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您要的资料我给您找来了。”张恩远抱着一摞牛皮纸封装的文件摆在了长条书案上,扭头对办公桌后面的李学武汇报道:“还有一些建筑图纸我给您放在哪?”
“随便找个地方放就行。”
这会儿李学武手里也在翻看着厚厚的一份资料,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张恩远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把要说的话说出来,毕竟他还不熟悉领导的脾气。
万一要说错话了,或者有哪里不对头的可就麻烦了,他时刻提醒自己就是个秘书。
秘书是干啥的,领导让干啥就干啥。
“差点忘了。”就在张恩远转身要去搬运图纸的时候却见领导突然抬起头看向他交代道:“跟招待所说一声,准备一桌席面,照25块钱标准安排,酒水就用五星茅台。”
李学武将看完的资料随手放在左手边,一边又拿了一本资料一边说道:“用餐后别忘了跟招待所要费用清单,我个人支付。”
“领导,这——”听领导前面的交代张恩远还在用心地记着,直到听见领导说要个人付账时,他却惊讶地问道:“您个人?”
“嗯,我个人付。”李学武并没有理会他的惊讶,重复了一句后,翻开手里的材料说,“你算一下人数,时间就定在7点吧。”
“好——我知道了。”张恩远有一肚子疑问和惊讶想要问出口,可他就没长这样的嘴,更没有这样的胆子。
这领导也太特立独行了一些,连招待费都要自己出吗?
倒不是说他惊讶于李学武的廉洁,而是如此安排,难免会让人议论。
刚刚上任,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间办公室呢。从这里发出的每一道命令都会被一字一句地解读,甚至是从各个层面进行分析。
领导要请客,请在辽东工作的集团各分支机构一把手吃饭,他早在站台上就知道。
可就算请的不是外人,每年李学武在冶金厂的招待费也是不设上限的,有必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恩远?想什么呢。”
廖金会从办公室里出来,见老张眉头紧锁地过来,便笑着招呼了一句。
张恩远回过神,瞬间的一愣过后,这才笑着客气道:“廖主任,您叫我老张就行,您要这么喊我,我都觉得不习惯。”
“不习惯也得习惯。”廖金会故作严肃地瞪了他一眼,等他走到身前时这才缓和了表情轻声解释道:“大秘的权威很重要。”
他语气里饱含关心地讲道:“你现在的岗位比以前大不相同,你要时刻记得维护自己的权威和身份,因为你代表了秘书长。”
“这——我听您的。”张恩远想要再客气,见廖主任又板起脸,便也就笑着应了。
“这才对嘛——”
见老张如此受教,廖金会这才露出了笑脸,还满眼欣赏地夸了他几句。
“对了,刚刚见你满是心事的……”他还没忘了刚刚的问题,盯着张恩远的眼睛问道:“是领导有什么安排让你为难了吗?”
不等张恩远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讲道:“是晚上招待其他单位领导的事,还是你去机要科领材料遇到了麻烦?”
“我可跟你讲,领导的事没小事,真遇到麻烦和有为难你的千万别自己闷着。”
廖金会认真地点了点老张,强调道:“你要及时跟我讲,我来帮你办。”
“是,廖主任。”张恩远心里撇嘴,可嘴上愈加的谦和,他还是那副憨厚的态度讲道:“领导要看资料,机要科那边没不配合,是晚上招待的事我有点拿不准主意。”
“哦?我就说嘛——”廖金会上下打量了张恩远一眼,道:“有什么为难的就跟我说,是招待所那边不方便,还是怎么着?”
“都不是,是领导那边。”
张恩远回头看了一眼领导办公室方向,轻声解释道:“领导刚刚交代,说是就餐结束后让我去跟招待所要单据。”
“要单据?”廖金会微微皱起眉头,诧异地问道:“要单据干什么?”
“要单据,他要自己付账。”
张恩远低眉顺眼地回了这么一句,好像也颇为委屈和为难的样子。
廖金会的诧异换做惊讶,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目光别有深意地打量了老张一眼,问道:“你没跟领导说招待费指标的事吗?”
