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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王问(一)

    六年前,有个年轻的小和尚来到齐国,随着前来弘扬佛法的队伍面见了齐王。

    陈国来的所有人都很看好这名年轻的和尚,说他极通佛性,未来很可能会成为陈国的「佛子」,甚至是佛陀。

    一次夜里,齐王召见了这名年轻的小和尚,说:“我时常做噩梦,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很多人拿着刀,拿着斧头,想要杀死我,因此我夜夜难眠,曾经请了高人来看,高人说是宫里那棵我母亲吊死的老树有问题,得把树挖了之后焚毁……大师您帮我看看,是否真是那棵槐树的问题。”

    年轻的小和尚与齐王在深夜一同去看了那一株老树,而后他对着齐王道:“世上有几个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纵然真是阴魂不散,那也不会是害您。”

    接着,小和尚与齐王回到了寝宫,待到齐王沐浴而眠,他便与帘帐外与齐王诵经,如此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齐王此后再无梦魇缠身。

    小和尚走的时候,齐王亲自相送,并与他行了方便,说未来他随时可以来王城做客。

    …

    这便是二人之间的故事。

    提及当年,齐王十分感慨,他本也年轻,但此刻却莫名多了一股子老成气,看向法慧时,却颇为好奇道:

    “小和尚,你是还俗了么,怎么留头发了?”

    法慧并没有出家人的矜持,一边吃着铜锅里的素菜,一边讲述自己生发是因为修习了弥勒大佛当年留下的功法「并蒂莲」。

    听到这三个字,齐王微微一怔。

    “并蒂莲?”

    他似乎知晓这门功法的作用,回想起一些旧事,讶异地问道:

    “青灯大师他……”

    法慧笑着回道:

    “已经没事了。”

    齐王目光闪烁着,看着法慧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筷子在锅里搅了搅,问道:

    “想好了?”

    法慧道:

    “想好啦。”

    齐王微微点头后呼出一口气:

    “既然你自己想好了,我也便不多说什么了。”

    “这次来齐国,怎么一个人来?”

    法慧道:

    “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过其余同门师兄弟皆有要事在身,需要护送佛子,小僧便独行一路,正巧借着这一次机会来齐国好好研习。”

    紫金阁乃是王城的重地之一,除了收录江湖百家之长外,还有许多宫内的大内高手数百年武学心得,只有王室宗亲有资格进入观摩,而且需要提前预约。

    这种地方寻常时候绝不对外开放,但法慧提出想要进入紫金阁的请求时,齐王居然意外地同意得十分干脆。

    “待会儿我给你个特殊的令牌,你拿着令牌,想在紫金阁内待多久便待多久。”

    法慧谢过了齐王,后者摆了摆手,目光微移,见闻潮生夹着毛肚已在铜锅内煮了许久,人却在出神,便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铜锅,闻潮生回神时,听齐王道:

    “还煮,煮老了都。”

    闻潮生道:

    “我喜欢吃老的。”

    齐王眼神颇怪:

    “毛肚还有人喜欢吃老的?”

    闻潮生翻了个面,继续烫着:

    “老了才有嚼劲。”

    片刻后,他话锋一转,对着齐王道:

    “齐王殿下,我可否也随法慧大师一同进入紫金阁内瞧瞧?”

    齐王闻言将一片肉塞进嘴里,又喝了口酒,语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怎么,书院翰林那般多的藏书、那般至高至深的儒术不够你学,要来外头学些江湖杂家的东西?”

    闻潮生没去细究齐王语气中的怪异,只说道:

    “您应该能看出来,我这人没有丹海,寻常修行的路子我走不了,但我又想要在修行上有所建树,多学一些东西总是没错的。”

    齐王想起了什么事,似乎与书院有关,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说道:

    “那可未必……”

    “你想去紫金阁,我这边儿同不同意另说,你得先回去请示一下你们杜院长,她若是同意,你拿着她给予的手谕再来找我。”

    闻潮生见他的态度,猜到了以前书院该是做了一些什么让齐王觉得不悦的事情,但书院毕竟是书院,是圣贤留下的圣地,纵是齐王心中有什么不满,那也只能憋着。

    “好。”

    院长一直对闻潮生不错,再加上如今有这样的约定,院长应当不会拒绝。

    酒足饭饱之后,齐王一抬手,殿门口的守卫便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盒子,齐王醉醺醺地从守卫那里接过了盒子,转身又交给了法慧,笑着说道:

    “去吧,出殿门西转,一直直走。”

    法慧双手合十,对着齐王道谢后,抱着盒子离开了,而仍然盘坐于铜锅旁的闻潮生却被齐王留了下来。

    齐王来到了殿门口,将长殿之门缓缓关上,所有星月皆被关在了门外,偌大空旷且死寂的殿内便只剩下了数百盏烛火散发的光明。

    齐王转身看着闻潮生,眼中的醉意渐渐消散于无形,声音沉且重。

    “……知道吗,那日我便是在这殿中,在你坐的地方,挨个挨个审了崔家的人。”

    闻潮生抬起头,拱手再次向齐王道谢。

    齐王双手负于身后,道:

    “调查「沉塘宝藏」一事,我对于你的能力很满意……但此刻,我对你很不满意。”

    “你可知为何?”

    闻潮生夹了夹筷子,虽是酒过三巡,他的思绪依旧清明:

    “因为我对您隐瞒了一些与平山王有关的事。”

    齐王眼光幽然,那些烛火一照,瞳内愈成深渊。

    “不错。”

    “于身份而言,寡人是君,你是臣,你瞒寡人是为欺君。”

    “于私交,我救你性命,对你有恩,你更不该瞒我。”

    “所以……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闻潮生用筷子搅动了一下铜锅,深吸一口气,而后将筷子放在了一旁。

    “在讲之前,我想先问殿下一个问题。”

    齐王:

    “讲。”

    闻潮生道:

    “假如平山王与宁国公非得死一个,您会选谁?”

    十分简洁的一个问题,却将齐王硬控在原地很长时间。

    他想得很认真。

    也正是因为他想得足够认真,所以他没有想出答案。

    这一刻,闻潮生忽然共情了平山王当初的那句话。

    齐王太过于看重私人感情,这本不算缺点,但对于为王者而言,若是不知收敛,绝非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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