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东海海滨,珊瑚镇。
“为什么上岸总被猫追啊?”
长街上,鲛人族小公主拎着胖橘尾巴把它倒提了起来,气呼呼的。
“喵!”
胖橘大叫一声,疯狂挣扎,抓来挠去,把小沧月吓得一激灵,“哇”的一声,头发都快炸起来了,一把将胖橘丢了出去,撒腿就跑。
“天呐,小祖宗,可算是找着您啦!”
海国小公主的贴身侍从沛沛赶走橘猫,一把将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抱了起来,说道:“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大祭司知道了,肯定又要训斥您了。”
小沧月闻言,缩了缩脖子,明显有些怕了,说道:“那好吧,沛沛,我们赶紧回去!”
“好。”
沛沛这才松了口气,生怕这位小祖宗犟着不回去。
这些时日,海国到处都传遍了,外面很不太平,已经有好多海族修士在近海失踪,下落不明。
海皇陛下整日阴沉着脸,海国治下,巡海夜叉比往日忙碌多了,她那位夜叉族的好友,已经有月余没能碰面了,偌大的东海,颇有山雨欲来的意味。
“海岸线又推进了,我看再这样下去,我们珊瑚镇也要被淹了!”
长街旁,有商贾愤然道:“上个月,沙罗镇、风车村,还有赑屃堡都被淹没了,他娘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唉,这海水倒灌,海面上涨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另一名摊贩说道,“年年祭祀,结果呢?妈的,海水不照样年年涨?去岁那场海难,他娘的,海水都灌到坞城边上了,淹死了多少人!”
“要我说,这祭祀龙神压根屁用都没有!”路过的挎刀汉子抬了抬斗笠,说道:“这天下谁不知道?天下四海,真龙早已绝迹!偏生这东海闹得不得安宁,朝廷早该动手清算了。”
“你胡说!”
小沧月气冲冲的,小脸涨红道:“龙神才没有离开!是你们肆意妄为,才引来报应的!”
“哟。”
那挎刀汉子咧嘴笑道,伸手便要揪住小沧月的脸颊,吓她一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大人的事,你懂什么?”
“我就懂!”小沧月一把拍开那挎刀汉子的手。
“劲倒不小!”挎刀汉子诧异道。
旁人都哄笑起来,说道:“你这刀客,怕不是在城里快活久了,骨头都酥了吧?哈哈哈。”
“抱歉,抱歉!”
沛沛抱着那小祖宗,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挎刀汉子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沛沛,品味那年轻女子衣着下曼妙的身姿,笑道:“人间绝色!这身段儿,的确比风月楼的姑娘劲儿!”
“砰!”
沛沛抱着小沧月着急离开,突然与一名渔夫撞到一起,直把那渔夫撞得四仰八叉,“啊哟”一声,装着石斑鱼的木桶飞了起来,海水浇了小沧月一脑袋。
“啊!”
小沧月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想要把海水甩出去。可没用。在海水的刺激下,那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登时长出耳鳍,蔚蓝色的眼眸也显化出来,就连双腿也要化成鱼尾!
那挎刀汉子瞳孔一缩,当即拔刀,惊喜道:“鲛人?”
长街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沛沛见势不妙,飞身便走。
“送上门来的买卖,岂有走脱的道理!”
那刀客凝练刀意,飞身上前,一刀斩向两人,便要将沛沛砍倒在地。
“沛沛,快跑!”小沧月吓得脸色煞白。
当此时,一道劲风直冲那刀客面门而去。海国暗卫突然发难,一击将那刀客打得满面是血,飞将出去,砸进商铺当中。
“走!”
暗卫感应到数道强劲气机飞速向这里靠近,大吼一声,心里已然做了决断,直冲那刀客而去,想要吸引全部火力,确保公主平安离开。
沛沛抱着小沧月冲天而起,直奔东海而去。
那一日,海国暗卫惨死珊瑚镇。
海国小公主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侍从。
是夜,珊瑚镇被怒潮吞没,汹涌海潮将白日里人潮涌动的小镇整个抹除!
青州苍玄帝国为之震怒,皇帝谕下,命琅琊王统兵三十万,修浮海战船,征伐东海。
国师府领苍玄御世圣尊皇帝敕令,与青州各大山门联合开东海靖澜督办府,抽调山上大修士前往东海沿线,只待琅琊王一声令下,便要血洗东海!
