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体内激荡不休的气血让沈戎的耐心显得有些不够用,沉声喝道。
麻鸿闻言不敢再卖关子,忙不迭道:“要缝补这件神道命器,小人的命位和技艺虽然勉强够用,但是家底就有些太过于薄弱了,就算砸锅卖铁恐怕也凑不齐所需的耗材。沈爷您别误会,小的可不是贪财,只是怕耽误了您的大事啊”
“行了。”
沈戎怎么可能看不穿麻鸿肚子里那点心思,直接了当道:“我还以为什么是事情,放心,不用你出钱,需要什么耗材你尽管说。”
“小人估算了一下,至少需要三十两气数用于落针,除此之外,还需要仇敌教派的入教信物磨成的粉末作为颜料,而且信物的等级越高越好。”
麻鸿再次强调道:“但是小人的极限最多能修复三成,再多就有力不逮了。”
入教信物磨成的粉末.
沈戎心头忽然一动,似笑非笑问道:“看来你认出来这是什么了?”
“准确的说,小人是认出了这两幅刺青图。”
麻鸿感叹道:“这两尊文武神官分别名为‘风波神将’和‘江河令君’,在人道的札青圈内名头很大。传闻是一位七位【行魁】在自感无法继续晋升之后,为让札青后人不遗忘自己的姓名,故耗尽毕生心血刺就的传世之作。”
“此作品完成之后,便辗转于人道多位豪杰巨擘手中,最后一位主人据说是洪图会的一位双花红棍。可随着对方身死之后,这两幅图便彻底下落不明。没想现如今得见,这件绝世珍品居然被人融铸成了一件镇物类的神道命器,扎青一行博大精深,小人今日算是受教了。”
麻鸿表面看上去是被刺青图中所展现出的高超技艺所震惊,可实际上,他此刻的内心中却萌生出了另一个骇人念头。
既然这件命器在沈戎的手中,那当时在闽东酒店的众欢场上,他为何还要跟那个准备砸窑的横门匪合作?
难道沈戎跟‘宋江’那伙人一样,也是准备拿【绥靖江海】来当诱饵,开杀猪盘,做杀人赚钱的生意?
要真是这样,那众欢场上可没有一杯好酒,全部都是要人命的毒药。
可如果不是的话,那个气焰嚣张的‘唐僧’就惨了。
跟正主合作,抢劫正主的东西,怎么看都不会好下场。
“耗材的事情你不用考虑,我会解决。”
沈戎许诺道:“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保你能安然离开正东道,并且比起跟‘宋江’合作,赚的只多不少。”
“沈爷果然义薄云天,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小人自然不会推辞,定当竭尽全力。”
麻鸿朝着沈戎拱手抱拳,手腕却突然一翻,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份帛书,捧在掌心中,恭恭敬敬递向沈戎。
“这是一份【金兰约】,只要沈爷您愿意签下名字,那小的就算效仿那位札青前辈,呕心沥血,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麻鸿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沈爷,小人就这么一点要求,想必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沈戎戳着牙花子,有些无奈道:“你他娘的怎么也有这个东西?”
麻鸿讪笑着解释道:“道上人人都说‘人道贼’,这句话可半点没错。小人大半辈子走过的地方不少,笑脸迎人,背后插刀的事情就见的更多了,所以小的花重金求购了一张,就为了在关键时候能给自己一点保障。”
“你身上又没有命域,怎么跟我签【金兰约】?”沈戎反问。
“您签就行了,小人绝对相信沈爷您的人品!”
