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示道:
“你再仔细看看,注意它的结构和断面。”
常二丙闻言,更加专注地观察起来,手指隔着袋子轻轻触摸石块的表面和断裂处。
几秒钟后,他忽然轻“咦”一声:
“李队,这石块中间这部分,材质和密度好像跟周围不太一样?感觉……像是空心的?或者被什么东西掏空过?”
李晌重新将证物袋拿回来,握在手里,幽幽地道:
“二丙,你判断一下,你觉得这块石头,原本应该是别墅的哪个部位?
是地面的混凝土,还是墙体的砌块?而它中间这一块空腔,又是怎么形成的?是爆炸冲击造成的?还是……原本就存在的?”
常二丙愣了愣,忽然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李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这栋别墅在建造或者装修的时候,存在偷工减料问题?
哎呀,我忘了跟你汇报了,我调查这个装修队的时候,意外得知贾装带的队伍,惯会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搞出来的很多都是豆腐渣工程……”
这下子轮到李晌脸上露出错愕之色了。
不是,他话里话外是想暗示这个意思吗,他分明是想说这别墅有问题啊。
不过,常二丙的思路倒也不能算全错,偷工减料也的确是一种问题。
莫非,是我想的太复杂了?
李晌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毕竟偷工减料的话,不至于让一个装修团队团灭了。
就在这时,一辆蓝白相间的公务车滑到他们面前停下。
李晌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常二丙也跟着坐了进来,车辆平稳地启动。
“回巡捕房。”常二丙对开车的捕快吩咐道。
“等一下!”
李晌却突然开口打断,他沉吟了片刻,改变了主意,
“不,先不回巡捕房了。直接去二监一趟。”
出于对朋友的信赖,既然白夜是从二监借调过来的,李晌左思右想,决定还是直接去冯睦那里问比较好。
这样做,有两种可能的结果。
如果冯睦对此事毫不知情,完全是白夜自作主张,那么他们商量一下,如何处理白夜这个不安定因素。
而若是冯睦表示知情,甚至就是他授意的话,那这个问题就复杂了。
后续该如何应对,就取决于他们之间的友谊,是否足够坚固,能够经受考验,更取决于,冯睦愿意对他李晌坦诚到何种程度了。
李晌打从心底里,是希望他们之间的友谊能够经得起这次考验的。
疯子的友谊太稀罕了,李晌不希望轻易的丢失掉。
“冯睦啊冯睦,这次,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我面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李晌心事重重的想着。
蓝白车一路疾驰行驶,路上还有段时间。
李晌一边整理着纷乱的思绪,一边又从随身的公文包里翻出一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巡捕房初步走访得到的一些口供,主要是案发时,李涵虞别墅内的医护人员、保镖,以及三位特殊服务者的证词。
他们是最有可能的现场目击者,尽管他们都声称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在集体说谎,可他们为何要说谎,是怕被牵涉到其中,还是有别的顾虑,最重要的是,他们隐瞒了什么呢?”
李晌摇摇头合上本子,心底无奈的叹口气。
他当然不可能去质问李涵虞,甭管对方有啥问题,他也不可能追究,恰恰相反,他也得替对方遮掩。
谁让李涵虞是王新发议员的姘头呢,钱欢都叫议员爸爸了不是。
(ps:在李晌的视角里,李涵虞和王新发和钱欢,那就是“一家三口”,或许关上门有点拌嘴之类的,但也是“一家三口”。)
李晌烦躁的点是在于,大人物们对于案件里可能隐藏的秘密,一点都不跟他透漏,却又把破案的压力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这样子,他真的很难搞啊,很容易一不留神,查到不该查的秘密,然后误伤友军啊。
尽管,大人物已经暗示了他破案思路,但他想把破案做的滴水不漏,就不能全靠编,终归得有一些实实在在的,能压得住秤的“真东西”来打底。
“哎……”
李晌烦躁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几根黑发悄然飘落,
“而且旁边还有个心怀叵测郑耿,处处找茬,步步紧逼……真是难搞啊!”
就在他心绪不宁之际,车窗外第二监狱的高墙缓缓映入眼帘。
高大、灰暗、布满电网的水泥高墙,高达十几米,如同匍匐的巨兽,墙头上巡逻的狱警身影依稀可见,整个二监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森严气息。
李晌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面对冯睦这位好朋友,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
地点依旧是那间隔绝光线的办公室,只是这次没有播放诡异的视频录像,只有一盏台灯在书桌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桌面的一隅,将房间的大部分区域留给深沉的黑暗。
执政官依旧如同雕塑般,坐在宽大厚重的书桌后面,身影几乎与高背椅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戴着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只有偶尔在灯光边缘闪烁的眼睛,证明他是一个活物。
“咚咚咚。”
敲门声轻而克制,打破了死寂。
得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应允后,渡鸦推门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标志性的漆黑服饰,脸上覆盖着那张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面具,脚步轻盈,无声地停在距离书桌几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冯雨槐塞进守夜人的队伍里了。”
执政官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目光落在渡鸦身上,静待下文。
渡鸦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
“但是,她第一次出任务,跟她同组的那名资深守夜人……就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将“失踪”两个字咬得略微重了些,目光透过面具的孔洞,紧紧锁定执政官。
执政官的面色依旧如常,笑着反问道:
“所以,你是在怀疑,是冯雨槐在偷吃?”