“哎呦,我哪敢啊——”
张恩远左右看了一眼,凑近了廖金会的耳边轻声讲道:“您不知道,我真怕他。”
“老张——”见张恩远如此直白,廖金会心里宽松了不少,可面上却严肃地提醒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你是领导秘书。”
安排老张和小马去给新领导收拾办公室这件事,是廖金会这几天最后悔的一件事。
老张憨厚老实,在单位二十多年没当过刺头,更没得罪过领导。谁当办公室主任,他就听谁的话,兢兢业业到今天。
时来运转啊,可他心里不舒服了。要真承他的情,那老张一定是他的人。可安排老张师徒两个去帮忙这件事也算不上施恩。
新领导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廖金会还摸不定,这办公室里万万不能被动的。
他要试探老张到底有没有别样的心思,真完全靠向了领导,再说一些有的没的,那遭殃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此时见老张胆敢跟他编排新领导,他虽然还不能确定老张是不是真心的,可也是个好的开始。这不正说明他对办公室的掌握和影响力嘛。
“跟别人我自然不敢这么说。”张恩远表情愈加的苦涩,像是为难的要哭出来一般。他轻声给廖金会讲道:“就早晨领导还说了我一句,让我以后不要给他开车门。”
“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廖金会被老张这一句又一句给整迷糊了,看着他问道:“你哪做不对了?”
瞧瞧,老张心里嘴角都要撇到脑瓜顶上去了,合着他就一定做不对了呗。
“嗨——别提了——”张恩远长叹了一口气,道:“昨天您跟我交代完,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有哪里做的不对了。”
“您是知道我的,我哪里知道怎么做秘书工作啊,这还特意跟人家打听了一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手心,道:“这秘书给领导开车门不是基本功嘛,我这一不留神却是……”
“唉——”
“不至于吧?”瞧见老张唉声叹气,好像领导已经厌恶了他似的,廖金会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还没准备给老张在领导那边上眼药,更没就现在打算换掉他呢。
“得了,还是您出马吧。”
老张无奈地摆了摆手,道:“领导还让我去机要室搬图纸呢,要是晚了更不好。”
“嗯嗯,你去吧。”
廖金会满眼狐疑地打量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打开。
按理来说,这老张不是奸猾的性子,怎么还这般明显地撺掇他去碰领导的晦气。
只是太过于明显,又显得老张没有那份心眼子,好像还有别的目的。
难道是领导的欲擒故纵,要玩大公无私的戏码,想让他们做恶人?
真要顺了领导心意,或者能让领导主动往脚上糊稀泥,这个锅他倒是愿意背。
廖金会就站在原地看着老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回头看了看李学武的办公室,犹豫了一下,迈步往前面走去。
——
“师父——”
“喊什么,看脚下。”
张恩远抬头,见徒弟马宝森站在门口。
见这小子毛手毛脚的,他借故指了指门口的文件堆,狠狠地瞪了一眼。
马宝森倒是机灵,顺着师父的眼神一看,却见机要科秘书正站在架子里头。
“刘股长安排我来帮你搬材料。”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刚刚跑了一趟宣传科,来晚了。”
“做事怎么还毛手毛脚的。”老张不满地训斥道:“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得嘞,张主任,您徒弟来了,我可算解放了。”机要科的秘书最是会看眼色了,马宝森刚刚的解释在他眼里过于小儿科了。要说糊弄一般人还过得去,在他这玩呢?
这么说着,他从文件堆里出来,笑着指了指马宝森说道:“挺好的,得用了。”
“不长进。”张恩远又瞪了徒弟一眼,这才对机要秘书说道:“麻烦你了啊,领导要的急,我也是没办法。”
“张主任,不带这么客气的——”机要秘书也是个妙人,这会儿笑着讲道:“往后咱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您要是还这么客气,那我可不敢跟您亲近了。”
“是您看得起我,等您有时间了,我请您吃饭。”张恩远依旧是以前那副良善模样,客气着讲道:“您挑地方,我请客。”
“千万别,还是我请。”
机要秘书走到门口拍了拍马宝森的肩膀,又对张恩远说道:“时间我都有,还是得看您,您千万别再客气了。”
这么说完,他人已经走了,是要把这里留给师徒两个似的。
都说聪明人在机关里活的长久,能做到机要秘书这个位置也是不容易。
秘书和秘书还不同呢,以前老张也叫秘书,好听点叫文案秘书,不好听的……就不说了,叫牛马秘书的都有。
“师父——”马宝森扒着门口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了,这才兴奋地叫了一声。
“早晨跟你说啥了?”
