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哎呦闺女,山娃子在北边是不是没照顾好你,你看看,这都又瘦了。”
杨曼笑盈盈地起身,扶上了太后的胳膊,道:
“臣妾跟着大山去北边,就是去吃苦的,臣妾瘦不瘦不要紧,这是看见您身体还那么好,臣妾就放心了。”
“好好好,既然回京了,那就好好歇歇,把身子给养回来,男人在外边打仗,咱们就在家里等着,等着他们把仗打赢。”
太后仔细打量着杨曼,多年的北方风沙早就将她娇嫩的皮肤磨平,但在她的眼神中,太后还是找到了当年那娇纵小丫头的影子。
康王是和他们一家一起来的,到了殿里,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太子和祁王世子身边。
他冷哼哼地看着大山媳妇……和跟在其身后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明婉。
“王叔,你咋了?”
祁王世子李奉眨着眼问道。
康王瞥了李奉一眼,拍了拍这小子的胸口,道:“没啥,脑壳疼。”
“嘶……”
李奉的伤口就在胸上,这一下疼的呲牙咧嘴。
李洛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
殿内,摆了个大圆桌子,
家宴,就要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吃。
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传统。
李泽岳很是赞同。
没一会儿,雁妃也来了,
三儿李泽鹿牵着四儿李泽风的手,乖乖向太后行礼。
李泽风的母亲沐妃是不能来参加家宴的,皇帝的妻子里,只有最早跟着他的皇后和雁妃才有资格。
“曼儿姐,快想死我了。”
一见着杨曼,雁妃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四目相对,仿佛有无数的情绪。
殿内,一大家子人很是热闹,说说笑笑着。
当年,那座宁王宅很大,
赵家一家人和李家住在一起,
男人们出去打仗,年轻的太后带着皇后、雁妃、定北王妃这些女眷们看家,当年的日子困难过,打仗嘛,当然有输有赢,东奔西跑也是常事。
还好,最后他们赢了,
当年宁王宅的女眷们,现在在这座养心殿中,已经成为了天下身份最贵重的女人们。
太子给太傅奉了一杯茶,老爷子笑呵呵地接过。
太子是他这辈子教过最好的学生,没有之一,比他爹当年听话多了,李家小二更不用提。
太傅用浑浊的眼睛看着热闹的殿内,
那颗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当年,太祖皇帝带着大军在外征战,他在内稳定后方,统筹一切,每天晚上忙完回府,总能听到宅子后院里太后训斥女眷们的声音。
“一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知道,大山为什么要把曼儿送回来。
一个老书生,辅佐一个混子,走到现在的位置,大风大浪什么没经历过?
北边要开战……那就开吧。
三十五年前,大宁已立,太祖皇帝最后一次出征,太傅仍跟随帅帐之中,亲自定计,坑杀北蛮士卒五万。
可惜……他如今已经老了,不能像当年那样运筹帷幄了,但他的儿子、他的学生,却还鼎盛。
太傅相信这些小子们,一如他当年一直相信着……那个一步步登上帝位的男子。
“朕迟到了啊。”
殿外,一位黑袍常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疲惫,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向太后和太傅施礼。
“母后。”
“先生。”
小子和小姑娘们起身,向那黑衣男子行礼。
“参见陛下。”
“参见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随后,他看向了杨曼。
“呵呵,亲家母来了。”
“是啊,来会亲家了,陛下。”
杨曼娇滴滴地瞪了眼皇帝。
在这个世界上,敢瞪皇帝的女人,估计只有她一个了。
皇帝笑了笑,不以为意,想起了她今日上山祭拜皇后的事,知道她心里还有怨气。
她从前就是泼辣娇纵的性子,跟了大山后,大山就成了受气包,却甘之如饴。
从很早以前,她就跟皇后关系极好。
这样一个女人,皇帝不会跟她计较,也……没办法计较。
“皇儿,饿了吧,让他们把饭菜呈上来吧。”
“好。”
皇帝扶着太后坐到了桌前,自己坐在了太后的身边。
年轻人们纷纷入座。
还好桌子够大,一大家子人能坐下。
太后、太傅、皇帝、雁妃、杨曼、康王、康王妃、太子、太子妃、赵清遥、锦书、李奉、李洛、明婉、李泽鹿、李泽风……
确实是热热闹闹的。
“父皇,一会……你还去御书房吗?”
锦书眨着眼,笑嘻嘻问道。
皇帝想了想,道:
“今日政事处理差不多了,不去了。”
“那今天高兴,咱们饮些酒吧。”
锦书看向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叹了口气,道:
“父皇,这些日子政务繁多,您也莫要太过劳累了,正好今日凑家宴这个机会,咱们饮些佳酿,您也放松放松。”
“好,好。”
皇帝见长子长女都劝自己,便颔首答应下来。
“不要老二的酒,太烈。”
皇帝又加了句,那日喝了些至臻加强版茅台,让他一度怀疑酒里勾兑了军器监的军用消毒酒精。
“那好办,妾身从北边来时,捎来了一些梅花酒,往宫里已经送了几坛,不如派人去取来?”
