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彩页文学 > 红楼晓梦 >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易势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易势

    却说陈斯远盘桓新宅数日,今日可算回了荣国府。甫一进得清堂茅舍,香菱、红玉、五儿、芸香等俱都来迎。

    那柳五儿扫量陈斯远一眼,便觉自家大爷气度愈发凝练、沉着,竟与外间那些做了十几年官的进士一般无二,不由得心下欢喜。

    陈斯远笑吟吟答对了几个丫鬟,一路进得内中,待施施然落座,又捧了红玉递来的茶水,这才问起府中这几日情形。

    红玉便道:“昨儿下晌大爷又打发春熙来过问,哪里还有旁的信儿?哦,是了,一早儿倒是宫里来了位夏太监,代娘娘赏赐下好些物件儿,连大爷也有一份儿呢。又听说,娘娘吩咐下了,说下月初一要去清虚观打三天平安醮。”

    陈斯远听得蹙眉不已,这好生生打什么平安醮?待追问两句,红玉也不知此番是什么由头。

    陈斯远便将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又见柳五儿于书房中捧书研读,还当这姑娘又是在瞧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谁知扫量一眼,竟是三国演义。

    陈斯远回想过往几日,顿时唬着脸儿道:“这书……看看就罢了,旁的不说,单说三英战吕布,那吕布再是雄伟,又岂能敌得过车轮战?”

    柳五儿眼见陈斯远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总觉着自家大爷说的不是书,而是旁的。

    恰此时外间玉钏儿来传信儿:“远大爷可在?我们太太有事儿寻远大爷说话儿呢。”

    王夫人寻自个儿?陈斯远先是应了一声儿,这才不慌不忙思忖起来。他避居新宅,一则是给邢夫人个颜色瞧瞧,二则……也是防着大老爷贾赦亏欠了银钱,再真个儿当面说亲。

    到时候陈斯远应是不应?应了的话,宝姐姐那边厢如何交代?不应的话,等于跟大老爷撕破了脸皮,陈斯远哪里还好继续寄居荣国府?

    谁知二姑娘竟求告了老太太出面将此事拦了下来,且大老爷贾赦此行津门非但没亏反倒赚了一笔。

    陈斯远不知探春来回沟通,只当主意是二姑娘自个儿拿的,顿时对其愈发刮目相看。错非这会子情定宝姐姐,说不得陈斯远还真就顺势应承了这桩婚事呢。

    按说王夫人理应赞成自个儿与宝钗,那这会子来寻自个儿……是为表功卖好儿?

    这般思量着,陈斯远出了清堂茅舍,随着玉钏儿一路出了大观园,奈何探寻一番不得其果,只得兜转一番进了王夫人正房。

    那王夫人见陈斯远进来,便起身笑道:“远哥儿好自在,竟躲出去好几日。”

    陈斯远苦笑道:“晚辈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

    王夫人笑着颔首,探手邀陈斯远落座,待金钏儿奉上香茗才道:“那前日二姑娘的事儿……远哥儿可知道了?”

    陈斯远点点头,道:“正是因此,晚辈今日才敢回府。”

    王夫人便笑吟吟道:“既如此,怎地不见远哥儿来谢我?”

    陈斯远愕然,道:“莫非是太太——”

    王夫人得意颔首,这才低声与陈斯远道明原委。陈斯远听得咋舌不已,敢情这里头除了王夫人、薛姨妈,竟还有探春的事儿!

    那二姑娘迎春……到底是真聪明还是真木头?亦或者因着此事便心存死志?

    陈斯远暂且不得而知,眼见王夫人说完,赶忙起身一揖道:“多谢太太回护,不然晚辈真不知如何应对了。”

    王夫人叹道:“你与宝丫头两个瞧着就登对儿,我又岂能眼瞅着棒打鸳鸯?再有……这回我那妹妹也急了,说不得远哥儿与宝钗便要好日将近了呢。”

    陈斯远笑着拱手连连,不迭道‘托太太福’。

    那王夫人笑了半晌,笑罢话锋一转,说道:“只有一样,我那孽障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起乱子。我实在不知如何应对,思来想去,便寻了远哥儿讨个主意。”

    王夫人为其转圜,陈斯远自是要承情,因是便笑着道:“此事容易……既然府中尚且流传金玉良缘之说,太太来日只管寻了宝兄弟催问。待过上几回,便是宝兄弟知道了此事,想来也无话可说。”

    那金玉良缘是宝玉自个儿不想要的,怪得了谁来?

