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离别小心翼翼地朝着山上走去。
他手里紧握着那枚戒指,神情明显有些紧张。
这已是他第三次踏足仙山了。
首次造访时,他的道行还不够深厚,仙人虽逝,但神国尚存,那时家乡安然无恙,他的日子悠然惬意,毫无理由冒险涉足此地。
然而一日,他那故乡来了个怪人,暂住数日之后,那怪人便失了踪迹。
起初无人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没过几日,神城便遣人来,声称他们的使者在他的家乡失踪了。
无论乡老们如何苦苦辩解和哀求,神城一概不予理会,径直派兵直捣他的故乡。
短短数日间,他的家乡便化为历史的尘埃。
至今,断离别仍清晰记得,他随灾民的队伍仓皇逃离家乡,回首望去,火光冲天而起,神城士兵竟凶残地追杀而出。
他被军队冲散,一路奔逃,不知奔逃了多久。
终于有一日来到一座山峰之下,精疲力竭昏沉睡去。
等再醒来,已身处一片特殊的漆黑空间,脚下是巨大的平台。
他漫无目的地在此游荡,终于在濒临饿死之际寻到了一处房间。
当时只为找吃的,他在房中苦苦搜寻良久,食物杳无踪迹,却意外翻到了几册特殊的典籍。
刚拿起典籍,便觉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等他再醒转,已带着典籍回到了外界。
他发现这几册典籍上记载的,赫然是实验性质的潜藏身形之术与叩问内心之法。
断离别腹中如雷,强学了那潜藏身形之术,潜入附近一座城池,偷了不少吃食,才终于活了下来。
后来,凭此两项法门,他很快便修得一身强大道行,又借这道行于神城之中搜寻暗害故土的线索。
此间足足耗费十七载又四月,断离别才终于查明真相:
家乡遭毁,原是因神城内一贵族窥见故土附近藏有重宝,起了贪心,于是搞了一场大戏。
彼时断离别怒不可遏,奈何实力尚不足以抗衡那强横的神城贵族,只得潜心蛰伏,以待良机。
等着等着,竟等来了神国倾覆。
曾几何时权倾一方的贵族,在那动荡之下身如丧家之犬,断离别十数载筹谋的复仇,便如此落定了结局。
他手刃了那贵族,亦从其身上夺得一份藏宝秘图,图内凝聚着贵族多年查探的心血,可贵族终究未能寻获那传说中的宝藏。
断离别对那宝藏毫无兴趣,每每看到,心头便涌起一阵哀痛。
但他也并未丢弃,只留在身边,权作纪念。
神城崩解,断离别不知该去何方,索性凭借本事在这乱局中谋利,他手下的暗杀组织亦于此时悄然兴起。
也正是在这场战争中,断离别听闻了仙山的消息。
彼时他刚报完仇,正处在茫然无措的境地,得悉世间竟有如此秘宝,顿生兴趣。
于是带着一批亲信,循着线索一路追寻仙山。
然而,越靠近仙山,他越觉沿途景物眼熟。
渐渐地,断离别才惊觉,这条道路竟似许久之前走过的那条!
当他领人赶至仙山时,恰见仙山门户洞开,另些寻访者亦欲登山。步入山中,周遭天幕骤然令断离别倍感熟悉,他至此方确定,幼年那场奇遇,便是在这仙山之中。
那日断离别意气风发,认定自己与仙缘有份,必能再度从山中求得机缘。
岂料,
他们一行就在这条幽深长廊上遭遇了这些雕像。
雕像手段超乎想象,纵使有所残损,众人合力亦全然不敌。
一番激斗终难抵挡,唯他因秘术精熟,方从仙山后门险险遁走。
当时的断离别震骇失神。
他何曾料到这群石雕如此凶悍?
然心犹不甘。
千辛万苦寻得的机缘,岂能就此失之交臂?
索性潜伏于石雕攻势之外,欲观望后来者如何应对。
他窥见不少慕名而来者,尽数化为齑粉,亦目睹诸多强横修士被逼得节节败退。
知晓仙山开启者本就不多,几番逃散后,山中便再无人迹。
然而,就在断离别心灰意冷,自忖绝无可能通过之时,忽见仙山之上步下一个面容诡谲之极的男人。
既非伤痕亦非丑恶,而是那整张脸庞仿佛覆着一层令人无法看透的迷雾,稍加凝视片刻,竟会生出强烈的晕眩之感。
但此人途经那些雕像时,仅亮出掌中扳指,可怖的雕像便未发动袭击。
这令断离别寻得了一线契机。
他再度原地蛰伏多时,待那男人二次下山后,便悄然尾随其后。
直至远离仙山后,他窥见男人将扳指摘下一瞬,遂趁机直取,悄然窃走。
夺得戒指后,此番已是他第三次重返仙山。
此回,他坚信自己必能安然踏入其中!
