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最初被调到平阳,在边关担任监军,钱耀祖是有些不喜的。
毕竟这辽东地冻天寒,北风凛冽,又怎比得上东陵繁华?便是这里的女人都粗枝大叶,更无半点东陵女子的水嫩?
还要面临女真侵扰,稍一不慎,怕是连命都要丢在这里。
只是,谁曾想女真攻城,窦贤,梁有德战死。
平阳府原本的刺史,望风而逃。
再加上西林书院一番操作,倒是让他成了这一府之地的刺史。
虽龟缩在平阳城轻易不敢出门,更时时有女真骑兵在城外挑衅,恐吓,可在这城市内部,却终究是安全的。
身为一城之地的最高长官,但有命令,四下莫敢不从,倒是有点土皇帝的味道。
这种念头虽是不敬,却也让钱耀祖颇为舒爽,便是东陵的繁华也没那么大吸引力了。
回首望了望城内,街道上贱民遍布,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心中便不免自得起来,若非是他这些人怕是都要被女真蛮人摘了脑袋。
如此,当是大功一件,做这刺史倒也心安理得。
只是,城内百姓衣衫褴褛,眼眸无光,却是看不到的。
那城外,白骨盈野,更是看不到。
城下,是一队官差,约有数百人,还有三百左右的兵卒,护送着一辆辆马车,往更东北的方向走去。
马车,足有一百之数。
车上皆是装的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里不知究竟是何东西。
车队后面,还跟着上千名女子,这些女子大多出自普通百姓之家,是以衣衫破旧,身子瘦削,面目苍白,眼神恐惧又绝望,更有甚者还在小声抽泣。
于这些人,钱耀祖只是随意看了两眼,也便很快失了兴趣,只是一些贱民而已,不值得过多关注。
“听说,那新后县的新任县令,名叫宋言?”冷不丁的,钱耀祖缓缓开口。
钱耀祖的身后侧,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正是师爷。
现如今的平阳府,除了平阳城之外,其他地方都已经沦陷,而新后县之所以让钱耀祖重视,皆是因为新后县地理位置特殊。
新后县,算是平阳门户。
是宁国同女真接壤的地方。
当然,还有其他边境相连,然那些地方,要么有湍急江河,要么是崇山峻岭。也就是说,无论是宁国商人想要进入海西,还是海西女真想要劫掠平阳,新后县都是必经之地。
这一座县城,便是边关。
之前的年代,只消在新后驻扎一万,甚至只是数千精兵,依靠城墙优势便能抵挡女真铁骑,算得上是整个宁国最安逸的边关了。若非是钱耀祖的骚操作,导致窦贤大将军战死,守将兵卒士气大跌,又带走两千士卒,致使守备力量不足,这边关绝不至于轻易沦陷。
而钱耀祖非但不觉得做错了什么,甚至还在为能保住平阳城沾沾自喜。
这样一座重要边关,朝廷自然重视,是以就在月余之前,消息便已经传入了钱耀祖的耳朵。而且,这新后县的县令,权力极大。不仅维系一县民生,更是身兼抵御女真的军务。
那师爷闻言,便开口回道:“刺史大人所言不错,那县令的确是叫宋言。”
“此人如何?”钱耀祖懒洋洋的问道。
这师爷,显是调查过一些东西的,便娓娓道来:“宋言,宋国公家庶子,入赘长公主府,有小神医之称……”
“通诗文,曾做临江仙一词,被引为绝唱。”
“懂战阵,曾于宁平县伏杀倭寇数万,筑京观十座,清扫倭寇占据岛屿数座。”
“因战功,得封宁平县子!”
听着师爷的话,在知晓宋言只是庶子还是赘婿,眉眼间便是不屑,听闻那临江仙一词,便微微颔首,感觉此子还是有些东西的。
又听到伏杀倭寇,筑京观,便甚是厌恶。
粗鄙。
当真是粗鄙不堪。
到底是泥腿子。
那么多倭寇说杀就杀了,还筑京观,甚是残暴。
不知宁国推行仁义吗?这样还如何教化异族?