    王夫人细细琢磨,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当下便笑道:“是了,远哥儿这主意巧,偏我怎么就没想到?”

    正说话间间,外间忽有婆子匆匆来回:“祸事了,宝二爷跳水自尽啦!”

    “啊?”王夫人惊得丢了十八子,起身便要疾行。谁知起来的急了,又心下急切、气血上头,只行了两步便停步捂头,身形摇摇晃晃。

    一旁的金钏儿喊了声‘太太’便要上前,奈何离得太远,鞭长莫及。陈斯远恰在一旁,只得赶忙起身扶了王夫人的胳膊,才将其身形稳住。

    此时房门推开,玉钏儿领着个园子里的婆子入内,喊了声儿‘太太’,眼见陈斯远扶着王夫人重新落座,顿时不知该不该说了。

    那王夫人坐下后略略缓和,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赶忙问道:“宝玉,宝玉到底如何了?”

    婆子道:“不知怎么,宝二爷就投了水,亏得沁芳亭左近水浅,大家伙合力将宝二爷拖上来,谁知宝二爷双眼一翻竟昏厥过去了!”

    王夫人闻言,这一口气还不曾舒出,顿时心下又揪紧……盖因前一回宝玉、凤姐儿方才中了招,王夫人又不知前因,心下生怕此番那贼子又来下毒。当下唬得又站起身来,招呼道:“快,快扶我去看看!”

    这回不用陈斯远了,自有金钏儿、玉钏儿姊妹扶着王夫人。陈斯远既知晓了,也不好躲着,只得随着王夫人赶往园子里。

    ……………………………………………………

    荣庆堂。

    大丫鬟鸳鸯接过平儿手中的托盘,转身噙笑送至软塌前。贾母笑着扫量一眼,便见内中是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香如意一柄、玛瑙枕一个。

    贾母扫量过,没口子的颔首笑道:“好好好,娘娘有心了。”抬眼便与贾赦道:“咱们得了娘娘恩惠,回头儿也要尽一番心意。”

    贾赦抚须笑道:“母亲放心,下月十五前,一准儿将孝敬送进宫里。”

    那宫中嫔妃自有份例,元春能赏下这些物件儿,显是动用了银钱自造办处采买的。

    大顺制,宫中妃子各有份例,便有如元春,依规矩每年可得白银八百两,蟒缎2匹、妆缎2匹、云缎4匹等无算,另千秋节、万寿节等节日另有赏赐赐下。算算各式份例一年到头不过五千两有奇。

    除去吃穿用度,又要与嫔妃、命妇往来,自是过得紧巴巴,从前为女史时便要荣国府贴补。如今成了贤德妃,只怕比过往贴补的还要多一些。

    贾母闻言又颔首道:“短了谁的,也不能短了娘娘那一份。如今就指望着娘娘晋了贵妃,到时候家里就有好日子过了。”

    凤姐儿在堂下打趣道:“老太太是有福之人,既说了娘娘来日能晋贵妃,我瞧啊,这事儿准成。诶唷唷,说不得来日我也是国舅老爷夫人了。”

    贾母哈哈笑道:“好个泼皮破落户,单想着自个儿沾光了。”

    内中欢笑一场,凤姐儿领着平儿自去处置庶务,贾母单留了贾赦说话儿。待众人一去,贾母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问道:“娘娘到底出了何事,好生生的怎地要打平安醮?那夏太监可曾说了什么?”

    贾赦一摇脑袋,道:“儿子探寻了几句,那夏太监根本不接茬。不过圣人如今往铁网山打围未回,宫中庶务尽数交由娘娘处置……母亲也知,那宫中素来水深……想是娘娘得罪了人?”

    贾母摇了摇头,全然不信贾赦的推测,只道:“左右也没几日了,待打过平安醮,让太太进宫问问。不然我这心下实在放不下。”

    贾赦唯唯应下,又说过几句,这才要告退而去。

    谁知此时忽有婆子匆匆来回:“可了不得啦,宝二爷跳水啦!”

    “啊?”贾母唬得赶忙起身。

    贾赦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便呵斥道:“且仔细道来!”