张恩远瞅了他一眼,提醒道:“不是跟你说了,往后别在人前喊师父嘛。”
“我是新兵蛋子,谁还能舍得下脸来算计我啊。”马宝森满不在乎地对他师父说道:“要是能给您挡枪子,我也算值了。”
“胡说——”张恩远瞪了他一眼,讲道:“我用你给我挡枪子啊?”
他太知道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就失去了机遇意味着什么,因为他曾经吃过这样的苦。
这二十年他也不是没有带过徒弟,可唯一能让他认真教的唯有这么一个。
他能看得出来小马跟他是一个性格,活脱脱是他年轻时候的模样。
尤其是这份毛躁和愣劲,是让他又喜欢又担忧。喜欢他像曾经的自己,担忧他成为曾经的自己,或许这就是当师傅的无奈了。
今天早晨他接了李学武回来,马宝森便来他这贺喜。张恩远跟徒弟交代的第一句便是这个,不许他再在人前叫师父。
“谁告诉你新人就不遭算计的?”他拉着徒弟往里面走了走,轻声讲道:“那些丧良心的哪里管你是新人还是老人,吃人不吐骨头,不玩死你都算你命大。”
“那也是他们先死——”
马宝森抬了抬眉毛,看着师父轻声讲道:“我来的时候正瞧见廖主任一脸晦气地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跟死了亲妈似的。”
“又胡说!”老张瞪了徒弟,问道:“你有听见他说什么了吗?或者领导说什么了?”
“没有,不过有人听见了。”
马宝森机灵地挑了挑眉毛,坏笑着说道:“他们都在传呢,说是领导不喜欢秘书给开车门,请客还打算自己付钱,廖主任过去劝了。”
“然后呢?”张恩远脸上并没有得逞的自傲,反而是深深的忌惮和惊醒,他问道:“廖主任是什么态度,有没有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被领导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马宝森眉飞色舞地学着话道:“领导还让他多关心关心工作,少扯这些没有用的。”
“呵呵——”张恩远忍不住冷笑一声,心道是终于来了个横的领导。
当初要不是廖金会,董主任也不至于刚到钢城就那般被动,还扯上了桃色绯闻。
董主任这人有学问,也不算迂腐,就是太过于妇人之仁了。为了寻求发展和稳定,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廖金会从罗厂长那时候就以会看人脸色,善于揣摩领导心思著称。等董主任来了,这家伙更是八面玲珑,把领导哄的舒舒服服,就没有动他。
现在廖金会还想来这一套,上蹿下跳地想要摸清楚领导的脾气,准备对症下药。现在看来,这马屁没摸准成,却是摸马腿上了,被踢的不轻啊。
“师父,您何必对他这么客气。”马宝森不解地看着师父说道:“您现在是机关大秘,他再怎么样也不敢给您使绊子,也不怕您给领导那告他的状。”
“谁说我是机关大秘了?”
张恩远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徒弟讲道:“这话别人可以当玩笑说,咱们可不能当真了。”
“我就是给领导做服务工作的,你听人家叫我张主任,说不定背后讲究我什么呢。”
他认真地强调道:“人心最是复杂,我不值得人家畏惧,这份尊重和身份都是领导给的。”
“咱们要是太张狂,就显得领导不会教育人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
“所以……”马宝森迟疑地问道:“你还是要对他客气着?”
“没错,还要比以前更客气。”
张恩远看着徒弟认真地讲道:“跟我学着点,谦虚没有坏处,少一个敌人就等于少一个麻烦。”
“我不会在领导面前说任何人的坏话,更不会帮任何人说好话,咱们得懂得分寸。”
“那——”马宝森问道:“要是领导让你说谁的坏话,或者说谁的好话呢?”
