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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春色年年满画楼(下)

    “母亲,那儿子先行告退了。”贾赦拱拱手,扭身拖步而行。一眼瞥见俏生生的鸳鸯,大老爷顿时眉头紧蹙,禁不住冷哼一声儿,这才一拂衣袖绕过屏风而去。

    内中贾母端坐软塌之上,同样眉头紧蹙,气恼之余,心下又生出无力之感。

    王夫人早前被她压制了二十几年,盖因贾母一早儿就瞧出王夫人是个不成器的,目光短浅,不知外间时局,只一门心思的争权夺利。

    于贾母心下,喜欢的或是李纨那等知书达理的,或是凤姐儿那般会讨人欢心的,偏生王夫人一样都不占。是以其过门后,贾母先是让黛玉的母亲贾敏管家,凤姐儿进门后又让凤姐儿管家,王夫人生生被架在半空,明面上得了掌家之权,偏生小事儿凤姐儿就处置了,大事儿又要过问贾母,连宝玉都要养在贾母房里。

    以及推人,贾母心下暗忖,只怕是换了她,一朝得势之后也要恣意一番。

    想到此节,贾母就忍不住叹息一声儿。如今宫中有元春,外头有王子腾,王夫人借此将贾家仆役笼络了大半,便是她这个做婆婆的也只能与其有商有量的,再不敢落其脸面。

    可黛玉之事,王夫人实在有些过了。贾母先前教训了一通,谁知此事竟引得大司马贾雨村登门问罪……那可是能参赞军机的大司马,再不是当日那个夺了官职的落魄进士,贾家哪里敢等闲视之?

    贾母左思右想,琢磨着自个儿这会子再提及此事,只怕王夫人也不会在意,或是面上应承心下不以为然。

    若让其收敛,说不得便要换个人劝说才好,只可惜贾政不在家中。思来想去,如今元春在宫中不大好。那吴贵妃自打生了皇子,便愈发得宠,偏生元春一直没动静。大姑娘在宫中过得艰难,这等事儿自是不好搅扰。

    倒是王家那边厢……

    贾母逐渐拿定心思,忽而点过鸳鸯问道:“王家姑娘亲事好似定下了?”

    鸳鸯笑着道:“老太妃丧期没过,不过听说王家姑娘与保宁侯家的公子已然相看过了,前几日舅太太登门,还央了二奶奶过去帮衬呢。”

    贾母嗔怪道:“凤丫头也几个月身子了,哪里好劳碌?”

    鸳鸯笑道:“正是,二奶奶也是这么说的。”

    贾母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不过年里,凤哥儿总要往王家走动走动吧?”

    鸳鸯没应承,抿着嘴好似有些为难。贾母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见鸳鸯面上为难,这才想起凤姐儿身边儿三家陪房被王夫人拉拢过去的事儿。

    这才心下恍然,是了,凤丫头如今与王子腾起了龃龉,又赶上有了身子,年里哪里还会往王家走动?再说有些话,凤姐儿也不适合说。

    贾母想明此节,便道:“你去瞧瞧,看看琏儿在做什么,若是得闲,让琏儿来一趟。”

    鸳鸯应下,扭身绕过屏风,因生怕被贾琏纠缠,便打发了个小丫鬟往前头书房去寻贾琏。

    过得半晌,贾琏匆匆进得荣庆堂里,贾母见其一副酒色掏空了身子骨的模样,顿时蹙眉不已。

    耐着性子劝说一番,那贾琏应承连连,偏生左耳进右耳出,贾母便叹息一声儿,这才说起让其给王子腾带话儿之事。

    听闻正事儿,贾琏这才提起几分精神,将贾母的话一一记下,这才告辞而去。

    ……………………………………………………

    转眼进得年里,陈斯远大年三十一早儿便去了能仁寺新宅。

    今年恩科大比之后,他与二姑娘迎春的婚事便要商议着操办起来,之后还有宝姐姐、林妹妹。往后有了自个儿的家,过年再不好往尤氏姊妹处来,陈斯远自是要多陪陪姊妹两个。

    另一则,王夫人先前的举动让陈斯远气得不轻,他也实在不耐大过年的与王夫人置气,是以干脆来了个避而不见。

    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两个早知他要来,见其领了晴雯、香菱、五儿、芸香等一并到来,自是喜不自胜。

    三进宅院洒扫一新,晴雯等自去耳房安置,白日里热热闹闹嬉闹一场,夜里置办了酒席,众人吃吃喝喝一道儿守岁。

    待到夜深人静,几个丫鬟自去耳房里抹骨牌,陈斯远则寻了尤氏姊妹好一番缱绻缠绵。可谓: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