    婆子使劲儿喘息几声,这才将宝玉落水昏厥之事说了个清楚。

    得知宝玉只是昏厥过去,并不曾呛了水,贾母这才略略安心,可也紧忙让丫鬟搀扶着往后头大观园而去。

    大老爷既知此事,总不好躲回东跨院,只得随老太太而来。

    少一时,贾母、大老爷方才过得粉油大影壁,迎面便撞见了王夫人与陈斯远,过了角门又见凤姐儿、平儿两个急匆匆往园子里跑去。

    众人无暇厮见,唯独贾赦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陈斯远,倒是惹得陈斯远心下莫名。

    那王夫人、贾母一口一个‘我的儿’‘宝玉啊’,哭喊着朝园子里奔去,待转过翠嶂,便见沁芳亭前已然挤满了丫鬟婆子。

    凤姐儿气喘吁吁先到一步,当即吩咐道:“闲杂人等快闪开,都围拢着,宝兄弟只怕气息不畅。”

    分开人群入得内中,便见袭人、麝月两个正一左一右抱着宝玉,凤姐儿朝袭人瞧过去,袭人只摇摇头,凤姐儿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转头吩咐平儿:“快去寻太医来!”

    平儿应下扭身而去。

    须臾

    哭喊声渐近,看热闹的婆子眼看老太太与太太都来了,顿时退的远远的观量。

    王夫人撇开金钏儿,一头扑在宝玉身上,哭道:“我的儿啊——”

    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顿地连连,听凤姐儿说性命无碍,松口气之余不禁愈发气恼,道:“这才好了,怎么又发了病?”

    有嘴快的婆子就道:“宝二爷瞧着去了一趟蘅芜苑,回来就投了水。”

    蘅芜苑的婆子也在,立时驳斥道:“宝二爷直挺挺闯进房里,老太太也知,这会子暑气浓,我们姑娘穿着清凉。莺儿只阻了阻,便挨了宝二爷一记窝心脚。其后又与我们姑娘拌了嘴,转头儿便这样了……”

    另一个则道:“还是我们姑娘放心不下,打发我们跟着宝二爷,这才及时发现的。”

    陈斯远在一旁听得真亮儿,心下暗忖,宝玉不管不顾去寻宝钗,想来……定是知道自个儿与宝姐姐的事儿了?只是又是谁走漏的风声?

    仔细观量宝玉,见其双眸紧闭,呼吸匀称……这是气得又魂游天外了?陈斯远心思一转,紧忙上前道:“宝兄弟既不曾呛水,何不掐人中试试?说不得此番并不是癔症呢?”

    说话间朝着袭人递过去一个眼神儿,那袭人心下一横,探手掐在宝玉人中,略略用力,宝玉便‘嗯’的一声儿睁开眼来。

    凤姐儿大喜,叫嚷道:“醒了醒了,阿弥陀佛,瞧着并无大碍,快先抬回怡红院再说。”

    谁知王夫人忽而举手道:“噤声!”

    四下为之一静,便听宝玉痴呆着一双眼睛,念念有词道:“姐姐、妹妹都离我而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趣……你们……快放了我走吧,往后再不来你们家了。”

    王夫人闻言顿时掩口而哭,老太太也急得红了眼圈儿,顿足道:“又是听了哪个没起子的浑说?园子里的姑娘都好好儿的在呢,哪个离你而去了?”

    此时外间又有平儿叫道:“且让一让,王太医来了!”

    众人左右二分,王太医急匆匆上前。先是翻了翻宝玉的眼皮,又诊过脉象,顿时心下有了数。起身朝着贾母一拱手,道:“老太太,宝二爷不过是一时忧怒伤了肝脾,待我开了方子吃过两副药也就好了。只是这心绪……须得仔细排解了,不然来日恐成宿疾。”

    贾母自是谢过王太医,吩咐鸳鸯看赏,又紧忙吩咐丫鬟、婆子将宝玉先行抬回怡红院。

    陈斯远与贾赦自是跟着一道儿去了,只是连房门都不曾进,只能在外间等候。少一时又有三春、湘云、黛玉、宝钗、邢岫烟络绎而来,俱都在房外听动静。

    陈斯远暗自与宝姐姐对视一眼,宝姐姐只气恼着撅了撅嘴,又朝着一旁努努嘴。陈斯远扭头,却见二姐姐迎春正垂着螓首,一旁的司棋、绣橘两个满是幽怨之色。

    许是错觉?怎么感觉方才二姑娘一直盯着自个儿来着?