“呵呵,你傻了。”张恩远伸手拍了拍徒弟的侧脸,讲道:“领导就算要动刀子,也不会用我的。”
“啊?”马宝森真是糊涂了。
徒弟糊涂,张恩远却是清明着呢,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勤恳,稳重,不露一点锋芒。
这机关里坏人太多了,想主动给领导当刀子的人也太多了。他已经给领导引出一条蛇了,没必要再继续往里面掺和。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
师徒两个将整理好的图纸用箱子装好,抱着离开了机要室。回到领导办公室这边的时候,秘书长还在看着材料,连他给续茶水的时候都没有抬起头。
张恩远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忐忑的,很怕领导会怪罪他自作主张将早晨和刚刚的那些事说给廖主任。
等从办公室里出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步棋是走对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有人给领导递火柴不是,这种事哪里能亲自辛苦。
马宝森也许是看出了什么,笑着对师父挑了挑眉毛,却挨了他师父一巴掌。
等撵了徒弟回去做事,张恩远这才整理了一下表情和心态,走到廖主任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廖主任,我——”
一进办公室,张恩远便有些哽咽地看着廖主任,满眼的愧疚和自责,都说不出话来了。
本来还在气头上的廖金会见他如此,紧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了看,这才关上房门。
“你怎么来了?”
问出这么一句,廖金会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了,赶紧补充道:“领导那边不用你帮忙吗?”
“廖主任,我刚刚才听说——”张恩远满眼苦涩地看着他,声音低沉地说道:“真是对不起您。”
“这叫什么话——”廖金会就算心里还有气,也不能接张恩远这话茬,说出去他就更丢脸了。
“你坐下说话。”他轻轻拍了张恩远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嘴里却是讲道:“都是干工作,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唉——”张恩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都怪我无能啊,要是我敢劝领导一句,也不至于……”
“行了啊,哪里就这样了。”
廖金会故作大度地瞪了他一眼,看向一边讲道:“咱们新领导这脾气确实严肃,这怪不着你。”
“不过我还得说你一句,你是领导的秘书,该做的还是要做,不能畏首畏尾。”
他严肃地讲道:“要是丢了领导的面子,丢了咱办公室的面子,我可饶不了你。”
“是,是,我记得。”张恩远唯唯诺诺地点头应道:“有做不到的,您多提醒我。”
“那也得你自己上点心。”
廖金会训斥了他几句,这心里的火也消了不少,剩下的只是对李学武的畏惧和烦恼,对张恩远这样的软蛋已经看不上眼了。
“说起来,还真不怪你。”
一想到在办公室里被李学武训斥的满脸红,他这心里就跟吃了二斤苍蝇屎似的。
他见张恩远给自己点烟,便顺手接了,颇为感慨地讲道:“看来往后没有消停日子可过了。”
“廖主任——”见廖金会这么说,张恩远面露恐慌地看着他问道:“不会又要……”
“谁知道呢,唉——”
廖金会真不是在故意吓唬老张,这是他心里的惆怅。接连失态之下,不经意地露出了心迹。
张恩远比他岁数还大,这脸上苦闷不像是装的,要真是装的,那演技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领导都这般俭朴,那其他领导那里——”
“我说的就是这个事啊!”
廖金会见老张将这层窗户纸点破,便也就没再藏着掖着,很是皱眉地讲道:“这让咱们怎么办事?”
“你说,他不用这招待费,其他领导用了不是,不用也不是,咱们负责做事的不是要为难?”
“是啊,是啊。”张恩远好像没有主意一般,只是磕头蒜似的不住地点头附和着。
凑巧,廖金会此时也不需要帮他拿主意的,就想说说心里的苦闷,老张这闷罐子正合适。
“今天他不用招待费,明天就能自己付伙食费。”廖金会说到激动处,甚至想要拍桌子。可手都到桌面上又强忍着收住了,只是嘴里抱怨道:“那往后机关管理工作岂不是要乱套了?”