杨曼笑吟吟道。
皇帝点了点头:
“梅花好,当年朕御驾亲征时,在定州,与大山最爱喝的就是梅花。”
太子挥手叫来李莲恩,让他赶忙去搬来。
“父皇,小风也想喝。”
老三身旁,小四李泽风笑眯眯道。
幼子确实是惹人疼爱的,起码皇帝现在怎么看小四怎么可爱。
这乖样子,比某个油腔滑调的家伙顺眼多了。
“等你再长大些,朕就让你喝酒了,现在还不行。”
“小风听父皇的。”
小四乖乖点了点头,也没供出来李泽岳偷偷拿筷子沾酒给他喝的事。
皇帝又扭头,看向了一旁一脸虚弱的祁王世子李奉,嘴角轻翘了一下,随后迅速隐去。
“李奉。”
“臣在。”
李奉连忙应道。
这些年他一直在辽东,到现在都没适应宫里的氛围,显得拘谨些。
要知道,他爹现在名义上还在跟朝廷打着仗呢。
“你的伤势如何了?”
“蒙陛下关心,只是些皮肉伤,已无大碍了。”
李奉恭敬道。
“那就好,这些日子,你就在宫里好好歇着,等再过上一段时间,你就能出去了。”
皇帝轻声道。
此言一出,李奉眼底出现一抹喜色。
过上一段时间,他就不用“死”了,戏不用演了。
也就是说,仗,很快就能打赢了。
赵清遥也听懂了皇帝话里的含义,轻出一口气。
看来,陛下对战事早有安排,
自己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陛下,不知……二哥何时才能回京?”
这时,李奉又开口问道。
皇帝挑了挑眉毛,这才注意到,李奉嘴角间与自家老二那抹极为相似的微笑。
皇帝眼底出现一抹无奈。
学谁笑不行,非得学那小子。
“朕,并未对他有什么安排,他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此言一出,赵清遥瞪大了眼睛。
狗东西,弄了半天,是你自己不想回来啊。
“怎么,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皇帝问道。
李奉笑着拱手道:“回陛下,臣自幼熟读二哥的诗词,心中仰慕不已,前些日子在燕州,未得时间与二哥促膝长谈,甚为遗憾。”
“哦。”
一听这话,桌上众人都纷纷失去了兴趣。
仰慕老二?
闲的吧。
他们要么是看着老二长大的长辈,要么是一同成长的兄妹,根本就没有对老二的那所谓的词王爷的滤镜。
“奉哥哥,小风也喜欢二哥的诗词。”
还好,李奉有小四陪着,让他不至于那么孤单。
很快,李莲恩便健步如飞地一手提着一坛梅花回来了。
太子起身,亲自端起酒坛斟酒。
这个桌上,除了孕妇小孩,就没有不能喝酒的。
太后今天高兴,让太子也给她倒了一杯。
皇帝端起酒杯,
关外熟悉的酒香萦绕在他身边,让他心神一阵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又看见了身边有千军万马随他奔腾于战阵之上,
仿佛看见了战后城墙上,自己与赵山靠着举杯对饮,
仿佛看见了苍凉大地,残月高悬。
“月黑雁飞高,国师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席间,小四李泽风稚嫩的嗓音回荡着,引来了一桌人的目光。
皇帝也回过神来,眼神中尽是笑意。
六岁的李泽风缩了缩脖子,嘟着小嘴道:
“小风真的喜欢二哥的诗。”
闻言,席间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是一首得胜诗。
他们鼓励地看了小四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了皇帝。
皇帝轻吐了口气,提起酒杯,
笑着说出了两个字:
“饮胜。”
……
“杀!”
定北关一座军寨前,
赵离身上的玄甲早已被鲜血染红。
他骑着战马,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定北刀,砍向身前蛮子的头颅。
身后,千余骑兵正跟随他对战阵进行着穿刺。
漫山遍野的蛮子,漫山遍野的头颅。
定北关一线的烽堡很多,多年的经营,早就将这座防线打造的坚如磐石。
北蛮子要想南下,必须得一点点将这些军寨都啃下来。
然后,再去面对定北关。
定北军号称三十万铁骑,这只是一个统称,但其中真正的精锐骑兵,确确实实有十万之数。
这是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强大军团,
人人皆言,定北铁骑天下无双,
但没人认为,剩下的那二十万步卒,是酒囊饭袋。
每个人都是骑兵预备役,定陵两州人人熟通马术,给他一匹战马,他便能上阵杀敌。
赵离已经杀累了,
这座军寨,是定北关一线最为凸出的一座,也最靠近北蛮的那座乌然城。
他受父王之命,在此固守,
他,已经守了三天了。
身为定北王的嫡长子,他自然要厮杀在最危险的地方,赵离明白这个道理。
在北蛮南下的消息传下来后,赵山第一时间下达了军令。
守。
一句守,直接丧失了定北铁骑最大的优势。
那便是骑兵在平原上纵横碾轧的优势。
但军令如山,没有人质疑王爷的命令,定北军上下人人都清楚,他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身后的军寨已经被攻破了,这只是一座孤悬战场的军寨,不是城池。
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面对北蛮子源源不断的进攻,他守了三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军寨已破,赵离带着麾下的千余骑兵,向北穿凿而去。
往南走去定北关是回不去的,
因为……不止是他的军寨,定北关一线,军寨烽堡已经被啃的差不多了,回定北关的路早就被北蛮大军堵死。
赵离只能向北走,突破北蛮大军的防线,向敌人的地盘冲去。
这也是他身为定北王世子唯一能做的,用自己的头颅,牵制住北蛮一部分骑兵。
这,也是赵山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