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鸡鸣唤人归,
鹤骨笛下一线牵。
都道胡黄是家客,
却把神诡作仙灵。
且说昔日江涛之上,吴家兄弟被大浪拍散,一个直往京河而去,另一个则往江南渝州漂流而去。
吴文才文采斐然,在渝水中被人搭救后,便以写诗撰文谋生。
渝州城的礼部主事尹大人爱其才情,遂将其收为义子,吴文才因此改名换姓为尹文才,字明轩。
而漂流至京城外高粱河的吴志远,则被一对居住在城外的老夫妇搭救。
老夫妇单有一子,不过那孩子早年却因刑狱事,死在了外乡。
吴志远欲要考取功名为父翻案,但又恐杨鸿此番害他不成,便去纠结州府官差,遵循陷害父亲的法子构陷戕害于他。
于是便也隐姓埋名,随老夫妇姓,改为林志远。
两兄弟虽远隔千山万水,际遇也不甚相同,但想法却是出奇一致。
民不与官斗,书生仅有一张嘴,官匪勾结起来任凭他们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两兄弟不是绿林好汉,没有武道修为傍身,做不了快意恩仇,也只有考取功名,穿上那身官皮,才有可能逆风翻盘。
三月份,春闱已至。
洛京城内,吴文才和义父打过照面后,便带着长随,准备在考场附近寻个寓所住下。
说来也怪,在寻找寓所的时候,吴文才腰间断裂的鹤骨笛总是没来由的颤动。
而在距离不远的客栈里,吴志远亦拿着骨笛睹物伤情。
待到春闱会试之时,贡院外人头攒动,万余考生入院应试。
期间身着麻衣粗袍的吴志远偶然发现人群中似有熟悉身影走过,那人穿着锦贵衣袍,宛如富家俊彦,吴志远几欲开口呼喊,却又在关键处止住。
像这样仪表不俗的富家子弟,又怎可能会是他的兄弟?
人群中,吴文才似有所感,等他扭头看去时,却并未发现异常。
不一日,三场考试结束,万数‘贡士种子’等候揭榜,期间不少文人才子做东请客,广邀各地考生戏耍玩乐。
唯有吴文才和吴志远独守房中,点灯静读。
深仇大恨未报,罄竹冤屈未表,长辈尚在牢狱受苦,他二人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前去消遣欢愉?
月旬后,春榜既发,一万两千七百余名考生参加会试,录中贡士者,却仅仅只有三百零六名。
张榜之日,吴志远孤身前往贡院,黄榜之上,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在他底下仅隔一个名字,却还有个名叫尹文才的新晋贡士。
“尹文才?”
“林志远?”
人群中,吴志远话音刚落,就闻得身后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转回头,就见一身锦衣的吴文才满脸惊喜道:
“嘿呀!兄弟!果真是你!”
吴志远瞪大眼睛,此时喜中贡士的欢喜情绪已然被他抛之脑外。
“你是文才?”
“哥哥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我不是你弟文才,还有谁人能是?”
两兄弟互相认出后,顿时抱作一团,泣不成声。
吴文才身边的两名长随面面相觑,心中好大纳罕。
吴志远孤身赴考,孑然一身,索性跟着吴文才回到了寓所。
礼部主事尹山尹大人闻讯赶来,两兄弟见礼过后,尹大人好奇询问。
兄弟二人相顾无言。
吴文才哂然一笑,说道:“就由兄长告知义父个中原委吧。”
一灯如豆,烛火跳跃。
客房里,尹山听完吴志远所述,半晌无言。
“祸兮福兮,贤侄遭逢大难,幸得良家搭救,此乃吉人自有天相,今后贤侄还要参加殿试,不如就在此处住下,待得来日,老夫当去拜访你之恩亲。”
吴志远闻言即刻起身见礼。
后者侧身避开,言道:“文才如今是我孩儿,你既是他的兄弟,便犹为吾子,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是日夜,尹山筹备宴席,几人一直畅饮至三更方止。
