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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折其骄心

    “不行不行!本王实在忍不了!本王太气愤、太......太气愤了!”

    巴东王眉头拧成疙瘩,胸膛起伏,手指王扬,几个“太”字的音调拉得老长:

    “王扬你也太猖狂!太狂妄了!就算是死到临头了,但你也不能这么吹啊!你这是被你老王家给惯坏了?还是读那些子曰诗云什么的读傻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说你儒学厉害,那肯定没人说什么。你说老子庄子什么的你很懂,那这殿里估计也没人吭声。哪怕你说你赌赛厉害,你能坑人!那即便别人不服,本王也能帮你分说几句。但你这么吹得没边,这谁能听得下去啊!你看看,你自己说完都脸红了!”

    王扬疑惑皱眉:

    “红了吗?”

    巴东王手指连点,睁眼说瞎话:

    “红了红了!红得多明显啊!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经过一波怒怼狂喷、喊打喊杀之后此时都停歇不言,只是怒目瞪着王扬。

    这是真的愤怒,若非王扬是琅琊王氏而巴东王又有言在先,直接冲上去揍人都有可能。至于巴东王争脸红不红这种近似于儿戏的话,根本没人应声。只有王扬回应。

    王扬摸了摸自己酒醺薄红的脸,不确定道:

    “可能是喝酒喝的吧......”

    巴东王给王扬递台阶说:

    “本王就说你这人酒品不好!喝多了就说胡话!也就你门第高吧,换一般人早被群殴了——”

    王扬神色认真说道:

    “我这人酒品一向不错,喝得再多也不说胡话。”

    此言一出,众皆切齿。

    孔长瑜本来觉得王扬那是一时激动下的泄愤之言,心中不会真这么想。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好像真视满堂幕僚为无物,这就不仅仅是轻狂,还有些浅薄了。不会真以为躲过一个伏杀就算什么本事了吧?更何况就连躲伏杀之事都可能是靠王揖主持的。

    许是高门贵子,年少得志,平时恃才傲物,骄狂惯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以为只凭文章经学便足睥睨,却不晓干局实务、机策权略,尚在艺文之外。

    之前还觉此人有名士风,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兴许还真让薛绍他们说着了,“华彩过炫,易蔽实能”,“可以饰治,不可以救乱”,这么看倒有点他琅琊王氏同宗王衍的影子......

    巴东王闻此也是脸色一沉,盯着王扬问道:

    “你真这么想吗?”

    王扬神色自若:

    “当然。”

    “好!”巴东王身子向后一靠,神色森然,目光自上而按下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本王还就要杀杀你的傲气!让你知道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虎眸炯炯地环视满堂憋足了劲的幕僚:

    “你们今天谁能折其骄心!破其锐气!让这狂妄小子无话可说,低头认错!本王就赐他二十万钱!再把本王新做的织金云兽袍赏给他!以后披此袍者,卫士皆敬礼,出入王府不禁!”

    众人皆大喜!

    二十万钱就不用了说,无论对谁都相当于重赏了!至于赐袍子那更是前所未有之事!

    巴东王从来不赏赐衣物,更何况赏赐的还是这件为他自己婚礼后宴客预备的新披袍!华贵得夺人眼目!这要披上,得何等威风!何等气派呀!

    再上加卫士敬礼和出入王府不禁这两条,那得是多大的恩宠与殊荣!

    本来幕僚们心中怏怏,既对巴东王许王扬肆意而言的处置感到不满,又觉巴东王对王扬刚才的呵叱,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好像隐约还有袒护之意!但慑于巴东王的虎威,没人敢出头硬刚。李敬轩之前再怎么给王扬上眼药,也都是扮演忠言逆耳的直谏模样,找的所有契机都是维护王爷,现在王扬矛头指是的包括李敬轩在内的众幕僚,李敬轩反而不往上冲了,不然就容易毁了自己精心建立起的形象。

    不过刚才众人十分默契地谁都没有应和巴东王关于脸红的话,其实就已经隐隐透出些怨意了。可听到巴东王现在做出的这个决定,都觉喜从天降,认为又能打王扬小儿的脸又能得重赏,实在快意!故而都争相出列要难王扬!

    甚至连孔长瑜都想加入了!只是想到方才自己为王扬说话,这会儿再为了赏赐问难,实在有些不好看,再加上觉得应该抢不到第一位,所以也就忍着没动,心中难免遗憾。又想万一是李敬轩得了彩头,其他的尚在其次,只是自由出入王府这一条,有关利害呀......

    众幕僚竞相陈词,要求出战。王扬则在一片嘈杂声中举起手:

    “王爷,假如我胜了呢?”

    巴东王愣了一下:

    “你胜什么?”

    众人都看向王扬。

    王扬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坦然说道:

    “他们折我骄心,破我锐气,能得这么多赏赐,那我折他们骄心,破他们锐气呢?”

    巴东王不在意道:

    “你就算真折了谁,那自然有下一个——”

    “我的意思是——”

    王扬缓缓放下举起的手,脸上似笑非笑:

    “我要是把他们一个个都折了呢?”

    殿中死寂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比方才更汹涌的口诛笔伐!

    巴东王不得不再次压下众口,看着王扬,眼神压迫而审视:

    “你的意思是,你要凭你一人,压倒本王所有心腹谋臣?”

    “是啊。”

    “哈哈哈哈哈!”

    巴东王放声大笑。

    “王扬,你真是有点可爱了。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可爱啊!”