麻鸿连声说道:“而且您放心,因为是您单方面签订,所以等小人离开正东道的时候,这份【金兰约】自然就会失效,不会对您造成其他的麻烦,所以您将其看作一份临时的合同契约就是了。”
“‘格物山’发明的这件命器,还真是好用啊。”
沈戎笑了笑,随即便将帛书接了过来。
帛书入手的一瞬间,其中约定的内容便自然而然浮现于沈戎的心头。
简而言之,麻鸿帮沈戎缝补【绥靖江海】,沈戎放麻鸿安全离开。等麻鸿踏出正东道后,这份金兰约自动失效。
至于以后沈戎是否要追杀麻鸿,麻鸿又会不会把沈戎持有【绥靖江海】的消息卖出去,这就是后话了,不在【金兰约】保障的范围内。
“别人都是义结金兰,到自己的身上却成了仇结金兰。以后要是再多来几次,那岂不是遍地都是想杀却不能杀的‘兄弟’?”
沈戎心头升起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念头,没有多做犹豫,扬手将帛书扔向命域东北角的一处民居。
原本由黄色织物编织而成的帛书瞬间被灰白色线条所晕染,变做一盏灯笼,挂在民居的屋檐下。
灯笼中亮着一点烛火,在灰白的市井中格外的醒目。
看到这一幕,麻鸿顿时松了一口气,浑身紧闭的毛孔终于可以舒张开来,无数汗水霎时倾泻而出,将他后心的衣衫全部打湿。
浑然没有注意到,一头伥鬼已经悄然潜入了他脚下的阴影之中。
“现在能说跟你接头的那个人在什么地方了吧?”
“那是当然。”
麻鸿闻言当即点头:“对方现在就在金斗码头。”
“阿勇,你跑到哪儿去了?吴叔到处在找你。”
赵勇没有理会对方,埋着头一直往前走。
“真是个傻子”
对方看着赵勇走远的背影,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地上。“空长了一身力气,却连人话都说不来,活该一辈子在码头讨饭吃。”
金斗码头的一角,数十名力工横七竖八的躺在货堆周围,争分夺秒的休息。
这段时间重轮镇各大码头的生意都好的离谱,以至于他们需要三班轮换,日夜不停的装船,才能勉强保持港口不至于被来往的船只塞满。
巨大的工作量也对应着远超平时的收入,因此虽然辛苦,这些力工们还是感觉十分的满足,一张张脸膛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九鲤赐福,要天天都能是九鲤老爷的登神诞,那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吴老虾穿梭在人群之中,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却始终没有看到那张沉默木讷的面孔,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担忧。
“吴叔,你找我?”
一个粗粝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吴老虾猛的回头,就见赵勇站在自己背后,低眉敛目,弓背耷肩,看上去似乎暮气深重,似乎比吴老虾这个年逾五十的人还要老上不少。
“你小子不知道一轮班只有半个钟头的时间休息?不好好抓紧休息,跑哪里鬼混去了?你要是不想在这里干了,就尽早说,别他娘的耽误大家赚钱。”
吴老虾厉声怒骂,嘴里的唾沫星子喷着赵勇一脑门。
“去街上看了眼热闹,以前在乡下没见过。吴叔,我还想干,不耽误。”
赵勇嘴里面蹦出一句干巴巴的话语,算是当做给吴老虾的交代。
“你”
吴老虾被他这副模样给气的笑了起来,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就是这么一个性子,给他三拳头都不一定能够打出一个响屁来。
“别废话了,赶紧吃点东西。”
吴老虾将手里用油纸包着的锅盔扔给对方,叮嘱道:“我提醒你,一会你要装的可是萨满教突厥派的船,那些老爷们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到时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保不住你。”
“知道了。”
赵勇三两口就把锅盔塞进嘴里,然后继续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吴老虾见状嘴角一阵抽动,想要再骂对方两句,却又觉得这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力气,索性转身走开,随便找了块拆箱后留下的木板坐下休息。
而赵勇则双手抱着肩膀就地蹲着,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叔,不是咱们兄弟小气,但您处处这么照顾赵勇,可真有点偏心了啊。”
刚才冲着赵勇啐痰的苦力凑到吴老虾的身旁,嘴里不阴不阳说道。
“工作期间禁止外出,这可是您亲自定下的规矩。现在赵勇明目张胆的违反,您不止不罚他的钱,居然还安排他去搬突厥派的货,这对其他兄弟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顿时将周围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
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深有同感的表情。
突厥派的老爷们脾气火爆是事实,给他们干活的确稍有不慎就会挨鞭子,可对方出手也是真大方啊。
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把货装完,通常都会得到一笔赏钱,金额抵得上在码头上忙活两三天。
港口的咸风苦雨早就把这些力工打磨的皮糙肉厚,根本不怕挨打,只怕赚不够神眷让自己饿肚子。
所以在他们看来,能给突厥派搬货可是难得一遇的好活儿。
吴老虾瞥了对方一眼,嘴里平静道:“李老二,你跟一个傻子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吴叔,您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我不是想跟一个傻子计较,而是您之前照顾他的已经不少了。”
李老二笑道:“咱们远了不说,就从这个月开始算起,哪次有能领到赏钱的好活儿,您不是第一时间安排给他?大家在这个码头上,可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流血流汗就为了赚钱养家糊口,您不能总盯着一个人照顾吧?”
