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包厢里光线昏暗，彩色灯球投在墙上，像极了变化多端的幻境。
顾采薇整个人窝在沙发中央，捧着冰啤酒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听到歌名才抬起头，晶亮的眸子映在灯光里。
“对嘛对嘛~”
她咯咯笑了起来，腻着声音说道。
“今天就得唱这种苦情歌！”
黎芝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下确定，背对着周明远和闺蜜，表情面不改色，可另一只手却不自觉捏紧衬衫一角。
短发少女把麦克风递给周明远，自己拿了另一支。
歌还没开始，黎芝垂着眼望向屏幕，余光偷偷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侧脸。
伴奏响起，前奏是熟悉的吉他扫弦。
“是否很惊讶，讲不出说话
没错我是说，你想分手吗
曾给你驯服到，就像绵羊
何解会反咬你一下，你知吗~”
《好心分手》是首极其经典的流行歌曲，又是少有的国粤双语对唱，放在这个日子再合适不过了。
粤语部分的女声率先开口。
黎芝收起刚刚和闺蜜一同疯疯癫癫的架势，安安静静坐在沙发边缘，踩着节拍举起话筒，认真唱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嗓音清透，在低低的音响里竟有种不小心揭开的柔软。
“也许该反省，不应再说话
被放弃的我，应有此报吗
如果我曾是个坏牧羊人
能否再让我试一下
抱一下~”
别看歌名叫做好心分手。
但这首歌在大多数人的理解范围内，只要分好了男女部分，就是正儿八经的情歌对唱。
轮到周明远的国语部分时，声音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性感。
每唱一小段，男人就侧过头看她一眼。
哪怕红磨坊只是量贩式KTV，但谁说量贩式玩不出花样的？
情歌对唱，当然要有眼神互动啦！
“回头望，伴你走
从来未曾幸福过~”
黎芝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握着麦克风的时候，手心有点出汗。
短发少女能感觉到，自己声音发出来的时候，嗓子比平时更紧。
好像每一个字都要在喉咙口停留一下，才肯乖乖跳出来。
她盯着大屏幕，假装专注在流动的歌词中间，可视线余光却总是绕不过周明远的肩膀。
两人离得很近。
近到她只要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他侧脸的轮廓，还有他唱到低音时微微收紧的下颌线。
再向上看的时候，正好和周明远的视线撞到一起。
干嘛啦！
唱歌就唱歌，老是盯着人看干嘛啦？
“好心一早放开我
从头努力也坎坷
通通不要好过~”
好在这只是KTV包厢。
灯光很暗，暧昧很浅，连目光交织也不那么明显。
所以黎芝悄悄换了个坐姿和角度，手握话筒挺直腰背，唱至一人一句的高潮处，也学着周明远的样子互动起来。
“回头吧，不要走
不要这样离开我~”
再次轮到周明远。
男人声音极稳，眸子又亮，望过来的视线竟然充满了深情。
好奇怪。
他这么看着自己
一点都没有分手的苦情歌感觉啊！
黎芝脑子里乱得不像话，歌词跳动不停，和她那些小心思一样，像被人不小心戳了一下，就再也收不回去。
于是，她下意识把麦克风往嘴边送近了一点。
这样就能把反应藏住，看不见昏暗里的面部表情，看不到唇角的微微勾起。
沪城人听不懂粤语。
顾采薇坐在沙发一角，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拎着啤酒罐，罐口沾着一点白色的泡沫，顺着她葱白的指尖慢慢滑了下来。
冰冰凉凉的感觉，一向爱干净的小公主却没动。
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闺蜜和周明远。
光棍节唱分手主题歌，满满的仪式感没错。
可是
可她们两个怎么
顾采薇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尽管今晚开心喝了不少啤酒，可小公主依旧没有丢掉她那份心思细腻。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周明远今晚不太一样。
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平日里也没少见，可今晚就是不一样。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首流行歌，自己也不是没听过。
可偏偏两人这样国粤双语搭在一起，一人一句抛过来丢回去，听起来颇有几分浑然天成的默契。
顾采薇倚在沙发深处望过去，竟然感觉有些登对。
她再次抿了口酒，泡沫和气泡冲到舌尖，有点点苦，但比不上心里那点莫名的涩。
但人家只是唱歌而已，自己又不能把心里的小九九表现出来。
所以顾采薇只能坐在原地，保持笑意盈盈的架势，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还要在歌词停顿的时候，学着黎芝的尾音偷偷跟唱一两句，好像只是单纯在喝酒外加捧场。
正巧唱到“下半生，陪住你”那句的时候，黎芝偏头看了周明远一眼。
周明远居然刚好也在看她，报以灿烂一笑。
我靠！
眼神互动都来了.