    过得一盏茶光景,大丫鬟鸳鸯出来道:“老太太说宝二爷须得静养,待养好了姑娘们再来看望也不迟。”

    话音落下,陈斯远本待寻了宝钗计较,谁知却被贾赦叫住,二人行了一阵,贾赦才道:“远哥儿不知,老夫回程时就思量着将迎春许配给你……谁知甫一回府,老太太便叫了我去,说要多留迎春两年。哎,如之奈何?”

    陈斯远心下腹诽,大老爷这是画饼画习惯了?

    只听贾赦又道:“不过你也别急,左右不过二年光景,一晃就过去了。来日你来东跨院,老夫另有要紧事儿与你计较。

    ”

    陈斯远含混应下,那贾赦以为其乖顺,这才志得意满而去。待陈斯远转过头来,却哪里还有宝姐姐身影?

    蹙眉思量一番……若是贾母明摆着恶了宝姐姐,只怕薛姨妈与宝姐姐再没脸子留在荣国府,这倒是好事一桩?不过贾家可是欠着薛家银子呢,以贾母那人老成精的德行,只怕轻易不敢开罪薛家。

    思来想去,好似过后还是一切如故,除了宝玉走了魂儿,旁的屁事没有?既如此,他又何必多管闲事?自然,夜里说不得要去好生安慰安慰宝姐姐。

    思量分明,陈斯远也不去寻宝钗,扭身径直往清堂茅舍回返。谁知才走几步,便听后头呼唤:“远哥儿!”

    陈斯远扭头,便见薛姨妈匆匆而来。

    到得近前,二人彼此厮见,那薛姨妈面上慌张道:“到底出了何事?我怎么听人说,宝玉去了蘅芜苑一遭……就又不好了?”

    陈斯远往其身后瞥了眼,薛姨妈会意,扭头看向同喜、同贵。不用其吩咐,两个丫鬟便乖觉退开几步。

    待薛姨妈回头儿,陈斯远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缘由……想来怕是宝玉是知道了什么。”

    薛姨妈顿时面色古怪起来,那言语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道:“这回可算称了你的心了!”

    陈斯远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蹙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寻了太太,我还巴不得娶了二姐姐呢……再怎么说也是公府千金,总比皇商之女有牌面吧?”

    “你——”薛姨妈气结,咬了咬银牙,这才道:“我先去怡红院,你明儿个……去大格子巷一趟。”

    陈斯远顿时面上玩味起来,笑着道:“原来你也想了……我这几日不回,旁的都不挂念,唯独想着见你一回。”

    薛姨妈顿时面上一红,啐道:“少说那些有的没的……如今还在府里呢。”

    陈斯远低声道:“好,明儿个我晌午便去。”

    薛姨妈仓促应下,扭身叫了同喜、同贵又快步往怡红院而去。

    薛姨妈须臾进得怡红院里,内中王夫人迎出来与其略略说了几句。王夫人虽至今不知具体缘由,可言语间隐隐有怪罪宝钗之意,惹得薛姨妈自是心焦,赶忙辞别王夫人又往蘅芜苑而去。

    甫一进得内中,便见小丫鬟文杏伺候着莺儿服药,那莺儿吃一口便要咳一下。宝姐姐迎了薛姨妈,却面色铁青。

    薛姨妈眨眨眼,赶忙道:“我的儿,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宝钗冷着脸儿道:“还能如何?妈妈又不是不知,那人素来是个诨的,性子一发便不管不顾。也不知打哪儿听了信儿,一路闯进来要寻我对质。我那会子衣衫不整,莺儿只拦阻了下,便被他一脚踹得咳了血!后来——”

    这后来的话,不好当着丫鬟、婆子说,宝姐姐便扯了薛姨妈进梢间里低声说了。

    薛姨妈听得眉头直跳,不禁说道:“早知他是这般混账性子,当日我就不该应承你姨妈。”叹息一声,又道:“罢了,我的儿,这贾家只怕咱们不能再待,说不得不日便要搬回老宅了。”

    宝姐姐闻言却笑道:“妈妈怕是想差了,这回啊,咱们不但不用走,说不得反过来老太太还要求到咱们身上呢。”

    “啊?”薛姨妈顿时怔住,一时闹不清楚这内里的缘由。

    宝姐姐便笑着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改易莫过如此。”当下附耳与薛姨妈言语一番,薛姨妈听罢顿时眉头舒展,恍然道:“原来如此,我竟不曾想过这些!”