至于前方那队人马与那群蛮夷……
彼等既无“钥匙”,又如何能安然穿越那些石像?
在进入仙山之后,他沿着楼梯一路向上,很快便抵达了原本石像监管的位置。
而且正如他所遭遇的,石头台阶上遍布不少血迹。
众多被撕成碎片或烤成焦炭的尸体在楼梯上散落,被从斜侧面吹来的风向下推搡。
当这些东西坠入这片无边的黑暗时,便彻底消失,不知所踪。
而抵达此地的断离别看见几尊石像朝自己方向看来,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他还是迅速举起手中的戒指,竖在石像前。
他察觉到石像的目光似乎聚焦在这个戒指上。
许久之后,石雕才念出一声:
“许可。”
断离别听到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
终于成功了。
他不禁满心欢喜,继续向山上行去。
然而,就在断离别刚经过那些石像时,他猛地觉察到背后雕像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僵硬地回头望去,只见雕像悬浮在毫无支撑的漆黑虚空中,正缓缓转身,再次盯向了他。
断离别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有入侵者。”
他听见这片黑暗虚空中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那话语极其古老,只有最早的神国人才会用,但断离别年岁悠久,又钻研过此间文字,因此他听懂了。
那几个字钻进耳中,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底,瞬间让他浑身冰凉透骨。
石像缓缓逼近,目光死死锁定断离别:
“不许可。”
“狗!狗!”
断离别怒骂两声,却头也不回地朝楼梯上方疾冲。
既已到此,任谁也别想拖他回去!
感受着背后汹涌的压迫感,断离别拼尽全力飞驰,腿下几乎卷起一阵疾风。
一路狂奔,石像越追越近,正当断离别汗水滚滚而下时,他骤然瞥见前方现出一座平台。
平台上竟伫立着一群人影。
断离别一下子懵了。
怎么回事?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
林江瞥见断离别身后紧随的雕像群,又望向不远处伫立于尸海之中的黎浸月,捕捉到她唇边悄然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啧。”
刚摆脱腹背受敌的险境,竟又兜兜转转重回原点。
这次却更棘手。
黎浸月的化身虽众,却大多失了理智,只会如狂潮般汹涌冲来,若一心脱身,倒也不难。
但若腹背受敌,加之这些雕像道行高深,委实难以招架。
当为首的石雕目中精光一闪,周遭如墨的空间骤然扭曲,远方如星辰般的灯笼流萤纷纷涌现,奔流汇合。
石像启唇,低声轻喃:
“尔等应当羞耻。”
林江因服下净无尘,此刻毫无所觉,而他周遭众人却瞬间垂首,连道行最高的余温允和李傅麒泪水也几近涌出。
他急切地将净无尘抛向半空,又迅疾地给所有人分发了一颗:
“吃下这丹。”
周围的人顿感一阵精神恍惚,随即明白了什么。
李傅麒毫不犹豫地将丹丸含入口中,又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径直对准石像:
“让我看看你真容如何?”
镜中瞬间浮现出一尊石雕,它从镜中疾速涌出,眨眼间已变得同等巨大。
两者骤然交锋,在碰撞的刹那,空中荡开一圈波纹,整片山谷的黑幕宛如无垠海洋被投入石子,向四周掀起滔天巨浪。
不知从何而起的狂风骤然大作,吹乱了空中漂浮的灯笼。
但这仅拖住了一个。
林江略一沉吟,便伸手探向余温允腰间的腰带。
立即催动无自在,腰带应声从中断裂。
余温允只觉体内原本阻滞的炁瞬间通畅,每次呼吸都带起如火焰般灼热的气息。
他惊讶地看着林江,瞥见林江目光后,脸上便再度覆上那始终不变的浅淡笑容:
“公子且放心,豁出这条性命我也能带你们安然离开。”
“还用不着你豁出性命。”林江沉吟片刻,“我现在急需时间。替我拖住十息。”
“定不辱使命!”
归家乡与那口棺材,他原本只是想尝试一番,但被宫殿里的小金人及时喝止了。当时情势危急,林江未及追问缘由,可这两样法门皆源自仙山,此刻身处仙山之内,若贸然动用,极可能被人篡改传送终点。
至于自身之炁,若全力以赴施展虚幻境,应能阻滞后方汹涌的尸海。
唯一的问题,就是退路何在。
林江必须去询问小金人。
他迅疾进入内视之境,直接寻到那尊小金人:
“这些石雕的动力源头在何处?如何破解?”
小金人们乱的七扭八歪,唯独为首那个还算是冷静,它直接让柳芳月拿来纸笔,在上面飞速书写。
片刻之后,举起来给林江看。
林江瞧见,皱起眉头。
这石雕竟然是这么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