渡鸦沉默着,他心里自然就是这个怀疑。
尽管冯雨槐归来后提交的任务报告中,描述得天花乱坠——声称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袭击,袭击者成分复杂。
包括了[假面]、“老黄”和“左白”等不明角色,将整个任务渲染得险象环生。
但渡鸦心底打一万个不信!
他的底线是容忍一个怪物披上守夜人的黑袍,但绝不允许这个怪物将牙口对准自己人。
执政官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翻腾的疑虑,面容不变,依旧淡淡道:
“你想多了,这回,冯雨槐还真的没说谎。”
他微微向前倾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确实在翡翠花园‘偷吃’了点夜宵,不过……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渡鸦隔着漆黑的面具,死死盯着执政官。
他总觉得,后者在提到冯雨槐“偷吃”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
那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好像完成那次“偷吃”的不是冯雨槐,而是他执政官本人一样,带着一种隐秘的满足感。
总之,非常古怪。
渡鸦私底下并非没有调查过冯雨槐与执政官之间的关系。
他动用了守夜人的情报网络,仔细筛查了所有可能的线索,结果却显示——这两人无论在明面上还是隐秘里,完全是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就像两条永远不相干的平行线。
这更让他对执政官如此不遗余力“栽培”冯雨槐的动机感到费解和警惕。
他看不懂,也看不透。
执政官见渡鸦久久不语,还以为对方依旧不信,便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翡翠花园那边,现在应该已经闹翻天了。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查证。
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守夜人在九区的人员本就已经捉襟见肘,损失不起了。
翡翠花园这趟浑水,你们还是别趟了。”
渡鸦心头信了五分,但他并未表露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执政官的“奉劝”听进去,冷不丁地反问道:
“你怎么会对现场的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不会……那天晚上,恰好也在现场吧?”
执政官闻言,失笑一声:
“你越想越离谱了。我怎么可能会在现场?我只是……恰好‘窥见’了某些有趣的一幕而已。”
人不在现场,却又“看见”了。
渡鸦的心猛地一跳,似是联想到了什么,霎时间对执政官的忌惮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昏暗的光线下,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漂浮,仿佛凝固的时间碎片。
半晌之后,还是渡鸦重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不再纠缠于冯雨槐的问题,转而问道,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
“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首席执政官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他伸手拉开了书桌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没有多少杂物,他从里面摸出了一粒东西。
呈暗红色,表面光滑,有着类似珍珠的柔和光泽,却又隐隐透出一种药材般的质感。
它散发出一种极其淡淡的异香,这香气很奇特,初闻似有若无,细嗅之下,却让人精神一振,同时又隐隐感到一丝悸动。
正是一粒“红蜡”。
首席执政官用手指轻轻一弹,红蜡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渡鸦黑袍一拂,稳稳地将红蜡接入掌中。
他低头,隔着面具仔细端详了片刻。
暗红色的珠子在他黑色的手套衬托下,仿佛一滴凝固的血液,内部似乎有极细微的能量在流动。
他没有过多犹豫,迅速将其收入袍袖内的一个特制容器中。
东西到手,他转身就欲离开,似乎一刻也不愿在此多待。
“等等。”
渡鸦的脚步顿住,却没有立刻回头。
首席执政官看着他顿住的背影,淡淡道:
“你的那个问题……一粒‘红蜡’,恐怕不够哦?”
嗡!
渡鸦猛地转过身,面具下露出的眼瞳,瞬间爆射出森冷刺骨的光芒。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房间里的温度骤降,甚至脚下光洁的瓷砖地板上,都迅速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你——骗——我?!”
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面对这几乎实质化的杀意,执政官却发出了低沉的轻笑:
“我可没骗你,我之前答应的是——你帮我将冯雨槐顺利送进守夜人,我就给你一粒‘红蜡’。
现在,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渡鸦怒极反笑,声音冰冷:
“可你之前亲口说过,这东西能解决我的问题!”
执政官笑容不变,点了点头:
“是,我是说过‘红蜡’能解决你的问题,这一点千真万确。”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但是,我好像从来没说过,一粒‘红蜡’就完全够用了吧?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我当初说的每一个字?
我是不是从头至尾,说的都是‘红蜡’能够解决你的问题?
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就给你一粒。我可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仅仅一粒‘红蜡’就能完全解决问题啊。”
渡鸦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愣在了原地。
他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但又不是完全被骗。
“你……你一个首席执政官,竟然玩弄这种下三滥的文字游戏?”
渡鸦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周围的寒气更盛,墙壁上都开始出现霜纹。
执政官闻言,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认真的神色:
“呵呵,看来你对我有些误会啊。
正因为我是首席执政官,我才尤其注重文字的游戏。因为权力的游戏里,很多时候就是语言和文字的游戏,不是吗?”
渡鸦哑口无言,他是拿刀的,辩不过操弄笔杆子的。
继续在口舌上争辩下去,毫无意义,只会自取其辱。
他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脚下的冰晶随着他情绪的勉强平复而缓缓消融。
他需要“红蜡”,尤其是在已经得到一粒后,心底的渴望就更加强烈了。
“你……还需要我再帮你做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意味着他不得不再一次屈服,接受对方加码的条件。
执政官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很简单,我需要你再帮我‘照看’一个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确保他活着,别让他轻易死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