    待风消雨歇,尤二姐欲仙欲死几回,早没了气力,这会子便昏睡过去。尤三姐强撑了身形靠在陈斯远怀中,二人忍着困倦说起话儿来。

    尤三姐就道:“冬月里宝姑娘、林姑娘去瞧了一遭,都说发祥坊的新宅可心,如今倒是显得空了些,只等来日嫁妆安置进去。”

    陈斯远把玩着柔荑道:“辛苦妹妹了。”

    尤三姐摇摇头,心下苦涩不已。

    陈斯远情知尤三姐心结,温声细语安抚了一番,转而说起黛玉来。听闻王夫人心思歹毒,竟想用胡太医害人,尤三姐登时就恼了,道:“说来还是林姑娘的舅母,先前吞了人家大半家产,如今还要害死人,怎地这般歹毒?”

    陈斯远道:“内宅蠢妇,谁知她怎么就心思不对了。”

    尤三姐想起黛玉了,虽只见过两三回,却记忆深刻。年岁不大,身量纤细,说起话儿来娇娇弱弱的,一双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仔细端详模样,便是尤三姐这等自忖容貌过人的,也不禁自叹弗如。

    真真儿是神妃仙子一般的人物!

    尤三姐望之生怜,实在想不通,怎会有王夫人这等恶毒的人,竟要害了这般的可人儿去!

    尤三姐思量道:“人心叵测,谁知王夫人会不会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陈斯远颔首道:“正是。是以我便想着早些让林妹妹离开贾家,不过这事儿还须得妹妹帮手。”

    尤三姐道:“哥哥何必见外?左右我如今又不忙。”

    陈斯远便细细交代道:“去岁张天师来京师,我侥幸识得了一位张高功,此人精通道法,又极为变通,妹妹不妨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尤三姐听罢,不由得掩口吃吃而笑,说道:“哥哥就不怕贾家不信?”

    陈斯远成竹在胸,道:“旁人或许不信,不过老太太上了年岁,最忌讳生死,便是心有疑虑,也会玉成好事儿。”

    尤三姐点头应下,只道过了年便去料理。说过一些闲话,忽而又道:“哥哥今年连着办三桩婚事,银钱上只怕吃不消。”

    陈斯远自信道:“无妨,薛蝌囤了不少木料在津门,只等开了年便送抵京师。到时候我去央了燕平王早些结款,非但是婚事够了,连欠账也能一并还上。”顿了顿,又问尤三姐:“你那玻璃工坊如何了?”

    尤三姐的好心绪顿时一扫而空,蹙眉道:“快别提了,错非哥哥将药瓶的营生交给工坊,只怕我那玻璃工坊便要支撑不住了。南边儿请来的老师傅倒是捣鼓出了配方,奈何样式不堪,实在争不过苏样的头面儿。”

    陈斯远思量一番,说道:“四妹妹画工出彩,自个儿也画过一些簪钗样式,回头儿我让四妹妹画一些可心的样子来,妹妹若是赚了银钱,须得给四妹妹封个大红包。”

    尤三姐笑道:“何止是红包?若果然赚了钱,便是分四妹妹一些股子也行啊。”

    二人强撑着说到外头泛起鱼肚白,叫起脸上恹恹的尤二姐用过早饭,这才一并褪去衣裳睡将过去。

    一觉睡到下晌,陈斯远陪着众女用过饭,胡乱寻了个由头便往妙玉处而去。

    因初二日还要送邢夫人回娘家,是以陈斯远与妙玉、司棋折腾到入夜时分,便匆匆回了尤氏姊妹处。

    转天初二,陈斯远忍着腰酸一早儿到得荣国府,会同邢夫人往邢家老宅而去,自不多提。

    却说也是这日,贾琏护送,王夫人一早儿领着宝玉、宝钗往王家而来。

    到得地方,贾琏自去前头见王子腾,王夫人则领着宝钗、宝玉往后头来见王舅母。

    这会子王家亲眷齐聚,这个调笑一嘴,那个打趣一句,倒是将生性泼辣的王云屏打趣得再也坐不住,胡乱寻了个由头便避了出去。

    宝钗与王云屏表姊妹两个聚在一处,那王云屏自忖得了门好亲事,话里话外都是展扬,又多有揶揄之语。

    宝姐姐听过就算,全然没往心里去。王云屏以为兼祧妻不上台面,实则宝姐姐还瞧不上保宁侯府呢。

    因先前卷入夺嫡之争,保宁侯府也降了爵,如今当家的不过是三等将军,便是下一代袭爵也不过是轻车都尉。且保宁侯府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说不得还要王云屏的嫁妆贴补,也不知王云屏哪儿来的底气嘲笑自个儿。

    反倒是自个儿选定的陈斯远,三月里便要下场大比,一朝得中皇榜,又哪里是个小小轻车都尉可比的?

