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杰栽了。
任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春归楼,竟然是他娘的黑店。
当酒儿提着那壶桃花酿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心里,是无比高兴的。
他认为,自己的身份背景,确实有资格让春归楼派出头牌酒儿姑娘前来作陪。
不是他没有防备心,
主要是,
春归楼毕竟是有头有脸的青楼,
此地还是在江南,
他也实在找不到春归楼会谋害自己的理由。
毕竟,无冤无仇,你一个青楼闲的没事谋害我藏雨剑庄的弟子作甚?
因此,在酒儿为他斟了杯秘制迷药,放在他面前的时候,
赵世杰大大方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自己便出现在了十三衙门的大牢里。
双手被铐上了镣铐。
大牢栅栏外,坐着一名捕头,面色冷峻,肩上扛着金镶。
赵世杰认识他,
谢韦,金陵城十三衙门总捕,八品武夫,金镶捕头。
谢韦手中拿着一张纸,当着他的面,开口诵念。
越听,赵世杰越是心惊。
十三衙门……什么时候调查出来的?
如此细致,如此详尽。
“以上,便是赵世杰勾结江湖乱党封行楼,谋害朝廷命官家眷的罪证,
赵世杰,你可知罪?”
谢韦冷冷道。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干的,你们这是诬陷!”
赵世杰呼喊道。
谢韦摇摇头,没再言语,只是大手一挥,让身旁两个捕快将赵世杰从牢里押了出来,送上了一辆马车。
他自己,则亲自坐上了马夫的位置,驾着车,向姑苏城驶去。
眼神中,满是复杂。
这封证据,和这个人,是昨夜春归楼送来的。
昨夜送来的时候,为首的那漂亮小姑娘,脸上还得意洋洋地笑着,仿佛立了什么大功一般。
她的手里,还摇晃着一枚暗金色令牌。
谢韦认得这枚令牌,这是总督大人绣春卫的标识。
既然有这个牌子,就说明,这小姑娘是绣春卫的暗谍,是衙门自己人。
谢韦有些无奈,
春归楼和那位的关系,他心里是清楚的,且很早就知道了。
完全用不到那小姑娘拿着令牌给自己嘚瑟。
两个月前,那位天下第一花魁,到达金陵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那位的密信,找上了门来。
毫无疑问,这是那位在表达对自己的亲近与信任。
他清楚那位为什么信任自己,因为自己是十三衙门主事张旭的好友,
想来,定是张旭与那位说的,
自己能用,并且……好用。
所以,谢韦也向那位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在春归楼开业一事上,所有官面上的事,都是自己摆平的。
包括,针对漕帮的那次行动。
谢韦叹了口气,甩了下马缰,让马车走的快些。
今天,春归楼又推给了自己一个烂摊子。
没错,
烂摊子。
谢韦就是这么认为的。
赵世杰是陆听风的徒孙,他雇佣封行楼杀手,刺杀陆听风的亲孙女,还是被那位救下来的。
此事,涉及到了藏雨剑庄内部的问题,还有那位掺杂其中。
这是什么?
这是人家的家事!
按理说,此事,他十三衙门确实管的着。
但他不能管啊。
如此思考着,他还是决定把赵世杰原封不动地送回藏雨剑庄。
连带着……他的犯罪证明。
其实,谢韦心里是清楚的,
那位如今不在江南,他把人送回去,在其他人眼里,很可能就代表着那位的意思。
谢韦,作为十三衙门在江南首府的金镶总捕,他的一举一动,在一些人眼里,都是有着不同意味的。
但谢韦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这么做。
春归楼是那位的势力,那位让春归楼把人和犯罪证据扔他脸上,但什么也没说,直接扭头就走了。
总不能……是让他直接依律把人处死吧。
此间,必有深意!
再深入想想,
那位既然掌握了赵世杰刺杀陆姑苏的证据,但没有直接下手处理,想来,也是有些顾虑。
是什么顾虑呢?
谢韦想起了江湖上关于那位和陆小姐的传闻。
是了,
顾虑的是娘家人那边的感受!
总归还是要给陆老庄主一个面子的,赵世杰终究是他的徒孙。
这不就是让自己做这个媒介,向藏雨剑庄传达一些信息嘛!
想表达的应当是“人,本王给你送来了,让十三衙门送来的。
本王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他想刺杀的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本王本可以直接处理他,
但,
老爷子,本王给你这个面子,
这是你的家事,
你自己来。”
谢韦认为,那位让自己来姑苏送人,本身表达的就是一种态度,一种让藏雨剑庄必须要把这人给处理了的态度。
谢韦觉得,自己真他娘是个天才。
……
另一边,
春归楼。
“啥,谢韦把人拉走了?”
凝姬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黑衣手下。
手下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直视面前女子,道:
“是,属下亲眼所见。
谢总捕亲自驾着马车,往姑苏城方向而去。”
“这是啥意思?”
凝姬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喃喃自语道:
“我让酒儿把人送过去,不是想让他把人关好了,等殿下来了亲自处理吗?
他把人带走干什么?”