就是那一瞬间，顾采薇指尖的啤酒罐“咔哒”一声轻响，像是谁在心口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
圆罐被捏扁了一小块。
好在两人都沉浸在合唱中，没人注意到奇奇怪怪的声音。
“好听好听好听~~~”
“但你们啊，唱得也太认真了，听起来跟真分手似的，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一曲唱罢，顾采薇终于舒了口气，站起身来鼓掌捧场。
她抬手举起小铃铛摇来摇去，又敲了敲桌子，软糯糯的声音不自觉拉长，尾音还带着几分打趣。
“薇薇又在说胡话了，真分手哪还能在一起唱歌？”
黎芝放下话筒，起身坐回顾采薇身边，笑吟吟地揽住闺蜜肩膀。
“万一呢.有些人分了手也能做朋友。”
顾采薇咯咯笑了起来，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站不住脚，干脆举起啤酒罐绕开话题，示意大家一起。
“干杯干杯~”
“这一杯，敬永远快乐自由，节日快乐！”
三人嘻嘻哈哈地碰杯，一饮而尽。
“薇薇就是有仪式感，连双十一都能被她找到角度，来庆祝自由无羁。”
周明远又取了一瓶新酒，笑着调侃道。
“我以前觉得分手快乐里面唱的什么.爱对人节日每天都过是胡扯，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少拍马屁！”
顾采薇翻了个白眼，干脆自己重新倒满，举杯碰了碰黎芝的杯口，顺势把周明远的也碰上。
“真要庆祝的话又不是没角度！最近店里生意好到爆，来吧~”
“这杯敬我们解忧咖啡，芝麻开花节节高！”
“干杯~”
周明远到达包厢之前，其实桌上的这些啤酒，顾采薇和黎芝并没有消化掉多少。
两姐妹主要是靠唱歌来维持快乐气氛，喝酒只是保持微醺状态的点缀。
可饭搭子一来，情况不知不觉间变了个样。
他只跟黎芝唱了一首歌，就被顾采薇拉着坐在沙发边上，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的喝酒。
偏偏大家又是极好的朋友，话题从来都不会少。
自由快乐喝一杯，没问题。
咖啡App上线大爆喝一杯，没问题。
昨晚买到了自己喜欢的衣服，喝一杯也可以。
直到黎芝也完全被这个气氛带了进去。
“这杯呢这杯就敬公平正义！”
“薇薇你还不知道吧？”
“记得上次和你借照片装富婆的事情不？”
“嗯嗯。”
顾采薇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还真打造了一个富婆人设，把钱从骗子那里又给骗了回来！”
灯球转得慢，紫红色的光洒在黎芝短发上，像给她镀了一层小小的锋芒。
“哈？还能这样？”
大大的桃花眼被瞪得溜圆，顾采薇好奇极了。
“.对啊！你别看周明远他长得斯斯文文的，实际上骗人可有一套了”
“怎么骗的？快跟我说说！”
“就是这样blablabla”
短发少女拉着闺蜜胳膊，站在第三人称的位置，又把上午在明理公司的所见所闻，那些记者姐姐的长枪短炮原封不动描述了一遍。
听得顾采薇时不时捂住嘴巴，思绪飞舞来去，眸子里满是复杂神情。
从事法律工作竟然这么有趣
他的那家明理法律咨询公司，开办时间不长，规模却一点都不小。
那么多家媒体采访，这岂不是有了官方背书？
这才叫真真正正的创业，要起飞了啊！
成功之后的他还有时间和心思，陪自己在咖啡店小打小闹吗？
可如果没有解忧咖啡作为羁绊，自己还能像小荔枝一样，和他有着源源不断的共同话题吗？
顾采薇咬着嘴唇，双眸映着头顶晃动不止的光线，一明一灭。
咚咚咚。
大家聊着聊着，包厢门突然被人敲响。
“您好，这是您要的麦克风。”
服务生走进半个身位，递给顾采薇一支崭新的麦克风。
众所周知，别管大包小包还是中包，KTV包厢里大多标配两支麦克风。
于是顾采薇趁着上洗手间的档口，悄悄跟服务生又要了一个。
再点情歌对唱？
放马过来就是！
顾采薇的小心机都藏在细节里。
表面上看起来，她的好心让大家都有了自己的麦克风，完全可以开启三人大合唱。
可她是经过充分考量的。
以黎芝的性格，如果有人点情歌对唱，那她在有人举麦的情况下，一定不会主动发声去抢。
除非周明远再像刚刚那样，选首非她不可的国粤双语歌，主动点名黎芝来唱。