“说的是啊。”张恩远依旧点头。
“老张,你说,我这办公室主任容易嘛——”好像真被张恩远共情了似的,廖金会指着他问道:“从罗厂长被带走以后,于主任把工作都交给了我。”
“你说,从那时候起到现在,我就算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吧,至于他说我不务正业嘛!”
“唉——”张恩远这会儿不点头了,而是长长的一个叹息,好像是应和了他,好像又不是。
廖金会也没在意,使劲抽了一口烟说道:“算了,真要是讨人厌怎么做都是错的。伺候不好他咱就不伺候了,等着调工会养老去吧。”
“何至于此啊——”张恩远这会儿激动地讲道:“要是没有您,咱们这办公室怎么办?”
“老张,这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廖金会吐了一口烟,好像要吐出心中所有的郁闷。
他看着张恩远说道:“你的性格我也知道,领导看上你的就是这一点,所以不用战战兢兢的。”
“做好自己的工作,不用理会有的没的。他毕竟年轻,有些事过于莽撞急躁,你也尽量做工作。”
听着廖金会像是交代后事似的,张恩远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发虚地说道:“廖主任——”
“放心吧,我没事儿。”廖金会感慨地看着他说道:“时至今日我才看清人情冷端,这办公室里还就是你老张最仁义,最本分,也最义气。”
“是您照顾我更多,廖主任。”张恩远颇为感激地说道:“这些年要不是您照顾我,我早就……”
“哎,不说了,都过去了。”
廖金会也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好好干工作,放下包袱,轻松上阵。”
“廖主任,我——”张恩远眼里都是感激,甚至还挤出几滴泪水,把廖金会也感动的够呛。
要不是这个时候不时兴拥抱,他们俩还不得拥抱在一起互相拍一拍后背啊。
送走了张恩远,回到位置上,廖金会满脸凝重地点了点烟灰,脸上可没有一点颓废。
就是走出办公室还抹了一把眼角泪水的张恩远心里也清楚,廖金会哪里是能认输的。
别看他说的可怜,还全是苦劳,这些年他在办公室,能不知道廖金会捞了多少好处?
办公室主任啊,机关的大管家,董主任又是个随和的性子,他就差蹲房顶上拉屎了。
尤其是最近两年,集团经济效益好,钢城市将周边土地都划给了集团,破土动工的项目数不胜数。
就机关办公这点费用廖金会都舍不得撒手,你就说那些来找董主任要项目的人能差了他?
再说了,这机关上上下下又不止廖金会一个人伸手,就是那些厂领导也没干看着。
厂供销服务部划归集团销售总公司以后,无论是商品种类还是数量比较以前都有很大的提高。好玩意摆在柜台上,内部职工还不用工业券,那必然是要遭疯抢的。
可再怎么抢,那价格给那呢,比外面带票价格高出不少,能买得起的又有几个。
你再看看那些领导,以及廖金会这样的干部家里,是不是样样齐全。不能说锦衣玉食吧,可也远远超出了干部工资本身能享受的生活待遇。
秘书长以前来钢城处理的那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这又是工程又是项目的,多少人伸爪子。
为什么听说上面要安排秘书长下来主持工作,这些人又是怕又是畏的,还不是心里有鬼嘛。
年前集团那边闹腾,别人不知道,张恩远可清楚,就是钢城这边也有人在“使劲”呢。
使劲什么?当然是阻止秘书长下来呗,要不能有那么多波折,又是引起其他集团领导的意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自作孽,不可活啊!
张恩远满脸沉重地从廖金会办公室里出来,不就是要给这柴火堆添把火嘛。
正如他所说,这世上只有人心最复杂,秘书长这一招驱虎吞狼,怕不是要掀翻整个钢城的屋顶啊。
——
“东风船务是你联系的吧?”
