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莲娜最后看了化妆镜里的自己一眼。
她将镜子扣在地上，将披散在肩头，被黑焰烧焦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
随后微微一笑，向“噩梦冠军”张开双臂，亮出心脏和咽喉。
“我说完了，所有一切都是我干的，和许焰还有别的荒野流民没有丝毫关系。
“杀了我吧，眼下的黑梦组织滚石堡分部就只有我一个人，杀了我，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你仍旧不相信我的话，尽可以去调查，我只求你不要妄下结论，滥杀无辜。”
“噩梦冠军”沉默片刻，将黑焰缭绕的铁手，缓缓伸向她。
雷莲娜闭上双眼。
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能在风平浪静的港湾，美美睡上一觉，神色无比平静。
黑焰缭绕的铁手，擦过她的心脏，从她的手臂上摘下了读卡器，取走了里面的数据卡。
“这张卡片，我先带走了。”
许焰道，“不要把巡逻队当傻瓜，他们没这么容易完全信任你的，说不定在放松你的警惕之后，还会杀个回马枪，展开更彻底的搜查。”
雷莲娜睁眼。
眼底满是讶异。
“你不准备杀我，也不打算向维安局告发？”
看着“噩梦冠军”将双手巨剑插回背后的剑鞘，深渊魔蜥也收回了利爪和獠牙，雷莲娜难以置信：“我可是黑梦组织的一员！”
“那又怎么样？”
许焰道，“原本以为是黑梦组织把这具躯壳折磨得面目全非，又洗脑成了炮灰，我自然要让黑梦组织付出百倍的代价。
“但现在看来，地下实验室的运营者是蒙克总监，负责人是大老板，背后靠山是黎明重工，压榨无数荒野流民的最终受益者是英灵联盟的各大制药公司和制卡公司。
“黑梦组织非但不是参与者，反而误打误撞，从焚尸炉前救走了这具身体。
“虽然黑梦组织也有自己的私心，不过，我也从海德博士那里，得到了足够的回报。
“再说，你只是小小的滚石堡负责人，杀了你又能解决什么问题，难道黑梦组织就不会派出第二个、第三个更加卑鄙无耻，穷凶极恶的负责人，来接管滚石堡和黎明城的事务了么？
“相比一个完全陌生的危险分子，我觉得，倒是你比较好打交道。
“还有，维安局内部，明显潜伏着黑梦组织的卧底，否则‘掘墓人’这个名字，就不会这么快传到你还有大老板的耳朵里了，我不觉得杀你灭口就能封锁消息。
“算了，暂时就这样吧，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人，不会蠢到把我出现过的消息，泄露给任何人的。”
许焰让“琳”将扣在地上的化妆镜重新竖了起来，对准了雷莲娜的脸庞。
随后，操纵着变得越来越庞大，也越来越危险的守护灵，缓缓隐入黑暗。
“放心当你的黑梦组织滚石堡负责人，在巡逻队身边潜伏下去吧！”
许焰道，“或许，我还会来拜访你的，希望到时候你能向我提供一些更加有趣的情报，比如黑梦组织究竟要在黎明城搞什么大动作，又从荒野深处招募了哪些势力，调来了多少高手。
“当然，我也会为这些情报，支付足够的价码。
“对了，等风头过去，我会将数据卡通过别的渠道还给你，让你送去黑梦组织交差的。
“再见，‘黑蝴蝶’雷莲娜，我们后会有期。”
甲胄深处喷射出了黑色蒸汽般的浓雾，遮蔽了闪烁不定的灯光。
雷莲娜眼底再次涌起光芒。
“等等，掘墓人，你有想过加入黑梦组织吗，真正意义上的加入！”
她喊叫道，“黑梦组织绝不是英灵联盟污蔑的那样不堪，我们不是疯子，只是想要拯救世界而已！”
黑雾深处，传来轻轻的笑声。
“疯不疯无所谓。”
许焰道，“我对拯救世界没兴趣。”
话音未落，黑雾消散。
掘墓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莲娜如同雕像般僵硬了很久。
随后，笼罩在周身的透明外壳寸寸龟裂。
她用不再颤抖的手，再次拿起粉饼。
对着化妆镜，重新为自己涂抹上一副天衣无缝的精致妆容。
……
留在滚石堡的最后一天。
许焰处理完了星星商店的繁杂事务，向李同夫妇告辞，来到了北部垃圾场。
大半个月没来，这里还是老样子。
臭气熏天，污水四溢，摇摇欲坠的垃圾堆，如同野兽和虫豸般的人类。
穿行其中的许焰，神情却泰然自若。
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贝蒂还有‘疯猫’克丽丝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虽然“疯猫帮”都是老弱妇孺，但许焰很看好蕴藏在他们柔弱外表之下，近乎疯狂的生命力。
