的方向上依然有人来人往的。有人去上工,有人下工,似是一直都有人在接续的做着工一般。去往方向的人大都是精神抖擞,而往来路去的人往往都疲惫不堪,似是托着疲累的身体在走路一般,身上、衣服上不少地方都有些显脏,还有一阵阵亨亚日从未嗅到过的异味从他们身上飘过,散逸入几人的鼻孔。
昨日晚餐后散步的时候,这条路上也有人来人往的,亨亚日当时并没有太在意,不成想早上这一见,还是看出了些不同来。在穿过市区的时候,亨亚日还见到同样身着制服的男童、女童们背起书包朝同一个方向行去,只是他们并不顺路,就没有跟在后面同去。这里的女童们和男童一样,都可以接受免费的文化知识教育,而且男女之间并不像国内一样,一些人说着大防,多不让女性后辈去就学,即便去,也是要去专门的女校,像圣约翰那样班上偶有几个女生点缀的,在国内是少之又少的。
三人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才走近了工厂大门附近,不过越到近处,隆隆声越响,而且那些雾蒙蒙的感觉更强烈。在这嘈杂、朦胧的环境中,三人走到工厂大门处,只见得院门上悬挂着“江门町制铁株式会社”字样的木质招牌,大门处设有门岗,来往的人大多直接就放行了。只是大门的看守伸手阻止了这明显异样的三人往院里去的意图,客客气气的说道:“几位先生有什么事?是寻人还是参访?若是寻人请在此处等,若是参访,请说明来意和接待人,我也好通知人过来迎你们。不然里面厂区多而且杂,环境也算不上好,不好就这么让你们进去,万一伤着了,大家需都不好看,另外厂里一般也不接待私人的参访行程。”
这时,却是葛自澹开口说话了。他言道:“我们是从茗都过来的,返乡办些事,正好学生想要见识一下现代工业发展的典范,本来是准备去看看造船厂看看的,只是听朋友言道,船厂都在加班赶工军用品,一般不让参访,只有特殊情由或是新闻社在获得许可后才能在陪同下有限度的参访。于是就让我们到钢厂来看看,只是不曾想,你们也有这许多的规定。”话语说完,似是被突起的隆隆声打断,又似是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你能不能和贵厂的经理招呼一回,就是有学生游学至此,想看看现代工业的典范,请他批准,另外我们在厂区时,出现受伤情况由我们自行承担,看看是否可行?”
看守客气的说道:“原本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不过你们远道而来,我就替你们问一问,试试看。你们最好是进屋来休息一会儿,这会有人上下工,我也不好分神,半小时后,我再给你们传达。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抱多大希望,基本上所有的私人参访行程请求都是会被谢绝了的。”
“不管如何,先谢过你。我们暂先不扰你,就在外面路上四处走一走先,等差不多后再来扰你。”
葛自澹致谢完,三人就离开了大门,继续往前,围着高起的厂房大院闲走起来。这个钢厂是临海又濒河而建,想来初时应该是为了用电和取水方便才在此修建,倒不是为了取海水,而是上游有河流在此分了一个支流小河从丘陵处下来,一直注入大海。而那条大河的主流是通过江门町的集市注入的大海,两者相隔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只这支流规模比较小,四下的人家也不多,只有几个小村落依水而建,而又随着江门町本地越来越繁荣,机会越来越多之后,又有越来越多的村民甚至是山民们迁移而出,又都前往江门町的集镇上谋生活去了,日渐的村子里的人就更少了。另一个原因也在于其中的一个高炉是发电厂的高炉,高炉总是向着天空喷洒浓烟,而浓烟中又总有很多肉眼不可见的烟尘四处飘落下来,弄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煤灰外,周围的民居也总是雾蒙蒙的,人们就在这雾气之中生活。江门町市区那边由于季风的原因,有不少的时日总会有海风倒吹,这种情况要好很多,倒也是干净不少,不过也是有不少时日里总被雾气笼罩着的情况。
葛自澹带着二人稍转了一回,中间也看到了毗邻江门町制铁株式会社的江门町第一发电厂的招牌,多少也了解这雾蒙蒙的源头在哪里了,同时也对这脏和噪音对居民生活的影响有了直观的认识。好就好在好在这些高炉没选择直接建在市区,不然这整座城市就都不成样子了,想来当初人们对厂址的选择还算是进行了些比较全面的考量。要是纯粹从居住来讲,四周没有那些东西才是最好的,然而没有那些东西就换不来坚船利炮,没有坚船利炮,居民的生活就得还停留在种田打渔的日常,过紧紧巴巴的日子,不能因工而兴的聚人,就一直还是一个个的小渔村,换不来这日渐扩大的城市,那就更换不来本地区强大和繁荣,更罔论国家。有一得必有一失,这得失之间又该如何来衡量呢?