等到尹山离席,吴文才忽然道:“兄长,白江之水甚急,你我有一人漂流千里毫发无伤,尚可以用运气解释,可如今你我俱皆安然,恐是非神力不可做到”
两兄弟沉吟片刻,几乎同时从腰间取下锦囊。
在那囊里放着的正是徐青和胡宝松相赠的护身符箓。
吴家兄弟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悟,不过两人却都没有开口道破玄机,而是默契十足的收起锦囊,贴身存放妥当。
窗间过马,斗转星移,转眼已是槐序时节。
四月中旬,今日是科举殿试的日子。
洛京皇城保和殿里,三百零六名考生来了三百零三名。
有三人未曾赴考,这三人或许有中途病倒的,或许有迟来的,又或许有被强盗绑去的也未可知。
但不管原因如何,殿试都不会因为缺少三人赴考延期。
监考官分发考卷,年逾花甲的景兴皇并未现身考场,负责监考的乃是王公大臣,美名曰:监试王大臣。
殿试仅有制策一场,当日便要交卷,吴家兄弟心中郁结已解,此时下笔倒是如有神助。
与此同时,距离京城二百里外,福永陵内。
不见天光的陵墓深处,楠木材质的棺椁表面,不知何时抽出了许多翠绿翠绿的楠木枝芽,整座死气沉沉的墓室像是忽然有了生机。
等到了午时三刻,昭氏山上阳光最烈的时候,端容皇后绿油油的梓宫里忽然溢出无数黑水,那些黑水从棺椁缝隙冒出,浓厚的阴煞气瞬间便将侵入地表的太阳气隔绝起来。
日光错影,斜月高挂,等到夜晚阴气最盛,阳气初生之时,满是黑水的墓室里忽然燃起无名大火,那火炽热宛如地心赤浆,若透过棺椁观看,便能得见一朵阴燃火正在吞吸皇陵里的阴金之气。
隔日,端容皇后的墓室里再次复刻昨日景象,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四月末,殿试黄榜揭示的日子,墓室里的动静方才安稳下来。
此次殿试一甲三名,所书文章策问尽是扬长避短,迎合君心的政见谋略。
唯二甲进士里,有不少文采斐然,具有真知灼见的考生反倒因为讲了太多大实话,无缘一甲。
吴家两兄弟俱在二甲之列,而那三名一甲考生,除了探花在会试时名列第一外,其余两人无一例外,会试时尽在吴志远身后。
有人在太和殿外鸣叫不公,当庭便有殿前学士出言喝止:
“公与不公,自有定论。此天子批阅,亦等同天心揭示,哪容得你等在此争议!”
殿前学士话音刚落,京城远处忽然响起一声霹雳炸响,那雷极远,但不知为何整个皇宫都因此震颤。
太和殿宝座上,赵冗一个趔趄,惊疑不定道:“何处鸣雷,怎有如此威势?”
御前内侍总管冯德海侧耳倾听道:“闻其声源,像是在西北城外。”
“西北?”
未等赵冗细想,太和殿再次抖动,远处的雷声似是不知疲累,竟有连绵之势!
“天生异象,必有缘由,速去通传司天监灵台郎进殿问话!”
一个时辰前,昭氏山福永陵内。
尘封多时的梓宫陵寝内,有尺长的利爪忽然洞穿厚重的棺盖,那暗金色的利爪停顿片刻,随后便继续把棺盖往上掀举。
只不过因利爪太过锋利的缘故,厚重的棺盖非但没有被掀开,反而似刀切豆腐般,被整齐切做两半。
棺盖塌陷,已经腐朽的阴金棺里坐起个长满尸毛,浑身充斥着不详气息的异人。
那人抬起双手,幽若鬼火的双眼似是能洞穿九幽。
“不太对”
从沉睡中苏醒的徐青微微皱眉,在他指骨前端,尺许长的利爪如虎爪伸缩自如,这是他借助山林法,炼化虎主后,得来的毛僵天赋神通。
然而未等徐青庆幸,他便感知到自己身上充满了不详气息。
那些气息像是烽火台上燃起的浓烈烽烟,又像是深夜孤岛上亮起的灯塔。
徐青哪怕身处皇陵深处,都能感觉到自个比正午时分的烈日都要晃眼。
难怪五百年雷灾难以躲过,难怪僵尸的雷灾会更恐怖。
原来是因为这么一回事儿!
徐青恍然明悟,如果把修行者五百年灾劫当作草船借箭的船只,那么僵尸便是所有战船中,唯一一个打着灯笼,插着帅旗,还响着鼓的战船。
老天爷只要不眼瞎,那可不就卯足了劲把雷往你一个人身上劈!
