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五十八分,林东凡准时推开了“望潮阁”包间的门。
连日追捕带来的疲惫,一路凝刻在他的眉宇间。但在门开的一瞬间,他还是迅速挂上了一个老同学应有的松弛表情。
“继军,我没迟到吧?”
知道许继军这人最讨厌别人迟到,林东凡含笑打招呼。
目光扫过包间。
当看清许继军对面那个低着头的纤细身影,竟然是故人郑清璇时,林东凡的神色又愕然一惊:“郑清璇?你怎么也在。”
闻言,郑清璇抬头瞄了一眼。
顷刻间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头垂得更低,手指死死地绞着白色连衣裙的裙角,这双纤纤素手似乎已经紧张到无处安放。
似乎也忘了回应林东凡的疑问。
许继军一眼便看穿了郑清璇的紧张情绪,很自然地接过了林东凡的话茬:“你这时间掐得比原子钟还准,坐下说。”
挥手引座。
待林东凡坐下来,许继军又接着讲:“说来也巧,昨天我路过老城区,恰好碰见几个社会人围着她讨债。我实在是看不过去,就上前帮她解了个围。正好我在海珊人生地不熟,便请她帮我做几天导游,你们认识?”
许继军全程语气轻松,将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说得十分自然。
林东凡淡然一笑:“原来是这样。”也没多想什么,坦言道:“上次我在海珊办案,她父亲是涉案人之一,有过几次接触。”
“想不到你们还是一对冤家。”
谈笑间,许继军亲自起身给林东凡和郑清璇续茶:“给我个面子,今天大家都敞开胸襟,不谈恩怨,只谈风月。”
郑清璇依旧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笑而不语的林东凡,目光也依旧锁定在郑清璇身上,几个月不见,郑清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那份属于郑家千金的骄纵气焰,已然被生活磨得一丝不剩。
只剩惊弓之鸟般的惶然。
面对这种种变故,林东凡忍不住暗叹:“妈的,抓了一个郑沧海,搞得就好像给这种位千金大小姐赠送了一个心灵创伤大礼包。瞧你这人生,现在已经垮得不要不要的。老子这辈子造孽的水平,还是相当可以的……”
林东凡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
都是当地有名的海鲜。
席间,许继军倒是挺放得开,饭桌上谈笑风生。聊到海珊市渔港新城那日新月异的变化时,说林东凡居功至伟。聊到国际上的金融风云时,又说林东凡是个低调的神级操盘手,闲暇之余纵横股市,赚得盆满钵满,从无败绩。
反正就是力捧林东凡,绝口不提反贪领域的敏感事件。
趁林东凡高兴。
许继军又顺水推舟给郑清璇铺了个台阶:“郑小姐,你若实在混不下去,可以跟我这位老同学取取经,跟她混,穷不了。”
“嗯。”
郑清璇随口笑应一声,始终是魂不守舍,对摆在前面的龙虾刺身也提不起什么胃口。
酒过三巡,许继军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几句,眉头微蹙:“……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挂断电话手速,他一脸歉意地起身:“东凡,清璇,实在对不住。我表姐那边有点紧急情况,得立刻去处理。你们慢慢吃,账我已经结过了。”
“锦玲姐没事吧?”
林东凡对韩锦玲的一生遭遇,也是充满同情。
许继军简单回了句:“刚才来电话说下楼梯时摔了一跤,具体情况,我得过去看看才知道,你们慢慢吃。”
说完便拿起外套匆匆离场。
实际上,韩锦玲在酒店里待得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他只是想找个合理的借口离场,给林东凡和郑清璇留下独处的空间。
许继军一走,包厢里的气氛骤然安静,窗外的海浪声变得清晰可闻。
林东凡看着对面几乎不说话的郑清璇。
叹了口气。
主动打破了沉默:“从我进来到现在,你一句话都不说,东西也不吃。这到底是怎么了嘛?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说着,林东凡夹了一块清蒸鱼放到她的碟子里。
郑清璇的声音细若蚊吟:“我……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平时不照镜子?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林东凡尽量让语气轻松些:“我记得上次我走的时候,曾给过你一笔钱。虽然不多,但安稳度日应该够用一阵子。你现在的日子,怎么会过得这么窘迫?”
这句话像是戳中的郑清璇的灵魂。
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低头解释:“以前我爸得罪的人太多。自从你走了之后,每天都有人上门讨债。那些人一直盯着我,不让我离开海珊市。我想去找份工作,人家一听我是郑沧海的女儿,立马就把我赶出来……”
她越说越激动,泪水涟涟:“有时候走在大街上,一些人也对我指指点点,他们这是想逼死我……”
林东凡眉头紧锁,递过纸巾,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曾经的龙王——郑沧海,在海珊市只手遮天,确实得罪过很多人。虽然林东凡早就料到,郑沧海入狱之后,郑清璇可能会遭人报复。但也没想到会她会被人逼到这种地步,连离开海珊的机会都没有。
人在繁华的都市,每天上演着现实版《绝境求生》。
别说她是个柔弱的女人,就算是个八块腹肌的纯爷们,也未必扛住得社会和生活的双重毒打。
“被人欺负,你也不给我打电话。”
见她还在低头抹泪,林东凡又递给她一张纸巾,殷切地劝道:“别哭了,哭得我心烦……”
“你别管我,我哭一会就好了。”
郑清璇接过纸巾,拭完眼泪,又擤了一把清水鼻涕。
凡爷这回是真没招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之后,才再次开口:“回头我跟张隐岚打个招呼,让她关照你一下。她现在是常务副市长。只要她开口放句话,在海珊这个地方,应该没人敢再为难你。”
“你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郑清璇擦干眼泪,把前面那杯酒端了起来。
以前她滴酒不沾。
今天大抵是不醉不足以摆脱这尴尬的局面,她二话不说,脖子一仰,一口气喝完了整杯白酒。
见她呛得面红耳赤,连咳几声。
林东凡也惊出一头黑线:“在我的印象中,你好像是只清纯的小奶猫,什么时候进化成了酒懵子?”
“你要么别管我,要么就陪我一起喝,我现在不想说话。”郑清璇又给自己续上满满一杯酒。
林东凡无奈一笑:“行,我陪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