待得几人把四周都转过之后,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再次来到门岗时,门卫对三人说道:“几位先生,我需要先给你们登记一下参访事由后,才能和本部联系,之后才能答复你。”
“好,主要为了亚日观访,就登记他的名字吧。樱桃亚日,茗都伶仃寺原学校幼教三年级一班,游学参访。”
“好的,我登记完了,现在和本部联系,请在此稍等。”
约莫十多分钟后,从院内遥遥过来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个子不高,他推开门卫室门进屋后,先是一愣。显然是他发现现场除了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外,陪同的还有两位大人,而且从这二人的装扮上看,显是一主一仆的样式。这仆从的穿着又有些古怪,不伦不类的,虽也干净整洁,用料也是不凡,在和那国国内却是很少见到,他心下泛起了嘀咕。只是在当下讲究平等的世道上,这样主仆打扮的情形并不多见,除了意图不轨者,就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人了,虽说自家会社在当地也不凡,但也不好无意中得罪了人。来人陪着小心,说道:“几位先生,再过些天就是暑假了,春町小学预约了下月五日的整体参访,您到时候可以随他们一起过来,而且那时候工厂会派有专门的人来负责讲解引导,既安全,又能听得分明。现时确实是不便,厂里有不少的地方甚是危险,并不适合随时参访,若是一时疏忽了贵客就得不偿失了。”
“然则为何答应下月五日的春町小学整体参访呢,不是更容易失控吗?”
“那一日是利用厂里依惯例的设备检修保养的半日,大部分主要的设备都是要停下来的,所以危险性就没那么强,闲下来的人还可以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更好的为参访的同学们服务。有人负责解说,还有人示范,同学们也可以近距离接触到机械设备,这是生产现场的情况。当然还有我们研究所的行程,那里的情况就要好太多,只是可看的就不太多了。”
葛自澹思索了一阵,然后说道:“真是多谢你了。这样的话,到时能不能成行,就要看行程安排了,我们尽量争取吧。可能会有些遗憾,我们在此驻留的时间并不多,还有其他的一些安排,能成行的机会并不多,无论如何都是要多谢你了。既然今次参访不成,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谢谢你,我们要告辞了。”三人按照和那式的习惯施礼。
既然做戏,就得把戏做全了,不然虎头蛇尾的不成样子,还平白招来猜忌。要知道钢厂也是为船厂、枪炮厂等等服务的,关联性很强,也都是以军用品为主的,有些东西也是忌讳让来路不明的人获知。
三人离了钢厂大门,在葛自澹的带领下,往那小河边而去,却是既没朝着回路,又没像昨天所言的绕厂而行。刚刚他们也只绕着厂院走了一小段就折返了,除了与电厂共用的一条主道,和做工之人上下工所走的大道外,厂院四周的路实在是太难行,主要是基本没路,而现时又正是草木繁盛之时,荆棘丛生的。计划不如变化来得快,只得依据变化来变换当初的思路了,所以他们就逐水而上。
支流的两岸往上原本在晴日里应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时候,这里却雾蒙蒙的一片,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接近午时的太阳耀眼且热力四射,现在只剩这热了,只是朦胧中的一团白球而已。其它显眼的就余那冒着隆隆黑烟的那两个高炉,在雾气中显得特别的高大,就像两只欲要破天的通天高塔一般,而它所散发的烟气在朦胧中几无可见。逐水而上的一路上,青草、小树、农作物上往往都泛着一层层的黑灰,沿着早先人们踏出的小道,他们来到最临近的村落。
当他们进到村中来的时候,亦是临近午时,眼瞅着也是要到一户户人家准备午饭的时间了,甚至于一些人家都已经开始准备了,只混杂在蒙蒙的空气中,那家中的炊烟升起时,远处几不可见。村口的房屋和江门町比起来是大不同的,各家多有自己的小院,只是形制上都差不多,也普遍低矮的很。三人也就没挑,当先进了村口的一户人家。
当他们敲门进屋的时候,开门的是一对老年夫妇,身上的衣衫有些破旧,只浆洗得干净,男主人有些畏缩,怯怯地问道:“请问几位老爷所为何事?”
