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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哪吒降龙》

    神话传说,通常来讲都有一个极为漫长的演变过程。

    正如陆北顾在合江县的沐佛节所见,现在的《西游记》,才刚刚演变出猴行者和深沙神两个角色形象。

    所以基于《西游记》进行二创的《封神演义》连影子都没有呢。

    而之所以想到《封神演义》,是因为陆北顾刚才一听到韩子瑜所说的“童谣”,那故事肯定需要符合孩童们的传唱喜好,而且不能太复杂。

    有了这个前提,再加上如今整座泸川城被大水所内外侵袭,那么还有什么故事,比“水淹陈塘关哪吒降龙”更合适的呢?

    实际上,哪吒这一形象,是随着佛教传入中国逐渐本土化的,而与龙王产生关联,则是要追溯到唐朝的时候了敦煌壁画《毗沙门天王赴哪吒会》就描绘了哪吒与龙王共处一画的场景。

    而最经典的“抽龙筋”这个剧情,在如今的仁宗朝,也刚刚有个雏形,也就是佛经《佛说最上秘密那拿天经》所提到的哪吒“以龙为络腋、为腰绦”。

    至于哪吒降龙,得等到元代杂剧《二郎神醉射锁魔镜》了,这里面才出现哪吒以孩童形象降服独角逆鳞龙,标志着整个故事从宗教文本向民间演绎的过渡。

    沉思片刻,陆北顾打算根据《三教源流搜神大全》里的哪吒形象,结合目前泸川城的现状稍作改编,来写一个易于儿童传唱的神话故事。

    而这个神话故事,情节显然不能太过复杂,文辞也不能太过讲究。

    要是辞藻华丽引经据典,普通市井百姓根本看不懂,就更别说传唱了。

    在韩子瑜的书案前,陆北顾提笔开写。

    韩子瑜就在旁边看着,发现这个名为《哪吒降龙》的神话故事,开头似乎就很有意思。

    “东海龙子敖丙,性狞戾,仗水伯之威,岁索童男童女为牲,陈塘关俯首纳祭九载,民皆衔骨泣血。

    陈塘关守将李靖之子,名哪吒,幼诞自灵珠,得仙人太乙真人垂青,赐乾坤圈、浑天绫二宝。

    适哪吒七岁,天大旱,赤地千里。

    敖丙不施霖雨,反遣海中妖将攫童男童女于岸,哪吒愤而救之,敖丙闻讯来,现真形,张口欲扑。

    哪吒叱曰:‘孽畜敢尔!’

    遂毙敖丙于乾坤圈,抽筋为绦,悬尸礁骨,众妖将大骇,禀于东海龙王。

    龙王震怖,挟涛而至,浪涌千仞,水灌陈塘。”

    韩子瑜问道:“这龙王水灌陈塘关,意指的便是如今被大水所困的泸川城?”

    “正是如此。”

    陆北顾是根据现实情况进行改写的,目的便是令这个故事真正能够起到影响城中舆论的作用,肯定要加入一些最契合当下的内容。

    随后,他继续写着。

    “陈塘关中绅耆惊惧,诣李靖曰:‘今令郎逞凶,抽龙子筋髓,乃绝我陈塘生道!乞将军念关中百姓,献此子以息龙怒!’

    绅耆复言:‘关墙或固,然吾侪肉躯,焉抗龙霆?献一人,活一城,非大义乎?’

    哪吒欲战,靖阻且收其宝。

    哪吒目眦欲裂:‘父跪龙九载饲人子,今又缚亲儿献妖乎?儿虽小,尚知‘唇亡齿寒’之理,龙王所虑,不过陈塘关中,儿凭乾坤圈、浑天绫二宝尚有一搏之力,若献儿,则陈塘关亦不复存矣!’

    靖默然。

    哪吒遂横剑慨然曰:‘老鳞,吾岂以一人累万民!此身骨血还父母,休害陈塘百姓!’

    哪吒既除,龙王再无所虑,其现形曰:‘一子之恨,安足平哉?’

    陈塘关中绅耆大骇,然已无可御妖者矣。”

    韩子瑜的目光落在哪吒自刎后龙王依然水淹陈塘关那段。

    他微微蹙眉,旋即又舒展,笑道:“陆兄此笔,辛辣至极,那些为求自保、逼迫李靖献子的‘绅耆’,这隐喻用得巧妙。”

    文豪者,以文救世。

    显然,一旦韩家开始给城中老弱放低价粮,那么随着神话故事的流传,泸川城中市井百姓,就会自动把这唯一的救命粮店,带入到“哪吒”这个角色里。

    而这个角色在故事中所面临的巨大压力,以及最后做出的抉择和结局,就将起到代指现实的作用!

    “李靖于城头,仰见龙王翻云布雳,俯观万民葬身波涛,肝胆寸摧。

    忽忆哪吒横剑之言,五内如沸:‘儿乎!父蔽于俗义,铸此滔劫!’

    当是时,见乾元山金光破晦,太乙真人冯虚而至。

    袖中忽飞赤莲千瓣,凌波不沉,聚为丈六莲台。

    真人并指叱曰:‘灵珠何在?此时不醒,更待劫波涤尽苍生耶!’

    霎时沧海鼎沸——

    哪吒元魂自浪底冲霄,踏莲台而立!

    真人振袖,仙藕化金甲,赤蕊变尖枪,莲茎为长绫,更引九幽业火凝双轮。

    但见:火尖枪抖,焚雨蒸云;风火轮转,犁涛分浪。

    哪吒踏焰腾空,目射斗牛,复战龙王,龙王披靡败走。

    自此孽波止息,黎庶得安。”

    陆北顾笔走龙蛇,将太乙真人重塑哪吒法身、赐予法宝、再战龙王的情节一气呵成。

    韩子瑜一直屏息凝神地看着,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定,才舒了口气。

    “妙!妙极!”他眼中异彩连连,“情节跌宕,更难得是这‘唇亡齿寒’、‘献子求安反招大祸’之论,直指人心!尤其这哪吒重塑法身、踏浪降龙一段,气势如虹,定能令孩童心驰神往,口口传诵!”

    他拿起墨迹未干的纸,又细细读了一遍。

    “韩兄谬赞。”陆北顾神色反而很平静,“不过故事要传唱,还需再精炼些,劳烦韩兄费神取其神髓,给孩童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再辅以这完整故事作为‘底本’,让说书人、走街串巷的货郎去传播,效果更佳。”

    “此事易尔。”

    韩子瑜小心地将稿纸吹干,折好收起:“我家自有伶俐人最擅此道,陆兄放心,这故事源头,绝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显然对于这些泸州本地的大家族来讲,传播流言,做起来毫无难度。

    他顿了顿,看着陆北顾,眼神中还带着探究的神色。

    “只是这结局,哪吒虽重获新生,大败龙王,解了陈塘关之厄,但终究是‘死’过一次了。陆兄落笔于此,是有所感?”

    陆北顾望向窗外,州学笼罩在迷蒙雨雾之中,檐溜如注,敲打着青石阶。

    “不过是想告诉听故事的人,有些东西,比如‘希望’,比如‘抗争’,是不会真正死去的。”

    陆北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力量。

    “哪怕一时被压制,只要时机一到,它总会以更强大的姿态归来。而试图用妥协来换取苟安的人,最终往往连苟安也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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