……
此时此刻,
姑苏城,
藏雨剑庄。
厅内,
陆老爷子与谢韦相对而坐。
桌面上,茶水,已经凉了。
两人已经就这般对坐了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桌面上,除了茶杯外,陆老爷子面前,还放着一封写的密密麻麻的信。
谢韦看着陆老爷子座位旁,斜放着的那柄落云,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与这位已至暮年的世间巅峰剑客对坐,心里还揣着人家家里的阴私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尤其目光不自觉向落云看去的时候,只觉得喉咙痒痒的。
“如此,晚辈便告辞了。”
谢韦起身施礼道。
在陆老爷子面前称晚辈,不丢人。
陆听风低垂着眼帘,只是盯着茶杯中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听着谢韦的告辞,他轻轻点了点头。
脚步声远去。
陆听风叹了口气。
眼神,从茶杯,再次移到那封信上。
他其实,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赵世杰,是他亲传大弟子赵陵的儿子。
赵陵父母死的早,自己亦师亦父将他养大,
赵世杰对自己来说,和亲孙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到底是为什么,他能如此狠心,请封行楼来刺杀与他一同长大的陆姑苏?
最荒谬的是,雇佣封行楼刺客的佣金,是赵世杰从剑库中偷出来的一柄剑。
那是陆听风铸造出来的藏剑之一。
你,偷了我的剑,请人刺杀我孙女?
陆听风觉得世上应当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他这么做,仅仅是因为,
自己有可能让姑苏继承这座庄子?
陆听风想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
但,
他那只苍老而布满皱褶的手,
轻轻颤抖着。
当年,他站在上千幽王铁骑前,
这只手,也从未有过一分一毫的颤抖。
老爷子老了,
他终究只是一个铁匠。
……
藏雨剑庄,
祖师堂。
桌子上,只供着一个牌位。
那是陆听风的师父,
当年在西山脚下开铁铺的那个老铁匠的牌位。
蒲团上,跪着一个年轻人。
赤着膀子,浑身是伤。
在他身旁,有一位中年人,手里拿着藤条鞭子,用力向年轻人赤裸的背上抽去。
“啪!”
鞭子抽在年轻人的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年轻人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出声。
年轻人,是被谢韦押来的赵世杰。
拿鞭子的男子,是赵世杰的父亲,赵陵。
“轰隆——”
祖师堂外,一声闷雷响起,
重重砸进这对父子的心里。
接着,原本的朦朦细雨,忽然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天空中,阴云密布。
犹如夜色提早来临。
噼里啪啦,雨点落下的声音,不断砸在屋檐上,砸在祖师堂外的青石板上。
赵陵阴沉着脸色,再次举起鞭子。
“轰隆——”
雷声再次响起,
天边,惨白的雷光照亮了这片天地,
也照亮了祖师堂。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鞭子,再次甩下。
赵世杰那并不宽广的背部,早已伤痕累累。
“师父。”
见到来人,赵陵立刻把鞭子扔到一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陆听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自己的大徒弟一眼。
只是把目光放到牌位前,那道匍匐着、颤抖着的身影上。
“告诉老夫,为什么?”
陆听风的声音很平静。
赵世杰颤抖着,没有作声。
甚至,不敢把头抬起来。
“赵陵。”
“徒儿在。”
赵陵跪在地上,应道。
“你告诉老夫,从小到大,老夫可曾亏欠你半分?”
“回师父,未曾。
徒儿自幼无父无母,是师父将徒儿养大,传授徒儿剑法,给了徒儿今天。
徒儿感激师父,尚不知如何报答!”
赵陵恭恭敬敬地对陆听风磕了个头。
陆听风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赵世杰,道:
“他已经替你报答了。”
“师父!”
赵陵把头深深埋到了地上,
身体,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藏雨剑庄,是江湖势力。
原本,我并未想过开宗立派,我只想守护住,太湖西山这片地方,守护住这份平静和安稳。
你们是知道的,陆家男丁,正狄、陆瑜,都去参加了科举,并未修习我藏雨剑法。
你们,才是老夫真正的传承。
我原本想着……庄子,总归是要交给你们的。”
陆听风平静地说着。
“姑苏,是一个意外。
她太有天赋了,仿佛生来就应当练剑。
你们知道吗,
姑苏,已经九品了。”
跪在地上的赵家父子二人脸上同时露出惊骇之色。
“她说她不想嫁人,她说她想继承庄子,想要一辈子与剑相伴。”
陆听风的脸上出现一抹微笑,摇了摇头,道: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小姑娘家,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嫁人?”
“世杰,当初,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要把庄子交给姑苏?”
陆听风的语气,无喜无悲。
赵世杰呼吸粗重了些许,他跪在地上,慢慢挺起脊梁,道:
“回师祖,是的。”
陆听风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
“……”
“她太优秀了,十八岁的九品剑客,
老夫有时会想,若不然,当真如了她的意,一辈子不让她嫁人,让她守着这座庄子,她的剑,会修到什么样的高度?”
这时,
赵世杰转过头,看向陆听风,打断了他的话。
“师祖,可她,是个女人。”
陆姑苏是个姑娘,
是陆听风的孙女。
江湖传承,大多都是传男不传女。
更何况,你是有嫡传弟子的。
您怎么能,把门派交到您的孙女手里?
这是什么道理?
她如今不成亲,可她以后呢?
若是真把庄子交给了她,她日后若是再有了嫁人的心思,庄子又该当如何?
当时,赵世杰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请封行楼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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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一理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