    又楼了宝钗道:“我的儿,以后薛家怕是还要你来照拂,你也知你哥哥是个浑的。”

    宝姐姐娴静道:“妈妈便是不嘱咐我也会的。”顿了顿,又道:“我看先前远大哥那一策便极好。”

    薛姨妈顿时听得心下不是滋味儿,却又说不出哪里不是滋味儿……

    ……………………………………………………

    怡红院。

    贾母与王夫人守在床榻前,半晌光景,袭人熬了药汤来,贾母、王夫人哄着劝着,宝玉到底喝了药汤。

    许是那药汤有安神之效,不一刻宝玉便昏昏沉沉睡去。

    先前王夫人也不曾闲着,自是打发凤姐儿四下扫听,总要闹明白宝玉为何又发了疯。

    凤姐儿下了狠手,除去蘅芜苑中情形,果然将前后因由扫听了个清楚。非但如此,便是那秦昱家的也被提到了近前。

    待凤姐儿回过王夫人,因那秦昱家的乃是东跨院的人,她便道:“你带人去东跨院,问大太太讨个说法儿。”

    凤姐儿应下,这才提了蔫头耷脑的秦昱家的往东跨院而去。

    转过头来,王夫人一五一十与贾母说了个分明。贾母略略思量,便将这前前后后琢磨了个通透。

    不过是秦昱家的阴阳怪气说了几句话,激得宝玉去蘅芜苑对质。因情急之下乱闯,打了婆子、踹了丫鬟,自是惹恼了宝钗。

    二人三言两句不对,宝钗干脆实话实说,这才引得宝玉一时想不开投了水。

    “冤孽啊!”贾母有心埋怨宝钗几句,奈何这事儿早已过了明路,她自个儿也是点了头的。

    再者说,如今暑气正浓,各处的姑娘都穿着清凉,怎好让宝玉乱闯?

    又想起至今还欠着薛家的银钱不曾归还,且宝钗、陈斯远二人凑成一对儿,往后再不会提那劳什子的金玉良缘,这让贾母都不知如何怪罪薛家母女。

    王夫人又在一旁道:“我方才还特意寻了远哥儿,如何让宝玉转了心思。远哥儿倒是出了个好主意,谁知转头儿便有嘴快的说给宝玉了。”

    顿了顿,又道:“老太太怕是不知,这一年下来宝玉、宝钗两个愈发生分了。宝丫头是个上进的,宝玉又是个惫懒的,这心性相左,又如何能凑在一处?如今情急,不过是一时的……不信老太太过后问宝玉娶不娶宝丫头,只怕他定是不肯的。”

    贾母便试探道:“如今这般可怎生是好……莫不如,先让宝丫头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等宝玉好了再请人回来?”

    王夫人顿时想起欠薛家银钱的事儿了,顿时唬着脸儿道:“不可不可,这不成赶人了?让外人知道,还不知如何说咱们家呢。”

    “那——”

    婆媳两个一时没了法子,袭人方才给宝玉掖了被子,闻言眼珠一转,便凑过来道:“老太太、太太,可容我多句嘴?”

    贾母发话道:“你若有主意,只管说来就是。”

    袭人屈身一福,这才低声道:“太太方才说的是,二爷如今只是一时情急,接受不了。我看,莫不如徐徐图之。”

    “怎么个徐徐图之?”贾母问道。

    袭人笑道:“不若请了宝姑娘来,只说先前说的是气话就是了。我想,就算远大爷与宝姑娘要成婚,也不是眼前的事儿吧?”

