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丝原本还想和许焰一起管理北部垃圾场。
甚至期待着，在许焰的带领下，踏出垃圾场，踏出滚石堡，踏出规划区。
去看看那些垃圾虫连做梦都不敢仰望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现在……
克丽丝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于情于理，她都没资格也没理由，阻止许焰去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和更加光明的未来。
许焰察言观色，哑然失笑。
“你以为，我会丢下你们？”他故意问道。
克丽丝飞快眨眼，鲜血渗透纱布，流淌到了微微翘起的嘴角上。
“我说过，只要你们不甘‘原人’的身份，愿意不择手段和不惜代价去和命运战斗，成为真正的人类，我就绝对不会丢下你们的。”
许焰目光炯炯，“我今天来，一方面是和你们告辞，另一方面也是想和你们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道路。”
许焰向克丽丝转达了龙见欢的想法。
一直以来，受限于各种客观因素，黎明城维安局对滚石堡这样的规划区，都秉持着“无为而治”的态度。
以巡逻队为例，只有队长江源、副队长龙见欢以及庶务李星澜等极少数人，才拥有联盟公民身份以及维安局的正式编制。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巡逻队员，都是当地招募的临时雇员，严格来说，和维安局甚至英灵联盟都没有任何关系。
按照惯例，即便这些临时雇员，都不太深度介入规划区的大小事务和灰色产业。
只负责维持明面上的秩序，确保规划区掀起的任何风浪，都不会侵扰到黎明城的平静，也不会损害黎明城内大人物的利益。
至于规划区本身的安全和秩序，则交给当地帮派来负责。
以滚石俱乐部为首，大量帮派瓜分了从规划区到荒野区的各行各业，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生态系统。
过去十几年，大老板始终是这个生态系统的核心。
从垄断灰色产业的帮派成员，到巡逻队里的临时雇员，整座滚石堡几乎没人没接受过他的好处。
寻常案件，根本不可能撼动他“滚石堡地下秩序掌控者”的地位。
可惜这次，他触碰到了“黑梦组织”这根高压线，不但自己灰飞烟灭，连带所有和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帮派成员和巡逻队员，都被拔出萝卜带出泥，统统清洗出去。
龙见欢在维安总局和黎明城都拥有深厚的人脉，又立下了“斩杀沼泽帮首领”的大功，隐隐成为了巡逻队实际上的负责人。
江源虽然是队长，但他在滚石堡待了这么多年，很难说没有和大老板维持利益上的微妙关系。
再加上他年纪大了，心气也没那么足，乐得当撒手掌柜，心情愉快地将大小事务都交给龙见欢来处置。
龙见欢快刀斩乱麻，淘汰掉了原巡逻队的大部分临时雇员。
接下来，她想要抓住“围剿沼泽帮残党”的机会，重建一支更加纯洁、精干、忠诚的巡逻队，应对黑梦组织极有可能掀起的惊涛骇浪。
雷莲娜也在她的授意下，重启了滚石俱乐部，要招募大量知根知底的工作人员，建立全新的，牢牢掌控在龙见欢和巡逻队手里的情报网络。
放眼望去，当下的滚石堡，和大老板没有太多牵连，却又具备一定组织性、纪律性和战斗力，敢打敢拼，还被两人熟悉的团体，似乎只剩下了北部垃圾场里这些，烂命一条，百无禁忌，为了一张报废卡片都敢打得头破血流的垃圾虫了。
“考虑一下，无论成为巡逻队的临时雇员，还是去滚石俱乐部当服务生，总比永远蜷缩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场，捡拾别人指缝里漏下来的残羹冷炙要好吧？”
许焰打量四周，缓缓摇头道，“更何况，垃圾虫的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回收垃圾的需要，就算你们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填饱肚皮，只要吃不饱，今天发生在‘野牛帮’身上的事情，明天照样会发生在‘疯猫帮’身上的。”
克丽丝点头。
她比许焰更清楚垃圾虫们朝不保夕的道理。
特别是在大老板身败名裂，滚石俱乐部遭遇剧变的情况下，雷莲娜女士独木难支，恐怕很难再像过去那样照顾他们。
野牛帮成员之所以没有在“野牛”比尔滚下垃圾山之后去救他，而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改换门庭。
很大程度上，也不是因为她的战斗力有多么惊人。
而是因为他们同样消息灵通，知道她和许焰关系不错，渴望她和许焰能给全体垃圾虫，找到一条全新的活路。