吴老虾摩挲着自己虎口上的老茧,转头看向对方:“李老二,你刚来这座码头的时候,我对你可也挺照顾的,你难道忘了?”
“我当然记得,所以我这次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想帮大家讨个公道罢了。”
李老二音量陡然拔高:“您这么干,寒了大家的心啊!”
“啰里八嗦废了这么多话,你到底想干什么?够胆就把话给我清楚。”吴老虾冷声道。
“吴叔,您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啊。既然您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做错,那我也就把话挑明了。”
李老二突然抬手指向远处蹲在地上的赵勇,朗声道:“今天,您要么把这傻子给赶出去。要么.”
“要么如何?难道你想掀了老子工头的位置?”
李老二闻言一笑:“这可是您说的,您要是愿意把位置让出来,我还真有能力把您端歪的水给端正回来。”
话说到此,图穷匕见。
吴老虾立身而起,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常年重活熬打出来的双臂依旧壮硕,伸手便攥住了李老二的衣领。
“想造反,你还嫩了点。”
“是吗?”
李老二淡然一笑,抬起双臂向着左右一招。
原本围观的一众力工中顿时走出不少身影,沉默着站在李老二的身后。
吴老虾双眼蓦然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老二身后的那一张张脸。
“吴叔,别露出这副表情啊。他们当中是有不少人受过你的恩惠,可你别忘,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你也别说什么升米恩斗米仇,大家虽然都是倮虫,但也不至于在乎那三瓜俩枣。”
李老二冷笑道:“但是这几年码头给咱们排船的数量越来越少,现在已经所有班组中垫底了,你自己算算,这让大家少赚了多少钱?如果不是因为你得罪管理码头的何神官,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是因为谁得罪的何神官,难道你们一个个都忘了?”
吴老虾怒目横扫,视线所至,李老二身后的力工们一个接着一个把头低下。
“吴叔,你别这么激动。大家都知道你是为了让我们少被抽一点水,所以才顶撞了何神官。可现在的情况是水虽然不被抽了,可大家的收入也没了,相较之下,现在大家的损失明显要更大啊。”
李老二抬手按住攥着自己衣领的拳头,还未发力,就感觉吴老虾的手指一根根自行松了开来。
“吴叔,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李老二扯了扯自己皱巴巴的领口,说道:“是何神官吩咐要换了你,大人他亲口跟我说,只要把你赶出金斗码头,就把我们的排船数量恢复到正常水平,虽然大家都舍不得您,但感情可不能当饭吃,你总不能让大家跟着你一起饿肚子吧?”
李老二往前一步,将嘴凑到神情颓败的吴老虾耳边,轻声道:“其实何神官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大人他说,别以为仗着跟几个县学出身的神官有来往,你就可以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里。吴老虾,如果你识趣一点,就今天就自己滚,否则,在码头上杀人,可是连埋尸的力气都省了.”
砰!
突如其来的一记重拳,正正轰在李老二的面门上,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
众人眼露骇然,发现动手之人竟然是那个谁也不曾在意的傻子。
赵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