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胡佛大坝溃坝后第三日,林序的办公桌上摆上了一份特殊的报告。
报告的封面上,加粗加黑的标题显得有些刺眼。
【胡佛大坝溃坝事件拉斯维加斯实地观察报告】
林序翻开报告,一行行文字,逐渐浮现在眼前。
报告人:埃琳娜·莫宁(前水务局工程师)
时间:溃坝后第3日
我是埃琳娜·莫宁,我对以下所有叙述内容负完全责任。
我可以保证,以下内容没有任何虚构、夸张的成分。
我以上帝、以我的生命起誓。
2026年6月15日。
米德湖的水位下降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作为前水务局工程师,我亲眼目睹了第三条取水管道在凌晨4点17分完全暴露在午夜空气中的瞬间。
七十年前埋设的混凝土管道在烈日下开裂,发出如同骨骼断裂般的脆响。
水源已经完全干涸,当我拧开水龙头时,流淌出来的不是清澈的水,而是从破裂的管道中灌注的、干燥的空气。
我的邻居,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最关心的事情是,她精心照料了二十年的玫瑰园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仅仅是一个上午的时间,那些玫瑰便片片凋零,就像这座城市一样。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在电力中断之后,混乱几乎是立刻发生。
我们都以为,末日真的降临了。
这座城市的储备是充足的,但对个人来说,我们的生活物资却严重不足。
无论是水源还是食物。
我跟着其他人一起洗劫了这里的超市。
我看到有人为了半箱矿泉水,与另一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互相拿出手枪对射。
他们俩都被当作是暴乱的匪徒,被警察用步枪击毙。
其中一人的妻子抱着三岁的女儿跪在地上,车灯模糊的光线让我看不清她们的表情。
许多人涌去了拥有应急电力的酒店,但酒店的应急电力也在天亮时中断。
所有人都在疯狂地逃离这座城市,我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过曾经奢华的赌场,脚下踩着的都是被遗弃的筹码。
一个穿着皱巴巴礼服的荷官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二十一点台前,机械地洗着扑克牌:“他们都说很快就会恢复,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那又怎么样?我们反正也走不了。”
他说的是真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离开这座城市。
公共交通已经全面瘫痪,被迫滞留在这里的人口至少占这座城总人口的60%以上。
我们被抛下了——当大家意识到这一点时,秩序便开始崩塌。
我去到了凯撒宫的地下室,在那里,我发现了一群试图靠酒店储备的红酒维持生命的人。
阿什利·陈,他是一个来自旧金山的大学生,他对我说,他妈妈的高血压药昨天吃完了,现在只能用红酒浸湿纱布给她擦拭额头。
事实上,外面并不是没有药物。
医院、诊所、药店.
那里面一定有他需要的药,可他不敢冒险。
因为外面,到处都是枪声。
我倒是不担心那些枪声-——我在芝加哥的时候已经习惯了。
离开凯撒宫后,我到了弗里蒙特街。
这里也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黑烟和火焰。
那些曾经流光溢彩的电子天幕现在就像一块块巨大的裹尸布,悬挂在城市的天空中。
直到正午时分,阳光才能透过天幕的缝隙,在满是垃圾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没错,仅仅一个晚上外加一个上午的时间,这座城市便已经几乎被垃圾和杂物填满了。
以前我们总说城市拥有自净能力,但现在看来,这完全是笑话。
——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座城市确实在自救。
在弗里蒙特街东区,有人开辟了新的生意。
我的一名同事,他用喷漆在运水车上标记着价格。
“淋浴:50美元/1分钟“、“饮用水:100美元/升“。
他当然没有水——管道都已经破裂了,他根本就找不到水。
水车里的水大多来自城市里的造景用水,又或者是酒店泳池。
我亲眼看到他为争夺一个还有半池水的私家游泳池,开枪打死了游泳池的主人。
漂浮在池水中的除了落叶,还有一具流淌着鲜血的尸体。
不过谁在意呢?他对那些迫切需要用水的人说,那些暗红的颜色,是运水车里的锈迹。
在15日晚上6点,第一批政府救援终于赶到。
但与其说是救援,不如说他们只是为了稳定局势,避免更大规模的暴乱而已。
我们仍然没有足够的物资,恐慌也没有被完全遏制。
这很奇怪-——其实我始终觉得,我们根本没必要如此恐慌,因为即便在有限的物资储备下,我们至少也能撑个三四天。
可惜的是,这座城市的通讯系统也完全瘫痪了。
我们被困在沙漠里,不知道外面是什么。
绝大部分人认为,这是一场全球性的灾难,即便我努力向他们解释,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大坝溃坝的连锁反应,他们也根本听不进去。
人们歇斯底里地摧毁了过往的秩序,仿佛在进行一场末日前的狂欢。
十五号公路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坟墓。
我的朋友、教师戴维·科尔的尸体在他的雪佛兰车内被发现时,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干了。
方向盘上还挂着他孙子的照片,车后座上整齐地摆放着五个装满衣物的行李箱。
显然,他曾经相信这场危机很快就会结束,他跟我一样,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但他却死了。
或许在这种群体性的疯狂里,理智就成了原罪。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其他家人去了哪里,我为他们祈祷。
医疗系统同样陷入了崩溃。
16日下午,在日出医院,我亲眼看到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
这个时候,秩序已经有所恢复,暴力犯罪被遏制,可医院反倒成为了死亡事件发生最集中的场所。
那里的护士对我说,她们连生理盐水都没有了。
这本应该是最紧缺的物资,但直到17日上午,拉斯维加斯城才得到了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补给。
并且,这些补给还是来自于华夏方面。
据我所知,他们在溃坝第一日便已经做出了反应,但运输车队却被州政府阻挠,直到联邦介入,才得以成行。
他们的到来瞬间扭转了局势,那一支“特别安保小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完成了城内的清理。
不,我指的当然不是武力镇压。
他们救助伤员、发放补给、维持秩序、甚至使用无人设备清理街道、维修水管。
我从来不知道,对大型输水管道的维修可以那么快速、那么简单。
17日下午2点,城内供水恢复。
下午4点,小型聚变发电机被部署,城内电力恢复,通讯随之恢复。
这座城市再一次变得灯火辉煌,甚至就连赌场也重新开业。
那些在这场灾难里用恶劣手段掠夺了财富的匪徒们走上赌桌,挥霍着那些沾着血的钞票。
我们仿佛做了一场短促的噩梦,这场噩梦醒来之后,一切照旧。
可有些人,却真实地死在了这场噩梦里.