徐斯年端着酒杯同李学武碰了一个,挑眉讲道:“真是牛哔大发了,三条万吨巨轮啊。”
“怎么说?”纪久征看向他问道:“这东风船务什么来头,业务可够广的啊。”
他盘着胳膊担在餐桌上讲道:“我们这边刚完成矿务改造,那边就联系上了。”
“千吨货船不下三十艘,全是快船。”
讲到这里,他颇为激动地抬了抬眉毛,道:“从钢城到津门,渤海湾就没有他们不敢去的地方。”
“渤海湾算啥啊。”吕源深拿起酒壶给身边的毕毓鼎倒了一杯,道:“再往南他们也敢跑啊。”
这么说着,眼神却是飘向了李学武那边,大家都知道东风船务是秘书长联系的单位。
集团领导也有自己的关系户,有这方面资源就等于在集团内部占据更多的影响力。
比如李主任的关系网就特别的多,跟很多关联单位的一把手都是朋友。
别问,那些酒是白喝的?
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只要搭上关系,谁都能办成事。
不然你看有为难的事情找到李主任那里,人家跟对方一把手打个电话就把事情给办了,你不服行吗?
除了李主任,高副主任的关系户也多,且多是贸易口的,在集团内部相当有面子。
再看秘书长李学武,却都是硬关系,狠关系。别的不说,卫三团够不够硬,东城分局够不够狠?
这样的关系不算,其他经销和地方关系秘书长也有很多,这东风船务就是其中一个。
徐斯年自己挑起来的话题,自然不能被别人给利用了,要真是恼了李学武就得不偿失了。
他同李学武喝了杯中酒,接过话茬讲道:“我来的时候,第三艘一万五千吨集装箱货轮交付了。”
“嗯,他们是外事部的关系。”
李学武含糊地回了一句,这才看向纪久征问道:“现在矿务运输方便吗?”
众人心里一紧,这才记得起李学武还有几个部里的关系。像是外事部、调查部等等,跟复杂。
要不怎么都说李学武是狠角色呢,要真想弄你,有的是手段。
纪久征到联合能源任职还是李学武帮了一把,再加上他位置不稳,可不敢跟李学武呲牙。
听李学武问起正经工作,便也放下筷子很是认真地做了回答。说是回答,听起来更像是汇报。
这会儿饭桌上众人都没说话,彼此之间眼神交流着,也在看各自的表现。
现在看来,老纪是“听话”的,秘书长温和地问了一句他便这般恭敬地回答,真像是那么回事。
徐斯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眼子就属他最多,一边听着纪久征说话,一边陪着李学武喝酒。
他是知道李学武千杯不醉的,在座的也都知道,所以酒桌上没人拼酒,喝的是人情世故。
等纪久征谈完了铁路运输和航运结合的运输办法,他便停下酒杯,等着李学武说话。
吕源深瞅了他一眼,心里满是不屑。
要说纪久征不敢跟李学武呲牙,那徐斯年的温顺就显得有些刻意了,两人不是把兄弟吗?
“营城港区就是集团未来的聚宝盆。”李学武先是对纪久征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扫过众人讲道:“港区里能跑多少咱们自己的船,这决定了对外贸易运输渠道和联系国际港务以及航运的话语权。”
他手指点了点桌子,讲道:“我们把钢城打造成集成化生产基地,以此为根基从整个东北吸收矿务资源来进行加工生产,再通过营城港运出去卖掉。”
“从能源总公司到运输公司等等,再到港务公司,这条线上所涉及到的程序单位今天都在这了。”
李学武再一次看向众人讲道:“我要请诸位吃饭,就是想把大家的心拢在一起,一起使劲儿。”
“在座的各位谁想跳出圈子独立发展,都是不现实的。别说成绩拿不到,怕不是要摔一脸泥。”
气氛突然就严肃了起来,就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时候,李学武直白地讲出了这番话。
众人听在耳朵里有威胁,有诱惑,有鼓励,有警告,各种滋味在心头,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一是李学武说的非常对,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二是李学武先礼后兵,没一上来就动手,非常讲究。
说白了,这顿饭算不上鸿门宴,更不是陈桥兵变,李学武根本没想着要杯酒释兵权,只是坏话说在前头。
他已经是集团秘书长,再进一步就是副主任,犯不上拿众人当台阶往上爬,他们也不够这个资格。
就连坐在一边的吕源深都觉得讪讪,没什么意思。他自己也想清楚了,李学武在京的时候都是跟什么样的人动心眼子,他有这个份量吗?