“可是，我们行吗？”
无论巡逻队还是滚石俱乐部，对过去的克丽丝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有些心虚。
“为什么不行，拿出点儿‘疯猫’的劲头来，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
许焰说，“我们这些荒野流民能够从天灾侵袭和凶兽肆虐中，一路挣扎来到滚石堡，已经是生存竞赛的胜利者，无论身体素质还是精神毅力都比寻常人强得多，就算老弱妇孺，能活到今天的，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我们在垃圾场里从事最艰苦和危险的工作，要从堆积如山的垃圾中找到有价值的东西，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和巡逻队的调查工作，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至于战斗力，目前并没有太高要求，只要你们勤练健身操，后续我再根据大家的特点和擅长，度身定制一批战斗卡，肯定能满足基本的需求——暂时又不需要你们冲锋陷阵，只是维持滚石堡的日常秩序，边干边学，慢慢升级嘛！”
经过他的分析，克丽丝挺起胸膛，增添了几分自信。
“我们都听许大哥的！”
她想了想，说，“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一定不会错的！”
“别，你知道我最讨厌听到这种话。”
许焰深深皱眉，“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说过，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我不会帮你们做任何决定，也不会承担任何决定带来的任何后果。
“我只是告诉你们，眼下有这么个机会，有可能改变你们像是虫子一样可悲的命运。
“但任何机会都有可能是陷阱，任何道路都有可能通往深渊，我的话并不是金科玉律，也不是百分之百准确的预言，甚至有可能蕴藏着致命的毒液，是在欺骗和利用你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不要相信我，也不要依靠我。
“用你们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脑子去思考，直觉去判断，判断前方究竟是蛋糕还是陷阱。
“最终，如果你们下定决心要抓住这次机会，就自己去找龙见欢，自己去面对她的考验和挑战，并且像修炼健身操一样，准备好付出任何代价，听明白了吗？”
许焰扫了克丽丝一眼。
隐藏在他眼眸最深处，既坚硬又尖锐的光芒，让克丽丝浑身一颤，没来由想起一件事。
那是一个月前，许焰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帮助老弱妇孺拆解废旧卡片，精疲力竭之后，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到了黎明时，他似乎做了什么噩梦，在睡梦中发出野兽落入陷阱般的低吼。
克丽丝担心他生了什么病，蹑手蹑脚来到他的身前，伸手想要试探他的体温。
她的脚步极轻，没想到还是将许焰吵醒。
刚刚从梦魇挣脱的许焰，用一种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冰冷眼神，扫了她一眼。
“疯猫”克丽丝来自荒野，在生死线上挣扎时，曾经遇到过无数穷凶极恶的家伙，都拥有野兽甚至恶魔般的眼神。
然而，许焰那时候的眼神，却比那些野兽和恶魔还要可怕百倍。
哪怕杀人如麻的悍匪，打量克丽丝的眼神，往往也像是打量一件精致的玩具或者一块美味的食物。
而许焰的眼神却像是来自高高在上的云端，俯视着地面上的虫豸和尘埃，没有半点人类应有的情感。
克丽丝的鲜血瞬间冻结成了冰块。
幸好许焰很快反应过来，在初升的阳光下，恢复了温和善良的模样。
克丽丝原本还以为是许焰在噩梦中受到惊吓，令自己产生错觉。
可今天，她再次感受到了类似的气息，甚至比大半个月前，更加深沉和强大……
“好啦，聊完了巡逻队的事情，接下来就是咱们自己的生意了。”
许焰的微笑，打断了克丽丝的思绪，让这头天不怕地不怕的“疯猫”，再次糊涂起来。
“咱们的生意？”
“当然，就是我前些日子提起过的，二手卡业务，我已经和星星商店的李同老板说好了，是认真想把这门生意做大做强的。”
许焰告诉克丽丝，经过他这一个月在星星商店的见闻，还阅读了大量来自安全区的灵卡期刊和资料，又和雷莲娜女士深入探讨了英灵联盟的封印卡制造、销售、培训，上下游产业链的现状，发现在联盟内部市场上，一手卡占据了绝对优势，二手卡的维护、集换和交易，处在非常落后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