“天下九州,唯我青州海师威震四海!海国妖孽兴风作浪,祸我国民,朕若咽下这口气,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苍玄御世圣尊皇帝勃然大怒,将后宫当中俘获而来的鲛人尽皆处死。
然而不过月余,那苍玄皇帝又秘令御马监大太监出宫,为他精心挑选了十位已经被调教好的鲛人女子,将她们秘密带入皇宫。
次日早朝,御世圣尊皇帝姗姗来迟,御史台御史大夫把眉头一拧,正气凛然,贴脸开大,张口就骂:“皇帝陛下月前命琅琊王并国师府陈太师联合督办东海,究竟是为了我苍玄百姓计,还是为了将陛下您的后宫塞满鲛人妖女?”
“御史大夫,你且说来,哪个‘忘八端’在嚼朕的舌根!”苍玄皇帝面不改色道,“朕的后宫,怎会有鲛人妖女?她们不早就被朕处死了吗?退一步说,那即便是有,也是朕在御驾亲征。”
御史大夫被堵得哑口无言,面色涨红,气愤道:“荒唐!”
早朝之后,苍玄帝国伏威将军拽住御史台第一猛人,笑道:“御史大人,御世圣尊皇帝陛下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您老人家正直,没得说。可有话咱直说,那鲛人族的女人,每一个都是人间绝色!朝中大臣,有几个家里是干净的?这样下皇帝陛下的脸面,您老人家怕是要晚节不保啊。”
“匹夫误国,你对得起你这身朝服吗?!”御史大夫破口大骂。
伏威将军只当御史大夫在放屁,笑道:“明日,本将军往您老府上送一份大礼,还望大人笑纳,哈哈哈。”
……
东海,海国。
深海宫殿处处点缀明珠,富丽堂皇,仿若神女明眸,在这海底世界绽放华彩。
自珊瑚镇一事之后,海国那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被关了禁闭。然后海皇亲自将她交付给大祭司,让他严加管教,再有跑到海上陆地的念头,就打断她的尾巴。
大祭司手持权杖,深邃眼眸只盯着沧月看了一会儿,便吓得她瑟瑟发抖,差点哭出来。
虽然这位海国小公主心里知道,大祭司一定不会听信父皇的话,可那身披黑袍的老人到底是海国位高权重,德隆望尊的祭司,专掌祭祀龙神,卜算命理等事宜,还是整个海国修为最高的存在,沧月是打心底怵。
“公主身上流淌着皇血,以后迟早要挑起复兴海国的重担,还是要勤加修炼,刻苦用功才对。”
海皇走后,大祭司俯下身来,对沧月说道,语重心长。
沧月想了想,说道:“祭司爷爷,难道以后我要当海皇吗?月儿不是还有哥哥们吗?虽然说大哥比二哥还要厉害那么一点点吧,但月儿觉得,二哥就能挑起重担啊!”
大祭司湛蓝色的眼眸注视着那条小人鱼儿,探出手来,摸了摸她海藻般柔软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道:“乖,听话。”
沧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那,祭司爷爷,可以叫沛沛来陪我吗?”
“海皇正在气头上,晚段时间再说吧。”大祭司说道。
沧月就这样在神殿住下。
修行,念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最开始,母后还会隔三岔五来看她。二哥也会经常抽时间来陪她读《海国纪事》,跟她讲一些他早些年游历江湖的事迹。
“玄渊哥哥,你真厉害!天下那么大,剑仙、剑圣,有那么多奇闻异事,月儿也想去闯荡江湖,遨游九天,自由自在!”
沧月双手托腮,崇拜地看着海国二皇子。
海国皇血,其名字都是由历代大祭司占卜而来。
玄渊笑着摸了摸沧月的额头,说道:“等有机会,二哥带你去!”