葛自澹答道:“长者,我们是茗都人,是过来游玩的,只四处走走。不料路途不熟,误入了贵村,有些误了时辰,请问贵村里可有愿意接待外人的人家没有?我们可以付给饭钱的,还请行个方便。”
那男主人说道:“这样啊。其实早些年我们村子这里也是偶尔会有外人游玩至此的,甚至还有外国人,有些人家会接待这些人,不过好些人家都已经外迁了,目前也就主要剩下村长田中一家有子赋闲在家。只是这好多年灰蒙蒙的天,就都没什么人愿意来的,也是长时间没有再待过外客了,只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愿意做?”
葛自澹道:“请老人家行个方便,给我们介绍一下。另外我见你家里就没有年轻人和小孩子,他们都去哪儿了?”
男主人回道:“除了各家各户一些当兵的外,其余他们大多都迁到江门町去了,个别人家到了其它的地方。年轻人能就近做工,孙子们可以上学,天也好些,我们留在这儿侍弄这些田地,在乡下住一辈子了,老宅不能丢了,得有人守着,再说住着也更习惯些。”
“村里都是这样吗?”
几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
“嗯,是的。除了村长家还让那年轻人留下外,其余但凡有条出路的就都出去了,还能守着的,多是家里有病人在或是各种缘由脱不了身的,不然哪怕出去做些苦力,也能会另有一份收入,这日子才能有盼头。”
“村长家怎么回事?”
“你到了就知道了。村长家家大业大的,舍不得撒手,每回抽丁也都不抽他家。”
说话间,几人来到一座显然要气派得多的院子跟前,土质的院墙,上面插了些篱笆。那老人说道:“我就不跟你们进去了,你们自家寻他更好。”
几人给老者道谢,口中说道:“实在太感谢你了,老人家。”老人回了一礼后,快速的就离开了。
谢明宇上前叩门,院里响起了有人出门的响动,过了一会儿,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院门,却是个年轻男人。男人个子不高,穿着寻常在家的常服,因也有劳作的原因,衣衫稍微破旧了些,只开门见到几个陌生人,让他有些意外,问道:“几位先生所为何事?”
葛自澹同样以路途不熟,误了饭时的理由,求一餐午餐,另外也好稍事休息一回,午后才折返江门町。男子虽多少有些意外,但还是应允,让出位置,让几人进院来,又把院门插上后,带着三人进了房中。
三人随着那年轻男人进了屋,只见屋里有一个老者正跪坐在矮几前摆弄着茶具,听见响动,扭头看时,见是大小三个男人进了自家屋里。一个个人物器宇不凡,即使是看起来像个仆者一般的谢明宇,在他眼中也骄傲的如同像个皇帝,好在这些年长了些见识,知道世界上的大体情况,对来人也是陪着小心和警惕。他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却见儿子引人进屋后,待大家行完礼后,才对他父亲说道:“父亲,这几位先生是茗都来客,在这附近有事,一时贪看,又有点迷路,误了餐时,想在我们这里一同用餐饭,才会来此。”
这村长才明白原来只是路过的过客,这才放下心,只是自己穿着家里的旧衣服有些丢脸,于是回了一句,说道:“几位请先坐下来用茶。治虫,你来给几位先生奉茶先,我去后面吩咐一回。”说完,自己先和几人告退,回卧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