简直屠夫。
“算算时间,那宋言也快到了吧?”原本,钱耀祖是有点结交的心思的。
他是刺史,对方只是一个县令,说结交其实有些不太合适。
但朝廷那边给他下达的命令是,配合着这位新任新后县令,将女真驱逐。现在已经十一月下旬,到了十二月,更是天寒地冻,便是女真也是龟缩在帐篷,不怎么会出来劫掠,等到开春,女真也不需要劫掠。
什么驱逐女真,在钱耀祖眼里,完全就是过来走个过场,混点军功和资历而已。
有这一层经历,将来返回朝堂,那还不是平步青云?
这样的人物,便是官职不如自己,结交一番也算是结下一个善缘……可谁能想却是一个屠夫,同这种人结交,简直平白辱没了身份。
师爷笑笑:“应是到了,前些时日,下人得了消息,有一批运粮车队前往新后,因手持长公主的令牌,更有圣旨在手,是以未曾阻拦。外界传言,那长公主对这个女婿甚是宠爱,经常彻夜长谈,许是那长公主担心这宋言在辽东受了委屈,便提前送来大量粮草。”
钱耀祖便哼了一声:“岳母,女婿,彻夜畅谈?简直悖逆人伦。”
顿了一下,钱耀祖便再次开口:“运粮车队?说起来,咱这平阳城内粮食也不多了,为了辽东百姓,那宋言是不是要拿出来一些才对?”
“理当如此。”
钱耀祖便哈哈大笑起来。
宋言还不知道,自己还未曾进入新后县,粮食便已经被人盯上。
不过,便是知道,大约也是不甚在意的,粮食就在那儿,能不能弄到手,那便看你的本事了。
因着队伍中又多出了数十个女眷,这行进的速度便愈发显得缓慢。这些女人,大都是家中子嗣夫婿被杀,都算是孑然一身,家宅也被女真烧毁,无处可去,便跟着宋言。
虽看上去,只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郎。
可那一百多具女真蛮人的尸体,却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纵然是新后这样的边关,也比平阳其他地方更让她们觉得安全。
路上的时候,宋言也大概询问了一下,情况跟他了解的差不多。
“为何没去平阳城?”宋言便问道。
平阳城那边,纵然是情况比较糟糕,可至少活下去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到平阳,一直同宋言说话的女人就变了脸色。
这女子,名唤月娘。
姓氏却是不知,听她自我介绍,是被一个老婆子在河边捡到的,因着正是中秋,便唤作月娘,从小便生的娇俏伶俐,被老婆子当做童养媳养着,及笄之年便和丈夫成了婚。
女真来袭,丈夫为护老母和妻子,被砍掉了脑袋。
这一次,婆母又死于乌骨察这伙人之手,曾经好好一个家,便只剩下她一个。
她胆子比一般妇人大一点,是以宋言问话,多是她来回答。
月娘脸上的表情让宋言诧异,再看其他女子,皆是满脸恐惧:“可是那平阳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脖子便蠕动了一下,月娘吸了口气这才说道:“小将军,您可知道,那女真铁骑只是攻击了平阳府一次,哪怕平阳府有钱有粮有人,从那之后却再也没攻击过,又是为何?”
宋言便做了一回捧哏:“这是何故?”
“只因那平阳府的刺史钱耀祖,私下同女真蛮子做了交易,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大量粮食到女真,以此来换取平阳城的安宁。”
“除了粮食,还有女人。”
“我们不想沦为女真蛮人的玩物,自是不能去那平阳城,实际上,不想女儿,妻子遭遇厄难的人家,大都藏匿在山林之中。”
“平阳城里的女人不够用了,钱耀祖那老王八便会派人到山林里去捉拿,那些人不敢跟女真蛮子打架,对付躲在山里的老百姓可是厉害的紧,还美其名曰征亲使!”
似是回想到了什么,月娘的身子微微发颤,大概之前也有几次差点被征亲使抓走的经历。
“抓到足够的女人,便会跟粮食和布匹一起,运送到女真那边,护送的兵卒,就是送亲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