“真哒?”沧月高兴地搂住玄渊的脖子,“吧唧”一下在那鲛人族青年脸颊上亲了一口。
“当然是真的。”玄渊笑道,“二哥什么时候骗过月儿?只是最近东海很不太平,得过段时间。”
“大哥好久都没来看我了。”沧月失落道,“不对,大哥一直没来过神殿!姐姐也好久没来了,我好想你们。”
玄渊目光躲闪,说道:“以后可能二哥也不会来那么多了,我也要忙了。不过你放心,二哥去拜托姑姑,让她有时间多来陪陪你。”
“好吧。”沧月有些失落道。
在那之后,玄渊果然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陪她。
取而代之的是姑姑言沐。
这一日,沧月总是无法静心修行,心里莫名很慌,气闷,让她很是烦躁。
“月儿。”
言沐的眼睑红彤彤的,来到神殿,拉起人鱼公主的小手,说道:“渊儿回来了,姑姑带你去看看他吧。”
“二哥回来了?”沧月高兴道,“怪不得我老是进入不了修行状态,原来是二哥想我啦,哈哈!姑姑,我们快走!”
沧月只顾着高兴能见到好久不见的二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姑姑的异常。
等到她终于到了玄渊的行宫,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太对劲。
行宫密密麻麻全是人。
好多鲛人族的战士都垂头丧气的,身上战甲破损,情绪低落。
沧月隐隐意识到不对,心跳猛地一空,挣开言沐的手掌,不顾一切地冲向玄渊的寝宫大门。
“月儿……”
海国皇女汐瑶注意到她,脸色忽然就变了,想要拦住她不让她进入寝宫。
“姐姐,放开我!”沧月只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害怕地挣扎起来,突然就哭了,“让我进去!二哥回来了,他想月儿了,他肯定是要给月儿讲故事的,呜呜呜,二哥!”
血。
好浓好浓的血腥味。
沧月知道,那是玄渊的血。
一定是的。
可她多么希望那不是。
小人鱼嚎啕大哭,拼命想挣开汐瑶的怀抱。
皇女死死咬住嘴唇,抖得比沧月更厉害,落下的眼泪一颗一颗,化作晶莹剔透的珍珠。
海国皇后扑出寝宫大门,汐瑶这才放开沧月。可方才还在拼命挣扎的海国小公主,却突然失去所有力气,仿佛浑身的筋都被抽走了。
皇后抱住她,小小的一只,可怜极了。
“你为什么非要带她过来?”皇后悲痛欲绝,质问言沐。
言沐别过头去,说道:“就让渊儿见她最后一面吧。”
不然他不会瞑目的。
“母后,我来吧。”汐瑶从海国皇后怀里抱过沧月,将她带进寝宫。
海皇,大祭司,大哥瀚宸,都在里面。
全都神色悲怆,一言不发。
沧月紧咬牙关,面色惨白,向那床榻看去。即便大哥已经用衣袍将二哥的身子盖住了,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衣袍上全是血,空瘪瘪的。
玄渊只剩下半截躯体了。
沧月只觉脑海里有炸雷响起,两眼一黑,软绵绵地趴在汐瑶怀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月儿吗……”
床榻上的青年侧着脸,不敢面对沧月。
因为他怕他那空洞洞的眼睑会吓到她。
玄渊颤巍巍地抬起手,说道:“抱歉……二哥要食言了。其实……陆地上也没什么好的,二哥骗你的……还是海里更自在……”
抱歉,妹妹。
原谅哥哥的自私。
他们只想要鲛珠开启真龙宝藏。
仇恨才能让你远离他们。
玄渊死了。
就在沧月眼前。
海葬之后,那海国小公主失魂落魄。海皇将她安置在海皇宫里,姐姐汐瑶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不吃不喝,日益消瘦。
会在睡觉的时候突然浑身紧绷,然后开始胡言乱语,嚎啕大哭。
汐瑶没有办法,狠下心,给了她一巴掌,把她半边脸都打肿了。
皇女强忍心疼,看着妹妹逐渐回神,说道:“沧月,你这个样子,二哥会担心你的。你想让他死也不能安宁吗?”
沧月浑身战栗,泪流不止,说道:“不,不要……”
“会好起来的,对不起,姐姐也不想的。”
汐瑶抱着沧月,哽咽道。
然而并没有。
青州与海国之间的冲突一发不可收拾。
二皇子玄渊惨死,海皇震怒,倾东海之水水淹苍玄帝国二十八城,巨大的浪潮遮天蔽日,一时间东海浮尸百万!
海皇此举,震撼天下。
一时间青州上空光流不断。整个青州,山上大修士不断向东海汇聚!
