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一环,上官家。
春日午后的阳光,明媚得耀眼,温暖得令人昏昏欲睡,庄瑾去悬天司确认那头夔牛的消息返回,正好遇到上官金凤:“祖母回来了?”
“嗯,有人上眼药,婆婆去拆了‘岑家小鬼’的一间书房。”
上官金凤口中的‘岑家小鬼’,指的是岑家主岑重玄,虽说其人七老八十,但相比于她的年龄,还是有资格如此称呼,‘拆了书房’之言更是霸气。
“对了,庄小子啊,你《九转金身功》修炼得如何了?”
“唉,此法艰难,不比破境简单。”
庄瑾叹息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
——如此肉身秘法,比武道境界、先天罡元、精神力更隐私,不主动展露,很难发现。
“这样啊,这般肉身秘法想要加快速度,可多吃些换血境异兽肉辅助。”
“我也有此打算,这正去打听那又一头夔牛消息,打算在清明之日动手,正好请示下祖母。”
庄瑾言下之意,到时,请上官金凤对轩辕正己盯着。
“那倒是个好日子,庄小子,你放心去吧!”
上官金凤如此道着,看着庄瑾去了,目光略微复杂,倏而,又转为平静。
庄瑾道谢告辞,方才交谈只是寻常,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可他神魂强大、敏锐,类似‘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心灵却隐隐感受到一丝不妥。
‘果然如我所料,三大世家没了外部目标,转而盯上了内部么?上官金凤或许都受到影响,不太能容得下我了。’
他并未被上官金凤一贯的形象迷惑,保持着清醒、理智,暗自思索。
‘过刚易折,人过于极端,一定走不长远,一个世家过于极端,也传承不到今日。’
‘如上官家真决心动手,也不会极端化、直接粗暴,那般有着种种恶劣影响。’
——不说对上官云嫦的影响,就说庄瑾接连为上官家立下大功,过于粗暴,不讲吃相,以后谁还敢投效?人心自有一杆称,那般对世家形象,这般无形资产有着巨大影响。
就如悬天司针对那些目标一般,不是没有选择,遇到最极端的情况,不会直接粗暴,那是最无奈情况的下下策。
‘上官金凤这种满身心眼的,更是如此,从过往行事风格来看,就算真下了决心,也应是种种手段、算计,设下阳谋,借刀杀人,一鱼多吃,一举多得。’
‘事后,就算不成,也很难怪到对方头上。’
‘这却也不意味着好应对了……无论如何,风雨欲来啊,我还有一点时间,但也不多了。’
庄瑾心中暗道着,更提高了警惕,小心谨慎。
……
又是匆匆三日过去,时间来到乾元六十五年的清明。
这日,大乾公祭之日,惯例州牧会与三大世家主一同出席。
庄瑾以狩猎那头夔牛为名,离开出去,乘坐火凰鸟进山。
伏牛山脉,在进入二重关后,他当即让火凰鸟、寻宝鼠自行活动,自身以先天罡元消杀一遍,然后拿出圣灵珠,在其吞噬风灵珠、木灵珠之后,第一次将其连续提升过的屏蔽、隐匿之能,开到了极限。
然后,半点没有去寻找所谓的夔牛,全速赶路,直奔云池山。
当初地洞冰湖冰流浆爆发,因其后遗症,直至如今,此地还是冰川皑皑,堪称一处奇观。
在如此冰山环境中,对突破或有些许加成,在此山脉中庄瑾随机选了一处,因为不过寻常坚冰,快速打通一个洞穴,进入其中,准备突破。
……
沧州。
“……伏惟尚飨!”