    再说王家大房在金陵,在京师的不过是二房,舅舅王子腾如何起家的,旁人不知宝姐姐又如何不知?说白了,就是用贾家亲兵的血染红了官袍。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汉唐都用酷吏,可酷吏又有几个得了善终的?舅舅王子腾许是知道,这才一心谋求入阁为相。

    有道是天心难测,谁知哪一日圣上便转了心思?

    眼见与王云屏说不到一处去,宝姐姐便寻了由头自个儿溜达起来。什么王云屏,如今全然不在宝姐姐眼里。

    她本就早慧,但凡拿定了心思,便会百折不挠。于宝姐姐而言,如今只有两桩半事儿值得挂心,一则是春闱大比,二则是过后的婚事。至于剩下那半桩,啧是妈妈要收养的女婴到底是什么来路!

    思忖间转过月洞门,谁知正巧与个端了茶水的丫鬟撞在一处。顷刻间茶壶打翻,些许茶水泼洒在衣裙上,唬得那小丫鬟顿时跪地求饶。

    宝姐姐略略蹙眉,便道:“无妨,你也不是有心的,只是往后要仔细些。今日只是撞了我,来日若是撞了贵客,只怕家中可饶不得你。”

    小丫鬟千恩万谢,忙道:“表姑娘湿了衣裙,不若就近往书房更衣,奴婢这就去取了姑娘的衣裙来。”

    正月里天寒地冻,宝姐姐犹豫了一番,到底应承下来。当下随着小丫鬟到得书房里,又等着其送来衣裙。

    谁知她正闲坐呢,莺儿便匆匆来道:“姑娘,舅老爷与姨太太往这边厢来了,咱们要不要躲一躲?”

    宝钗道:“或许只是路过?”

    话音才落,王子腾便领着王夫人进了书房。

    莺儿正要言语,宝姐姐忽而作势止住其话头,主仆两个忙藏好身形,仔细聆听外头说话儿。

    小厮奉上茶盏,王夫人见王子腾面沉如水,不由得心下忐忑,说道:“兄长到底有何事?”

    王子腾冷哼一声儿,说道:“我且问你,前几日可是你打发了太医,给黛玉开了虎狼之药?”

    王夫人眨眨眼,立时叫屈道:“天地良心,玉儿说来也是我外甥女,正好赶上王、鲍两位太医不得空,我这才好心请了胡太医去给她瞧病,谁知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如今竟掉过头来攀诬我!”

    王子腾冷声道:“你什么心思,瞒得了旁人,还能瞒得了我?我知你不喜那小姑子贾敏,可到底是上一辈的恩怨,又与黛玉何干?”

    王夫人嗫嚅一番,辩驳道:“且不说我是无意的,便是真个儿有心的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孤女,兄长还跟她的老师不对付……”

    “蠢妇!”话没说完,王子腾已然拍案而起,指着王夫人的鼻子道:“我与那贾雨村如何,又干你什么事儿?林如海乃圣上近臣,其人死于任上,今上本就存了愧疚之心。若是黛玉死于你手,你猜圣上会如何想我?又会如何想娘娘?”

    “我——”王夫人委屈不已,可到底不敢再辩驳。

    王子腾略略踱步,撩开衣袍重新落座,抄起茶盏来啜了一口,这才温声道:“林家家产大半用来修了园子,我实在不知你为何要与林家孤女过不去。你若真个儿缺银子了,还莫不如将主意打到薛家头上呢。”

    “薛家?”王夫人愕然不已。

    王子腾低声道:“大房只三妹与宝丫头,便是将外头的营生尽数发卖了,手头也总有个七、八万银钱呢。”

    王夫人一琢磨,可不就是!黛玉只剩一些孤本、古籍,能值几个银钱?反倒是宝丫头身家丰厚,若是仔细谋划一番,宝丫头如夏金桂一般做了妾室,那薛家大房的银钱岂不尽数落在自个儿手中了?

    内中莺儿掩口不敢出声儿,宝姐姐更是气得瞪圆了一双水杏眼。气恼、苦闷之余,不由便想起了陈斯远先前所言:朋友有的选,亲戚却没得选。

    亏得先前进京便投奔了贾家,这若是投奔了王家,只怕她与妈妈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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