苍玄皇帝暴怒,敕令东南军团并十万御林军统归琅琊王节制,誓要血洗东海,覆灭东海海国。
大战一触即发。
海皇号令东海十八部族集结,决定先下手为强。
当世剑仙孔周飞剑传书,劝说海皇冷静,并知会龙虎山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师张九龄赶往青州,斡旋这场将要颠覆天下格局的旷世血战。
张九龄出走中州,为孔周争取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
青州清虚观老祖并玄元道宗圣主双双出手,将张天师拦在青州界外。
张九龄意识到大事不妙,正欲强闯青州时,紫霞仙府悍然出手,紫玄上人与两家顶级圣人合力祭出仙兵,直上东海!
那一日,东海海水冲天而起,仙兵神光冲入云霄,若非东海之畔人族大修士铸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苍玄帝国大半疆土都要被东海乱流淹没。
“轰!!”
海国宫殿四分五裂,海底火山爆发,岩浆翻涌,目之所及,直如炼狱,到处都是海妖尸体!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神殿当中,大祭司眼见海皇为护海国周全,请出镇国戟,联合十八部族族老开启宏大法阵,拼着重伤挡下那一击,吩咐言沐带人封锁神殿,他要血祭龙神,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为海国搏出一线生机!
自古以来,窥命者必遭不详。
企图逆天改命,代价更是恐怖。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杀!!”
东海之上,苍玄帝国琅琊王统率帝国三部军团,号“青州军团”,浮海战船舳舻相接,旌旗蔽日,征伐海国。
东海靖澜督办府协调青州以三大山门为首的山上大修士,以修士身份临时加入青州军团,参与这场旷世之战!
一时间东海海水被鲜血染红,海上海下,尸骸沉浮,端是人间炼狱。
琅琊王在苍玄宝船上安置王座,下令凡擒拿或杀死鲛人者,需向帝国上交与鲛人数量同等的鲛珠,余下可自行支配。
敕令一出,青州军团彻底疯狂!
东海血流千里!
浮海战船之上,大量鲛人被欺辱致死。纵欲狂欢者不可计数,他们生生挖出鲛人双眼,以求鲛珠,一时间东海沸腾,怨灵浩浩荡荡,盘旋在天海之间,引得苍穹色变。
海国大祭司到死都没能得到龙神的回应。
海国大皇子瀚宸死无全尸,魂归东海,卷起血色狂潮冲向王座之上的琅琊王。琅琊王冷笑道:“陈太师,有劳了。”
陈太师衣袍飞舞,直面那血色海潮,眼见大量浮海战船被那血潮摧毁,冷哼一声,起手撼乾坤,太师印光芒璀璨,一击将那血色浪潮镇压,海国皇太子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天海之间!
青州军团杀入东海。
皇女汐瑶披上战甲,一去不还。
那一日,血色海水流入海底宫殿。海皇号令那赤色海洋,身上战甲残破不堪,手持镇国戟,孤身杀向王座!
海国皇后浑身浴血,冲入皇宫,以性命为代价打开域门,将沧月推入那刺眼的白光当中,又哭又笑,说道:“月儿,活下去……”
“母后,不!不要丢下月儿!”
海国末代公主拼命挣扎,嘶吼道:“我是海国皇女,死也要死在这里!”
“该死!海皇与琅琊王同归于尽,身躯炸碎成齑粉,不要让那孩子走脱!”
青州修士直入皇宫,密密麻麻,试图封死这方空间,阻止域门将沧月送走。
“哈哈哈,来吧!想要真龙宝藏,我这双眼睛,尽管来拿!”
海国皇后合拢域门,燃烧神魂,拖着身躯直撞青州修士而去。
“母后!!”
视线的尽头,母后周身迸发出耀眼的光辉。
月儿,活下去。
“快退,这疯子要自爆!”
“来不及了,阻止她!!”
“该死!!”
青州修士目眦欲裂,神色惊恐。
“轰!!”
海底深处,昔日龙宫,今之海国皇城,彻底被岩浆吞没,沉入无间。
……
青州,披云山。
白光乍现,海国公主从那光芒当中飞出,被早已在此等候的言沐一把抱住。
“父皇,母后!”沧月悲痛欲绝,拼命挣扎,“姑姑,快,父皇他没死,他怎么会死呢?我们快回去救救他们!还有姐姐,大哥……”
沧月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大哥他没死,他是皇太子,他还要继承皇位,成为新的海皇啊……”
言沐仰天长叹,泪水化作血珠,抱着沧月冲天而起,想要离开青州。
麻绳总在细处断,厄运偏缠苦命人。
旬日后,莽莽山岭,赤霄妖君冲天而起,拦住那鲛人女子去路,说道:“何人胆敢在本座领域飞过!”