官方公祭,轩辕正己这个沧州牧带领念着祷词,三大世家主列席。
大概一炷香时间后,自己必要的程序走完,轩辕正己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休息,却是暗中换了衣服,悄然离开。
上官金凤有着感应、察觉,却眯起眼睛,没有第一时间阻止。
正如庄瑾所料,她就算下了决心,第一选择,也不是自己动手,或者说,如她这般心眼的人,以身入局,从来都是下下选择。
岑家出手,以戏剧鼓动自己,想他上官家‘自断一臂’,削弱上官家,轩辕正己这边也受到引诱。
那日就如上官金凤所说,找去岑家,教训了岑重玄一顿。
岑重玄却是明白,上官金凤若隐忍不发,一直憋着,那反而事大,意味积攒着要给他一个狠的,但这般发作出来,却是没多大事,甚至无异于变相鼓励,默认了对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那日上官金凤走后,岑重玄虽然毁了个书房,却是大笑出声。
对上官金凤来说,借刀杀人,也留下转圜余地,从而尽量避免与庄瑾、上官云嫦直接撕破脸,乃至更换家主,如此地动山摇的事情。
言归正传,在轩辕正己走后片刻,上风金凤才慢吞吞起身,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要去拦下对方。
“上官道友哪里去?不妨留下一叙。”岑家上前挡住。
此举是为确保轩辕正己离去,对庄瑾动手,成功削弱上官家。
还有就是:世家之间自有默契,他不介意陪上官金凤半真半假演一场戏,送个人情。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早在今年沧州公祭尚未开始之时,伏牛山脉二重关的云池山,一处随机深入开凿的冰洞之中。
冰洞之顶,圣灵珠悬空滴溜溜旋转,大放光华,极为精纯的冰属性能量缕缕缭绕而下,几乎将封闭的此洞化作传说中洞天福地一般的存在。
庄瑾盘膝而坐,默默调整,意将精气神自身酝酿至巅峰。
‘遥想当初散修斩尸境各人,詹圣初饮鸩止渴,扩大圆桌小会,赌那一线渺茫希望,最终中道崩殂;
麦应煌以身入局,当众突破,惊才绝艳,在阴神三关巧借天雷,连破两关,自身更是苦心孤诣,谋算种种利用外界条件,挡下三大世家主干涉,可奈何时不利兮,最终因为天象改变,功亏一篑;
敖之琦困于神魂伤势,得到‘神元果’,连执念多年的儿子都弃之不顾,潜逃为私,却是落入圈套,炼做人傀不能自己;
边之灏从来谨慎,却也因为聚宝盆、宝丹,突破阴神大境的诱惑,一生赌了这么一次,可就因为这一次,就是身死;
葛昭清多年算计,想要‘以小宗入大宗’,得到葛家阴神机缘,终究因为急于求成,被坑了一把,同炼作人傀;
黎世琮从先祖开始,一两百年谋算,借助椿灵秋怪七返之时,成其大法,可也奈何露出破绽,引我怀疑,被直接爆了,这个最可能成功之人,也是功败垂成;
……
这一个个,前仆后继,皆是为阴神大道!’
可以说,这些人无一不是人中之龙,沧州顶尖,若是安于现状,可尽享世间荣华,却无一不在追逐渺茫的阴神之望,看似何其愚蠢。
可换一种角度,若无此种武道信念、这份心志,如何走到能那一步?
就如跨越阶级一样,每一步向上,都要遭到明里暗处的封锁、针对、诱惑,到了高处,更是步步腥风血雨,何况这般超凡大道呐?
这无关对错,一者求道,一者为维系地位、生存,不同所求,造成了这种种慷慨壮烈的史诗悲歌。
‘我也何尝不是如此?若甘心自囚、自禁,停留在先天斩尸境斩一尸、斩二尸境界,上官金凤都不会如何,可作为上官家赘婿,尊荣、喜乐一生。’
‘但,我若求如此,当初何必离开滇南,舍下芸娘、清儿、珺儿、青君,辞别亲友故人,以求长生?’
从穿越之初,滇南府时,到沧州经历种种,真气境圈子中的风清隐、冷奎等等,再到罡气境圈子的四散零落,秦斗瞻、崔攀桂、申屠彪、宗延等人,再到之前的詹圣初各般。
这些一幕幕的过往、一个个人,在庄瑾心中闪过,好似无数人的希望、祝福、企盼,在这一刻汇聚一身,让他精神力前所未有的活跃,精气神攀升至巅峰。
“阴神之境,给我……破!”
庄瑾不再等待,闭目运转功法,那道卡死大乾上下八百年、无尽天才的阴神天堑瓶颈,对他只若不存,刹那间,心神进入一种比突破先天斩尸境、更深层次的超内观状态。
他衣袍无风自动,眉心之中,一颗暗银色光点出现,越来越明亮,在极致明亮之中转为琉璃之色。
在其脑后,更是隐隐映照出一团朦朦胧胧的光亮,如阳光下的水波浮动。
‘神魂驻所,乃是‘泥丸宫’,此穴虚开,感神而入,原来如此!’