    王扬对巴东王的嘲讽无动于衷,依旧很认真地跟巴东王探讨:

    “那假如可爱的我,真把他们都折了呢?”

    巴东王笑声顿住,挑眉定定打量了王扬半晌,突然一拍大腿,眉间带着几分不快的气性:

    “假如你真把他们都折了,那他妈还说什么!那你是孔明不死,张良复生!我他妈服你行了吧!”

    王扬不动如山,继续落实:

    “那钱和袍子——”

    “都给你!都是你的!”

    “我自裁——”

    巴东王瞪着眼睛,直接打断,一副杠到底的模样:

    “不用!谁他妈敢让诸葛亮、张良自裁?本王他妈又不傻!你不仅不用自裁,本王他妈还得供着你!”

    众谋士一听立马想劝止,可转念又一想,反正只是口嗨而已,一个治经的少年儒生,再有才也不可能赢他们所有人的,再说假使真有一个人能压服全场,那这样的大才巴东王怎么也可不能杀的。所以就都没出声,只各自酝酿,决心一会儿要狠狠折王扬的颜面,“送”他最后一程!

    王扬不放心道:

    “可供着这事儿说着有点虚呀!再说我一个人要折他们所有人才算赢,可他们折我一人就可以,赏赐还都是一样的,怎么看我都有点吃亏,要不王爷再给我加个奖励,钱和袍子之外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应了!少废话!直接开始!”

    巴东王也不听王扬说完,一来他本就不信王扬能赢,二来他对王扬如此狂傲地贬低他的幕府有些不爽,三来无论什么要求,到时做不做还不是得看他自己。他可不是什么守信君子,不管现在怎么答应,往后认不认账,还不全凭自己心意?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根本不信一个不满二十岁、专研经义辞章的少年,能在机略策务上压过他这些谋臣!

    “你们别争了!就按之前贬这小子的次序来,什么束之高阁、什么不足为用、什么踟蹰什么的!‘束之高阁’先来!赶紧的,把这小子气焰给本王打下去!”

    李敬轩喜出望外,神色高飞!

    其余人皆黯然,或遗憾失望,或觉王爷偏爱李敬轩。毕竟对于当下的情形来说,首战即是终局了。

    李敬轩志得意满,傲然开口:

    “王扬——”

    王扬淡然道:

    “来者自报姓名,王某不折无名之辈。”

    众人面色皆是一僵,巴东王则嘴角抽动。

    李敬轩经王扬几番磋磨,怒气阈值已“被迫”拔高,只当这是王扬小儿死前最后的嘴硬,再一想到马上要出一个碾压琅琊王氏的大风头,心情顿时舒畅,他向王扬拱拱手,微笑道:

    “溇中李敬轩,敢问王公子,倘若乱世之中,各镇分立,荆州所统千里,受敌四面,公子有兵五万,如何御守?”

    众人闻此,皆心道刁钻,等着看王扬出丑。

    李敬轩出这道题是有考量的。

    他虽然有必胜的把握,但他绝不会轻敌。王扬虽说是经学之士,但毕竟是琅琊王氏,见识定然不同,再加之博览,若是一般的题目,说不定还真难不倒他。所以他要问这种最见真功夫、答案又无上限的实务!懂与不懂,行与不行,一眼看出!

    如果是那种纸上谈兵的什么集中兵力,高垒深沟,又什么以攻代守、又袭扰又断粮道的,一听就知是腹内无实学之辈,徒招笑谈耳!

    为了防止王扬取巧说如何弃地、如何收兵,他还特意规定是“受敌四面”,而不是“四面来敌”。一旦是四面来敌反而简单了,有很多取巧的回答,但受敌就是四面都有可能被侵入的意思,这就相当于把一州当一国,立国不管邻邦如何首先要能立得住,守御国门自然有定法,不能弃边不顾。

    至于那种看看地輿图便想当然的,以为这是荆州南境线上的城,所以就该守这儿,那是北境线上的城,所以就该守那儿,更是贻笑大方!只要王扬一说,便可以被他狠狠讥嘲!

    若是王扬弱得连基本的地理州郡都不明白,把什么襄阳、夏口什么的都算到荆州境内然后乱说一通,那就更有意思了!!!

    即便王扬真的知兵事他也不怕,他特意只以五万人为限,又点出四面受敌,让王扬布防,就是要让他捉襟见肘!就是要让这个凭着家世好便得到最高等的家学师承,因此才有了一身惊人学问的贵公子在真正的军机实务面前磕得头破血流!就是要让——

    “边界虽长,何须尽戍?

    形势完据,便足称雄。

    荆州疆域虽广,然守屯扼锁之戍,不过数十......”

    李敬轩正在过心瘾,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容而发,顿时愕然。

    只见王扬手执一筷,拨划案上杯盘,徐徐说道:

    “数十之中,据之能争形势者,不过十数。

    而要害之地,又这在十数之中。

    疆界,形之末也;

    要害,势之本也。

    善守者,非守其界,乃守其势!

    譬如人与困兽斗于井中,地不能移,人不能动,兽张牙舞爪,人全身受敌。若处处招架,必为所噬!

    故当与之死斗相争,然所护者,唯在喉颈眼目等要害处而已。

    要害在,虽遍体疮痍,生气不绝;

    要害失,即肢躯无缺,亦不可活。

    既有五万之众,护要害足矣!

    要害既据,我势能收。纵四面皆敌,形自不乱。

    今为诸君略说之......”

    殿内无声。

    “诸君”轻蔑尽去,各显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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