言沐瞳孔一缩,见那赤霄妖君来者不善,说道:“不知此地是妖王领土,多有得罪,我这就离开。”
说罢,便要破空而去。
“站住!”赤霄妖君见那女子虽然狼狈,可仔细一看,到底却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笑道:“本座见你这般慌忙,必是有难处。我赤霄妖君向来心善,不妨与我说说,万一我能帮衬一二呢?”
“多谢妖君美意。”言沐说道,“还是不叨扰妖君了。”
当此时,赤霄妖君座下妖道角登天而起,心思一动,哪里不知妖君的意思?当即喝道:“仙子,还是留下吧!我看你母女二人也是无依无靠,妖君良善,不若与妖君成那天作之合,好过餐风露宿,独自寂寞啊!”
言沐面有怒色,强忍着没有发作,破空而去。
赤霄妖君见状登时大怒,直追言沐而去,寒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杀了那孩子,本君许你做我道侣!”
沧月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言沐心知那赤霄妖君不好对付,当机立断,暗送一股妖元到沧月身上,心神传音道:“月儿,你先走,走得越远越好!姑姑杀了这妖道,便去找你。”
沧月紧紧攥住言沐的衣袖,内心惊恐,生怕这又是永别。
“月儿,乖。”言沐笑道,“姑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相信姑姑,姑姑一定会去寻你的。”
言沐心一狠,将沧月抛飞出去,不进反退,直撞那赤霄妖君而去。
赤霄妖君一愣,对那座下妖道角说道:“去追那小丫头,把她抓回来!”
“是!”妖道角领命。
“你找死!”言沐猛地暴起,妖元翻滚,一击将那妖道角打得当场横死。
赤霄妖君冷笑道:“有脾气的美人儿,本君更喜欢了。”
沧月相信姑姑一定不会骗她。
可此时此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姑侄再相见,已是近三百年后,北海之巅!
而当孔周找到她时,已是三年以后。
那一日,魏古城,大雪夜。沧月一把火烧了倚红楼,救出了被圈禁在那里供达官贵人玩弄的鲛人族少女。
“跑!”
沧月抓着鲛人少女的手,想带她一起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大火一起,倚红楼顿时乱成一团,叫喊声连成一片。
“公子,公子!”
很快便有人发现城防军统领家的公子死在了雅间当中,那陪侍的鲛人少女不见踪影。
“公子死了,一定是那鲛人干的!抓不到她,你们都得死!”
魏古城全城戒严,到处都是城防军,搜捕那鲛人少女。
沧月带着那鲛人少女躲进深巷,天上修士飞来飞去,压根出不了城。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那鲛人少女只着一身单衣,冰凉的手掌紧紧握着沧月那温暖的小手,微笑道:“我叫云梨,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沧月一时语塞。
“没关系的。”云梨说道,“谢谢你救了我。可现在全城戒严,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沧月正色道,“相信我。”
“嗯。”
云梨笑道:“我的故乡在东海。那里很美,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沧月红了眼眶,说道:“会回去的。”
云梨看着眼前的“人族女孩”,她怎么会猜不到呢?
公主,其实我,见过你啊。
云梨松开女孩的温暖的小手,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在我的故乡,他们都说如果我们没有死在海里,一定要葬在水里。这样我们的灵魂就会随着流水回归大海。我想,这大雪也是水吧?怪冷的,可是不怕,龙神会等我回家。”
沧月意识到不对,可已经迟了。
云梨突然把她按倒在雪地里,然后径直冲出深巷,跌倒了就爬起来,直到再也无法起身。
鲜血汩汩流淌。
“呸!”
射出致命一箭的巡检校尉走上前去,一脚将那鲛人少女翻了个身,确认对方已死,嫌恶道:“贱种就是贱种,身上的血都是脏的!”
“福生无量天尊。”
风雪当中,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俯身将鲛人少女的尸身抱起,说道:“逝者已矣,阁下何必再出恶语呢?”
巡检校尉愣住,试探道:“老神仙,我自知道你慈悲为怀。可她的尸身,你不能带走……”
“呵呵。”来人看了巡检校尉一眼,说道:“贫道看起来,像是很好说话的人吗?”