徐青察觉到不妙,打开阴瞳,直接看向周围法界天地。
只见那些影影绰绰,藏匿在阴暗处的邪祟鬼怪尽数遁向远方,此时除了他,整座昭氏山便再无一个鬼影。
再看法界里的天空,无数阴云翻卷汇聚,九天之外雷声阵阵,由远及近。
徐青能明确感知到,在没有尽头的天外,有无法躲避的气机正锁定着他,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还是九幽地下,这道气机都会如影随形,牢牢粘附在他身上!
双手撑着棺椁,下意识想要跟着那些阴间玩意一起逃命的徐青,又缓缓坐了下来。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取出一堆丹药,还有纸包、瓶装的药粉散剂,徐青也不做细致区分,只要是有增益效果的药物尽数都被他吞入腹中。
大力丸,清凉散,青元丹,养尸丹.不管贵重与否,反正能用的徐青都用了!
在他心里,再贵重的东西也得是度过灾劫才有用,若是度不过,就算是长生不老药,也分文不值!
当肚子圆滚滚实在吃不下时,徐青这才停手。
然而,随着药效发作,徐青忽然发现一个操蛋的现象。
他身上的不详气息,竟随着自身气息的攀升,也在同步增强着。
这算什么?防作弊还是搞针对?
徐青闷哼一声,却是皇陵上无形的天威已经影响到了他。
阴云汇聚的现象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像是不把一州之地的云雾尽数汇聚过来,就决不罢休似的。
狂风猎猎,经过一个时辰的积攒,皇陵上空的威压已然如同实质。
徐青好似背负大山,莫说奔走,就是正常行走都十分吃力。
终于,九天之上酝酿许久的雷光撕破天幕,径直朝着昭氏山落下。
这谁能躲过?
往常徐青每时每刻都在闪耀的死兆星竟突然没了动静,看那模样像是在说:终于可以下班了。
且不说究竟有没有负责掌管死兆的死兆星君,此时的徐青是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这种死亡威胁不是人变鬼,也不是鬼变聻,而是真真正正的从三千世界,五行内外彻底销户除名。
徐青强行抬起头,漆黑一片的目光直视皇陵外。
雷灾有三种,阴雷阳雷最常见,天打神雷千载难逢,只要出现此雷,必然是有邪魔出世。
不管人还是妖,在面临雷灾的时候,都有机会遇到属性相契的雷。
妖喜阴雷,人喜阳雷。
若遇到属性契合的雷,便是命中有仙缘,可以轻易度过灾劫。若不契合,那便是九死一生!
而徐青面临的恰恰是千载难逢的天打神雷。
“行善积德的僵尸就活该被雷劈吗?”
这是什么道理?
徐青抬起头,浑身气机攀升到了顶点,既然如此,那便别怪他铺张浪费了!
在紫霄神雷即将落下的刹那,二十万香火组成的巨大功德碑拔地而起,直插霄汉!
那功德碑穿过厚重的阴云壁障,复又冒出金光闪闪的碑尖,几乎触及天心。
神雷被堵在门口,差些炸膛。
天公有些不愉,你便是有再多功德香火,也不该如此招摇。
这样岂不是告诉所有仙神人鬼,我这神雷劈错人了吗?
于是乎,第二发威力减半,但是气势加倍的神雷毫不留情的朝徐青劈下。
继而第三道,第四道,似是不把皇陵夷平誓不罢休!
徐青精神高度紧绷,并没有察觉到神雷的威力出现打折现象,他只看到那略带警告意味的神雷来势更凶了!
这不欺负老实人吗,徐青牙花子直呲。
既然你不讲情面,那就让大家评评理,就算爷们今天哐唧,死这里了,那也死的壮烈!
当即,徐青两手抬起,每只手都搓出数十万百姓的愿力,已然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
下一刻,连绵不绝的天打神雷降下的前一刻,一座更高,更伟岸的功德峰碑拔地而起。
这一下不仅穿透了云层,甚至直接捅进了老天爷的嗓子眼里。
咱也不知道天王老子咳没咳嗽,反正天上的神雷跟见了鬼似的,拐着弯就劈向了别处。
这僵尸真是正的发邪!
雷云退去,一束暖白的天光落进破了个大洞的皇陵里。
徐青收回余散的香火,那经常闪烁的死兆星复又恢复闪动。
死兆星君今天还要照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