可他真的会这样吗？
这样和明晃晃暴露心意，想和黎芝唱情歌也没什么区别。
周明远果然没上当。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又从喝酒转到了唱歌。
苦情歌，转转场。
正和顾采薇之前预想的一样，只要是自己举起话筒，很多歌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她和周明远的二重唱。
周明远唱得不算专业，可声音里那股懒散又带点暧昧的味道，总让人觉得他每个字都不是随便唱唱。
“呼”
回归听众身份的黎芝，此刻已经有点晕了，脸颊透着一点微醺的粉色。
她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宝宝你困啦？”
顾采薇把话筒放回桌面，坐到闺蜜身边凑近，眯着眼看了下时间：“呀！”
“确实有点晚了.”
“要不我们最后合唱一首就回去？”
“.”
黎芝被她逗笑了，抬头看了顾采薇一眼：“还没唱够啊你？”
“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喜欢唱歌。”
“不是啦~”
顾采薇抿着嘴，眉眼弯弯，两颗小梨涡在暗光下若隐若现：“主要是这首歌不唱就白来了嘛！”
“哪首呀？”
短发少女坐直身子，但在这种氛围下却没推，接过顾采薇递来的话筒，绕了绕僵硬的脖颈。
“单！身！情！歌！”
周明远和顾采薇异口同声道。
黎芝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装作嫌弃地皱了下鼻子：“你们来真的啊.”
“老不老土！”
“土也要唱！”
周明远随手把音量调高，跑到点歌台按了两下，笑眯眯地说道。
“没错，每年不唱这首歌就没仪式感了！”
顾采薇接过话头，笑得没心没肺。
很快伴奏响起，熟悉的旋律在包厢里回荡。
“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相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
“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无情的人，来给我伤痕~”
三个人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混在一起。
灯球把昏黄的彩光扫在墙上，投出错落重迭的影子，彼此靠在一起，又悄悄留着缝隙。
这首歌从主歌到副歌，周明远手握话筒，和两姐妹全程合唱，气氛欢快祥和的不行。
唱到中间，顾采薇举着话筒，故意在间奏里插了几句跑调的“lalala”，清脆动听的笑声又被放大，仿佛要冲破整个穹顶。
“喔~”
铁打的单身情歌，流水的庆祝心情。
“说真的，跟你们在一起好开心呀~~~”
一首歌刚刚唱到结尾，顾采薇忽然在麦克风没关的时候，提起声音说道。
“我也是！”
周明远立刻接过话头。
“要是没脱单的话，以后每年.我们都把这首歌合唱一遍，好不好？”
“.”
说什么呢哥们
吵吵闹闹的包厢里，瞬间出现了微妙的安静。
顾采薇看了看身边沉默不语的闺蜜，余光又扫到周明远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对不对不对！
足足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
“咳咳.好呀~”
顾采薇清了清嗓子，把耳畔的棕色秀发别了回去，大大方方应了一声，笑着举杯向身旁凑去。
“谁先脱单谁是狗！”
“我觉得可以。”
黎芝被顾采薇撞得一颤，也跟着回过味来。
周明远这家伙，话说起来天衣无缝冠冕堂皇，可仔细琢磨下去.
这压根就是句屁话！
买单，结账，下楼。
彩灯转了一圈，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被什么拢在了一起。
熙熙攘攘的KTV门口，人声渐散，周明远站在两女中央，并肩向外走了出去。
光棍节的夜晚，单身情歌还在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