    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一眼,顿觉此策可行。

    贾母尚且不知袭人早早投靠了王夫人,顿时扯了其手儿笑道:“好好好,我就知你是个周全妥帖的,这才让你来守着宝玉。可见,你也算没白费我一番心思。”

    袭人笑着谦逊两句,赶忙退下,让老太太与太太两个计较。

    这主意有了,剩下的便是如何去请人。

    老太太自是不肯去的,于是计较一番,王夫人只得不情不愿应下。

    待这日下晌,王夫人果然去了趟东北上小院儿,随即又有同喜去请了宝姐姐来。

    于是王夫人、薛姨妈两个一并哄劝,宝姐姐面上不情不愿,心下却顺势应承了下来。

    至于为何应承……宝姐姐自是想着这婚姻大事非一日之功,说不得便要经年方才定下。让宝姐姐这些时日守在闺中,她自是舍不得的。宝姐姐心下也想着多与陈斯远见上一见。

    另则,陈斯远前程再远大,如今也是蛰伏于野,便是结识了燕平王,也不好回护薛家。

    宝姐姐与薛姨妈寄居贾家,好歹外头那些没起子的货色不敢找上门来纠缠……便比如薛家各房。

    两厢叠加,宝姐姐这才应了下来。虽是如此,可宝姐姐总觉不曾与陈斯远商议便定下此事,多少有些不妥。便想着得空总要见一见他……好生求肯一番。

    于是这日傍晚,趁着宝玉苏醒过来,宝姐姐与薛姨妈一道儿去看望了一遭。依着先前计较,宝姐姐道了恼,只说当时不过是情急之下的胡诌。

    宝玉听罢虽依旧神情恹恹,可好歹晚上多用了一碗碧粳米粥,瞧着倒是无大碍了。

    待答对了宝玉,宝姐姐便回返蘅芜苑。心下盘算,总要两日才能与陈斯远在商铺相会,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急切来。

    ……………………………………………………

    缀锦楼。

    二姑娘迎春正在房中打着络子,忽而听得珠帘响动,她以为是司棋、绣橘两个回来了,便闷头继续打着络子。

    谁知忽而听得‘嗤’的一声笑,抬眼便见邢岫烟掩口而笑。

    二姑娘这才放下活计起身道:“邢姐姐怎么来了?”

    邢岫烟笑道:“我来寻二姐姐手谈。”

    夏日渐长,此时临近酉时末,外间却不过是日薄西山。

    二姑娘不禁苦笑道:“险些就要死了,我如今哪里还有心思手谈?”

    邢岫烟笑道:“这却不好说了,说不得二姐姐下着下着就有心思了呢?”

    迎春听得邢岫烟话中有话,这才抿嘴应下:“也罢,那就摆棋枰。”

    邢岫烟凑过来帮手,说道:“怎么不见司棋、绣橘两个?”

    迎春与其对视一眼,欲言又止。因是前番迎春连夜求了贾母,得了贾母准许多留两年,那两个丫鬟自然是恼了的。

    司棋这会子都十八了,绣橘也十七了,再多留两年,说不得到时便要去配了小子,哪里还做得了陪房丫鬟?

    邢岫烟见其无言,便笑道:“二姐姐不必挂怀,那华严经有云:放下执着,方得自在。”

    二姑娘迎春苦笑一声儿,只摆了棋枰道:“咱们还是下棋吧。”

    二人各执黑白,果然一手接一手的下了起来。二姑娘心浮气躁,难免棋盘上尽显杀伐之气;邢岫烟一如既往,那棋子下得毫无烟火气。

    眼看棋至中盘,忽而听得脚步声噔噔,邢岫烟便戏谑一笑,道:“罢了,不若封盘?我看今儿是下不成了。”

    二姑娘迎春正纳罕间,忽而便见绣橘急匆匆欢喜着跑来,道:“姑娘,姑娘!额……”瞥见邢岫烟也在,这才止住话头儿。

    邢岫烟笑着起身,与迎春道别,飘然下楼而去。

    绣橘也顾不得去送,只扯了迎春道:“才得了信儿,宝姑娘方才去了怡红院,与宝二爷说了,她与远大爷并无旁的瓜葛。”

    “嗯?”迎春心绪一荡,一颗心禁不住怦然而动,忙问:“果真?”

    “千真万确!”

    迎春细细思量,八成是下晌时宝玉得知了真相,这才去寻宝钗对质。宝钗一时气恼松了口,于是惹得宝玉失魂落魄。

    想来下晌时太太定是求了薛家母女,方才有了此一遭?

    那宝钗所言……大抵是虚言,可于迎春而言,未尝不是指望!

    君未娶、我未嫁,宝钗既然能扯谎,自个儿何不来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薛家如此反复,焉知来日不会出了旁的错漏?说不得,到时候自个儿就苦尽甘来了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