连程开元、苏维德这样的都不在话下,他又是哪个排位上的。端起酒杯喝一口,却都是苦涩。
还特么争个屁啊,尥蹶子撵也追不上李学武的身影,这酒都喝了,再不是识时务,他就要成靶子了。
不,不是靶子,是猴子,杀鸡儆猴的儆猴鸡。
看看酒桌上这些人吧,徐斯年是李学武的把兄弟,邝玉生是李学武的老铁,萧子洪是曾经的搭档。
就毕毓鼎没跟李学武共事过,可也受了他不少帮助,要不是有李学武居中协调,他能掌握红星电子?
最后再说孔晓博,这货从冰飞厂到红星厂,差点被李学武玩死,要死要活的,到现在敢炸刺?
纪久征不用想,自己那点事都摆弄不明白呢,刚刚没见着嘛,差点就跪下汇报了。
要不是有纪久征如此表态,徐斯年能连连敬酒,其他人能如此温顺吗?
如果今天纪久征态度模糊,他敢用自己的脑袋保证,不出一个月,老纪必废。
能不能换上李学武的人不清楚,但他敢说纪久征一定玩不过李学武,更没有李学武在集团的影响力。
李怀德能放李学武在辽东,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时候谁敢捋李学武的胡须,跟找死无异。
再说他自己,钢城汽车制造厂被他经营的铁桶一般,可在李学武面前全是窟窿眼子。
主管技术的副厂长是夏中全的徒弟,夏中全的亲外甥女是李学武的秘书,也是李学武大哥的小舅子媳妇,这关系远吗?在职场上一点都不远啊。
你得这么想,要没有亲近的关系,两人能噶亲家吗?没有李学武,夏中全认识赵雅军是谁啊?
再说汽车制造厂,几个项目都是在李学武的指导和帮助下建立起来的,他想反对李学武都不行啊。
就是厂里那些工人,李学武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都比自己高,这特么还有啥好倔强的。
“我再说一组新闻,不是咱们集团的,但与咱们集团息息相关,是全国的工业发展机遇。”
李学武很是认真地点了点餐桌,讲到:“就在一月份,冀省化肥厂第三期工程建成,是目前国内最具世界先进水平的大型氮肥厂。”
“也是一月份,吉城一七汽车制造厂试制成功国内第一台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液压自动抛光机。”
“还是一月份,国内试制成功第一套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中口径机顶排灌设备。魔都制成高精度新型铲磨机,精度远超国外同类产品。”
“以上这些工业技术新突破都发生在过去的一月份。”李学武看向众人强调道:“不要沾沾自喜,不要得意忘形啊同志们,咱们在跑,人家也在跑啊。”
“集团能有今天的发展靠的是什么?是全体干部职工齐心协力,甘于奉献,抓住机遇,真心实意干事业的结果啊。”
他讲到这里点点头,顿了一下才继续讲道:“集团管委会将咱们捏在一起,不是包饺子,是放烟花,是要将集团的业务做到整个东北,整个东北亚啊。”
“我来辽东不是为了抢谁的功劳,更不是为了占谁的位置。往多了说咱们还有三年,这三年抓住机遇能干成多少事就是多少成绩,往后再没有这样的良机了。”
李学武挪开酒杯,郑重地讲道:“今天我也跟大家交个底,三年以后在座的各位只要自己不掉队,那我保你们一个管委会委员,绝对差不了。”
“当然,三年以后各位要是不把分公司和办事处开到东北的每一座城市,工业触角不伸到整个东北亚,那咱们都别做白日梦了,趁早卷铺盖走人。”
他举起酒杯看向众人讲到:“我李学武今天带头吹这个牛哔,就指望大家共同帮我实现了,干杯!”
“干杯——”
老武知道还欠账,只是最近在写第三卷的细纲,我非常重视第三卷,所以要精心打磨,等我弄好了细纲,一定补上,不仅要补上,还要加更,说话算话。相信我的手速,一天更两万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