轰!
处于某种冥冥之境中,庄瑾几乎是常人两倍的神魂强度,又是此种悟道状态,精神力极致活跃,这一刻沛然冲击,宛若钱塘江上的潮信,轰击冲破感知到的‘泥丸宫’,开启阴神秘藏。
正所谓:斩去三尸得自在,洗尽铅华阴神出。
下一刻,庄瑾灵魂之海开启,映照外界,眉心的琉璃光点变为竖纹,脑后那一团朦胧光亮也是刹那间凝实,凝为一道如皎皎明月般的光轮,在其辉映之下,整个人如若神圣佛陀。
阴神三关第一关——感神,瞬息成矣!
也就在庄瑾打开泥丸宫,开启阴神秘藏,灵魂之海出现,类似先天境界‘神关’,那种叩心、令人迷醉、沉堕的类心魔状态,紧随而至。
陈芸、慕清、沈绪珺身影接连出现,她们在最好年华虚度,回首脉脉含情看来,此时无声胜有声,似乎在说‘夫君,回来吧’。
黎世琮出现咒骂:‘庄瑾,你说是因我谋算于你,方才斩杀于我,但你分明是怕我先一步突破阴神,这才置我死地,阻我大道……有我在此,阴神你成不了,给我留下吧!’
上官云嫦目光复杂:‘夫君,你爱过我么,还是说,一直都将我当作武道攀登的工具?’
……
这一幕幕,针对心神破绽,欲要庄瑾拉扯、沉堕,但在其强大神魂,以及一颗如钢似铁的道心之下,刹那脱离,进入阴神三关第二关‘融元’。
在第一关‘感神’之后,开启阴神秘蔵,灵魂之海显现,庄瑾神魂强大,灵魂之海面积乃是常人双倍,阴神念头似乎无穷无尽,取之不竭,在吸收外界圣灵珠能量,与丹田极致属性先天罡元快速融合,蜕变神元。
神元既生,自有对身体的沉重负荷,可在无漏金身之下,并未感受到什么压力。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先天所生、后天所成,庄瑾在之前在‘精气神’三元上所做的种种准备,让这一关极为顺利,平稳顺滑至极。
仅仅不到一刻钟,神元已是蜕变完成,渡过了这一关。
‘阴神三关,最后一步——平心。’
神元蜕变完成的初始,汪洋一片,汩汩如沸,此刻肉身负荷来到最大,庄瑾的无漏金身终于感到些许压力,但因为自身属性乃是冰属性,又是极致之冰,在最初的一刻后,神元已然在渐渐冷却,这个压力其实也在逐步递减。
他估算之中,即使自己什么也不做,大概半个时辰,也可以完成这一步,但迟则生变,自不可能等待这么久,神魂之力笼罩而下。
寻常先天斩尸境武者突破,到了这一步,因为前两关消耗,基本精神力已然殆尽,无力进行阻止,就算可以,也是扬汤止沸,但庄瑾不同,在仍有余力之下,强大神魂之力作用之中,顷刻神元好如冻结。
在神元暴动平复,丹田之中核心气旋,吸收快速冷却的神元,凝为一颗琉璃色金丹。
至此,三关既过,阴神已成,整个身体犹如寒冬过去,春日到来,焕发勃勃生机。
丹田神元金丹光芒大作,精气神三元流转,灵魂之海盈满,精神力重新变得强盛,并开始反哺肉身。
嗡!
庄瑾在这一刻,清晰感知到,本来应该蜕变进阶的肉身,受限于天地环境,却是被卡住了。
花盆中长不出参天松,庭院里养不出千里马,一个池塘之中,大鱼体型有着一个极限,此刻就是到达了这个极限。
就是他无有瓶颈,也不能例外,或者说,强行突破这个限制,是祸非福,就如小鱼塘之中出现了一条鲸鱼,那这条鲸鱼只会更快死亡。
‘肉身进阶、洗礼,意味着更长寿元,这般限制、卡住,是彰显生死平等,防止长寿怪物的出现么?’
‘罢了。’
庄瑾干涉停止,不再强求身体蜕变,收慑心神,睁开眼睛的刹那,一股气息逸散而出,让整个冰洞嗡鸣不止,乃至整座云池山都似乎震动了下。
“一十七载修行,阴神境界,今日成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