最后记录:
这场灾难导致了整个拉斯维加斯至少600人死亡,其中约有两百人死于电力、供水中断导致的医疗系统崩溃。
其他所有人,全部死于城内发生的暴力冲突事件。
没有任何人因为缺水而渴死,更没有人饿死。
而这才是这次灾难中,我们获得的最深刻的教训。
我们应该记住这一天。
“我们确实应该记住这一天。”
林序放下报告,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老美已经菜到了这种程度。”
“我本来以为,就算他们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恢复供水、恢复供电,至少也应该能拿出一套应急预案来,维持住基本的秩序。”
“这其实并不难,对吧?”
“拉斯维加斯又没有受到洪水的直接冲击,城内的基础设施、物资储备完全是充足的。”
“哪怕直接下达宵禁令,清空街道,让民众必须留在室内呢?”
“只要能规避掉大规模的混乱,只需要几个小时,军队出动之后,城市的基本供给就能恢复了吧?”
他的话音落下,坐在对面的秦风缓缓摇头。
“理论上是这样的。”
“但是,他们军队的属性,并不支持他们去完成这样大规模的救灾工作。”
“甚至,他们完全误判了形势-——他们还以为,只要动用拉斯维加斯当地的强制力量,就能维持秩序稳定了。”
“等到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军队从始至终都是缺位的,从事后的分析报告来看,他们从未收到过明确的指令。”
“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救灾、还是该取代警方去维持秩序。”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把这次任务,当成了一场国内的治安战任务来打。”
“你能想象吗?他们甚至为了解决掉城内一个匪帮的据点,用坦克轰炸了酒店大楼。”
“如果是我们有这个时间,红烧肉的糖色都已经炒好了。”
“荒诞.”
确实荒诞。
林序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
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是因为群体性恐惧?是因为信息错位?是因为官方动员能力崩溃?
还是说,这就是一次潜在“末日高压”的集体释放?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其他区域、其他城市,会不会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林序沉默地敲打着桌面,良久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
“不管怎么样,这次事件是第一起因为高维影响而遭受的大规模灾损事件。”
“虽然最终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但我们确实能从中学到许多经验。”
“这跟此前我们处理过的那些纯粹的自然灾害并不完全一样。”
“很明显,在这次事件里,民众的恐惧情绪成了最大的动因。”
“在后续的应对中,我们必须要考虑如何去约束、控制恐惧情绪的发酵。”
“这是一个巨大的课题——或许逆流应该在这方面,多投入一些资源。”
“话说到这.”
林序顿了一顿,随即看向秦风问道:
“这次的事件只是开始,后续我们有可能遭遇更多、更严重的高维灾害。”
“它的影响范围,也还会继续扩大。”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样的灾害发生在我们国内的大型城市。”
“你觉得你们有信心能把这样的恐慌情绪,彻底压制下来吗?”
“当然。”
秦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甚至都不需要跟你谈我们跟老美之间灾备预案的差距,也不用说什么动员能力的差距。”
“只要一点,就足以改变灾害的结果。”
“那就是”
“我们的人,知道有人会救他们。”
林序的心突然猛地一跳。
没错。
他终于意识到,这次拉斯维加斯遭遇的大规模混乱,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通讯中断导致整个城市成为了孤岛,而在军方入驻之后,那里的民众并不相信军方是他们的救星,反而因为军方的激进行动加剧了对立。
这就导致了那里的局势,最终发展到了完全不可控的局面。
而在国内
哪怕是在高维时代之前、哪怕那些曾经的公知们骂的再恨,他们都知道,人民的军队是只为人民而存在的。
民众与军队之间并不存在敌对和对立,他们非常确定、且深入人心的一个观点就是.
即使要死,子弟兵也会死在他们前面。
而这一点,足以在一片黑暗之中,给他们最坚定的、最不可动摇的希望。
想到这里,林序紧绷的情绪突然松弛下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样的话,我就能放心了。”
“不过,我们还是得.抛弃幻想,准备战斗。”
“高维溢流带来的灾难会越来越广泛,我们必须做好一切应对准备。”
“同时.我也得做点事情了。”
林序站起身,继续说道:
“对缺陷、对边界的解析是个长期工作。”
“但现在”
“我得想办法搞清楚,我们到底还会遇到什么样的灾害。”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办公室后方的休息室走去。
“给我一点时间。”
“我得去做一次.”
“更详细的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