认定他们只是时运不济，缺乏资源和机会，才陷入不断被人欺凌的恶性循环。
倘若给他们一点阳光的话……
“比尔！‘野牛’比尔！”
“克丽丝，上啊，上啊！”
前方忽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亢奋的喊叫声。
只见几十座高高隆起的垃圾山上，代表着疯猫帮的血色娃娃标志和代表野牛帮的牛头骨标志，已经呈现分庭抗礼，水火不容之势。
站在各自标志下的垃圾虫，数量也相差无几。
特别是疯猫帮，原本清一色的老弱妇孺，现在却出现了大量青壮年，大都穿戴着粗糙的自制护甲，还用生锈的铁链将肌肉发达的手臂缠绕起来，每当挥舞手臂时，都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看起来，“疯猫”克丽丝已经统一了战线，将北部垃圾场里除了野牛帮之外的所有势力，统统收入麾下。
在数百名垃圾虫的仰视中，垃圾场正中央，一座镶嵌着报废蒸汽车头的金属垃圾山上，两条体型天差地别的身影，如同野兽般互相对峙，狠狠撕咬。
大老板的倒台掀起连锁反应。
滚石堡的地下秩序荡然无存。
包括北部垃圾场在内的所有灰色地带，恢复了人类刚刚诞生之初，就无师自通的原始法则——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然而，让许焰微微有些意外的是，今天试图掀翻野牛帮首领，垃圾场霸主“野牛”比尔的挑战者，竟然是“疯猫”克丽丝！
“野牛”比尔人如其名，身高接近两米，肌肉膨胀到要撕裂皮肤。
克丽丝的腰肢还没他的胳膊粗，仿佛一拳就能被他打死。
但克丽丝却在摇摇欲坠的垃圾山上翩翩起舞，如同疯猫般绕着“野牛”比尔团团转。
比尔连续几拳挥空，气得“哇哇”乱叫。
忽然，克丽丝像是没看到脚下一根戳出的钢管，不小心失去平衡，向后跌倒。
比尔目露凶光，狞笑上前，手里不知怎么出现一柄雪亮的匕首，狠狠刺入克丽丝的脸颊。
垃圾山下一阵惊呼。
疯猫帮成员怒斥“野牛”比尔的无耻，说好赤手空拳，不使用武器和守护灵，他竟然不讲信用！
岂料克丽丝却是故意将脸颊送上去，银牙狠狠一咬，竟然咬住戳进口腔的刃尖，趁对方来不及抽刀时，双腿缠绕，绞住比尔的手臂。
“唰！”
她手里也出现一柄暗红色的匕首，以闪电般的速度，刺进比尔的左眼窝，顺势一转，将比尔的左眼球转了个稀烂。
“野牛”比尔没想到会被外表柔弱的对手翻盘，左眼剧痛令他乱了阵脚，想要抽出自己的匕首，对手的咬合力却大得像个怪物。
随着克丽丝的匕首拔出，带出一股血箭，也抽干了比尔的全部力气。
克丽丝将身体蜷缩到极限，如同高压下的弹簧，对准比尔的胸膛狠狠蹬踏。
靴底自动弹出七八根尖钉，将比尔的胸口戳成了马蜂窝。
比尔惨叫一声，从垃圾山上滚落，在边缘尖锐的机械残骸上滚了十七八圈，撞得遍体鳞伤，筋断骨折，昏死过去。
“啊！”
克丽丝抽出插入脸颊的匕首，吐出半颗碎裂的牙齿，如同佩戴着鲜血面具，双持匕首的女战士，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倾吐被人欺凌的愤懑。
周围先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大家都确认“野牛”比尔的确一败涂地，再无翻盘可能时，包括“野牛帮”的成员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高举双手，呐喊着北部垃圾场新主人的名字：
“克丽丝！”
“克丽丝！”
“‘疯猫’克丽丝！”
在众人狂热的呼喊声中，许焰笑吟吟地走上前去。
“许大哥？”
克丽丝原本像是一头嗜血的母狼。
见到许焰的刹那，却变成了狂喜的猫咪。
她连蹦带跳地从垃圾山上下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你看到了吗，我打赢了‘野牛’比尔，你是对的，我们办到了！”
脸颊上的伤口太长，还是贯通伤。
血流如注，影响到了说话，她的声音含糊不清。
“别着急，我都看到了。”
许焰按住她的肩膀，“有没有针线，我先帮你缝合一下，缝完了慢慢说。”
“嗯！”
克丽丝重重点头。
疯猫帮成员看着许焰，也像是看着无所不能的拯救者。
就连野牛帮成员躲躲闪闪投向他的眼神，都流露出比克丽丝更深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