漫天风雪为之静默。
那巡检校尉并天上修士尽皆胆寒,纷纷跪倒在雪地里,把头都磕烂了。
孔周抱着那鲛人少女的尸身,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当世剑仙忽然回头,说道:“要和我一起走吗?”
正疯狂磕头的巡检校尉和一众甲士、修士突然止住动作,难以置信地看向孔周。
老神仙什么意思?
要收他们中的一个为徒?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风雪中走出,默默跟了上去。
孔周带着沧月出城,无人敢拦。
当世剑仙将云梨的尸身葬入大渎,对身旁的女孩说:“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沧月说道。
她看着云梨的尸身沉入冰冷的河水,没有流泪,心里说道:如果龙神真的还在,祂为何要坐视海国覆灭呢?
孔周蹲下身来,与女孩儿平视,说道:“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幼薇,怎样?余幼薇。”
“那你叫什么名字?”沧月问道。
“你可以叫我庐山君。”孔周说道。
“庐山君?”沧月说道,“好奇怪的名字。这是你的法号吗?”
孔周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吧。”
“那你要收我为徒吗?”沧月问道。
孔周笑道:“想当我的徒弟,可是很难的。”
“我不怕吃苦!”沧月说道,说罢就要给孔周磕头,行拜师礼。
孔周将她提了起来,说道:“我没答应呢,丫头。”
“那你干嘛要给我取名?”沧月说道,“我不要叫余幼薇,我没名字,你就叫我无名好了,庐山君。”
“好了,我告诉你。”孔周说道,“我叫孔周。我说了,想当我的徒弟很难。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怕吃苦,就跟我走吧。”
孔周。
沧月瞳孔一缩。
她记得这个名字。
二哥活着的时候,跟她讲过很多次。
天下剑修魁首,当世剑仙,孔周!
沧月看向老人腰间的佩剑,又看了看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人,说道:“你肯定会收我当徒弟的。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十年人间。
孔周带她云游天下,风餐露宿,记不清有多少次险象环生,最后都死里逃生,侥幸捡回性命。
每隔一段时间,老人都会仗剑远游,有时去几天,有时一连数月,但他都会找到她,不管她在哪里。
他以为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好。
她也以为老人不知她其实是鲛人。
每次午夜惊魂,她梦见东海血流千里,浑身战栗,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时,那个老人都会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直到她醒来。
“我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她总是这样问。
“没有。”老人总是这样说,“没关系的。我小时候,有时也经常做噩梦。长大就好了。”
长大就好了。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收我当徒弟呢?”一有机会,她就会缠着老人,“我还没通过考验吗?”
“快了。”老人总是这样敷衍。
直到那一天,孤崖之上,孔周将佩剑横在双膝之上,不断抚摸剑鞘,心事重重。
余幼薇看出来了,他有心事。
也许这一次仗剑远游,会有很大的不同。
她抓着老人的衣袖,说道:“你又要走了,是吗?”
“嗯。”孔周说道,“这次的事情很棘手。我那位朋友需要我。”
“那你还回来找我吗?”余幼薇问他。
老人缓缓起身,单手拄剑,又缓缓蹲下,说道:“或许不会了。”
余幼薇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可听到老人的话,还是忍不住眼眸酸涩,死死拽住老人的衣袖,倔强道:“我不管!你还没当成我师父,你必须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孔周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残阳如血。
她眼睁睁看着老人仗剑远游,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任由山风带走眼底的酸涩,浑然不知,此后便是天人永隔。
她只当他是天下第一的剑仙,怎会知晓,那人间最得意的剑仙,也会为天下苍生慷慨赴死。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余幼薇不顾一切地赶往龙虎山。可她知道,她是妖族,是鲛人,不可能上山去见他最后一面。
她躲在巍峨大山外,目睹一波又一波飞剑冲上云霄。
老人驾鹤而去,飞向天空的尽头。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余幼薇泪流满面。
孔周死后,她离开中州,渡过瀚海,去往北境。
莽莽独山,他在那里遇见了贺拔岳。
那个自称是天妖圣皇的男人,带她去往天妖界。
她本以为此后的余生,只剩下复仇。
直到两百多年后,河阳城外,白鹿车驾上,她看见翩翩少年驾驭九色灵鹿,从她眼前飞驰而过。
“温酒待君归。”
“折花赋妻欢。”
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终是就这么撞进了她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