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俗称鬼节。
月圆,星光灿烂。
帝京皇宫西北角的那处偏僻的院落里。
小仙坐在一处水塘边的石头上看着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他自然就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老鬼!
老鬼一直仰着头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他保持这个姿势已足足半个时辰。
小仙有些无聊。
她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星星很好看的。”
“不都是那样?”
“不都是那样……你以为它们从来未曾改变,事实上它们时刻都在变化。”
小仙一愣,也抬头看了看,“哪里有什么变化了?”
老鬼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用那只灰白的独眼看了小仙一眼:
“你看不出它们的变化,是因为你并没有用心去看,也并没有夜夜都在看。”
“因为你年轻,不寂寞,亦不孤独,更不无聊。”
“你关心的是武功、是江湖中那些少年高手们,是某个名动天下的少年,或者某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等等。”
“你哪里有那闲心闲时去看天上的星星。”
“我这个老头子寂寞孤独无聊了十几年……夜里难以入眠,便只有看星星来消遣。”
“其实不论是天上的星辰也好,还是这世间的万物也罢,它们都是在变化的。”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草繁草衰……”
“人也一样。”
小仙撇了撇嘴,这老头说的话听起来很高深,但她却认为有些神神叨叨的。
对于那些所谓的虚无的东西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便不太想听。
所以,她岔开了这个话题,但也算是接住了这个话题:
“这些日子我在街上听那些行商们说起过一些关于陈小富的事……你说的那些事估计还得个把月才会传来,所以听到的应该都是他的那些旧事。”
“总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你得到的消息是假的?”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都会变,但如他那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是不太能相信的。”
小仙摇着狗尾巴草俯身,极为好奇的又道:
“喂,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老鬼咧嘴一笑,张开了那口满是烂牙的黑洞洞的嘴:
“红袖不会骗我,哑巴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小仙一怔,她不知道红袖是谁,但哑巴……既然是哑巴那肯定是不能说话的,连话都不能说何来说谎话?
老鬼又笑道:
“红袖和哑巴都给老夫来了信,说的都如出一辙,所以……关于他的事肯定是真的。”
小仙撇了撇嘴:“说好的去临安,你偏偏又改变了主意,你为啥又不去了呢?”
老鬼沉吟三息,又举头望月:
“因为他会来帝京了。”
小仙一愣:“你让内务司的人请他来帝京?”
老鬼摇头,“不,是女皇陛下派了天使去了临安。”
小仙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没有再摇那狗尾巴草,她看着老鬼:
“女皇陛下也知道了?”
“这天底下有谁能瞒得住女皇陛下呢?”
“女皇陛下下旨召他入帝京……这是要给他个官儿当当了?”
小仙话音未落,老鬼忽的扭头向通往这处深院的那月亮门看了过去。
小仙也看了过去。
月光下。
有一妇人跨入了那道月亮门。
她踩着一地细碎的月光向老鬼走来。
她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
“七月半……”
“又是一年七月半!”
“朕寻思,你应该在这里。”
“朕亦难眠,你既然出来了,请你喝一杯,如何?”
朕?!
小仙又瞪大了眼睛,那妇人肯定就是大周王朝的女皇陛下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传奇的女皇陛下,却发现这女皇陛下与常人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她的声音里倒是带着几分威严。
老鬼咧嘴笑了起来。
“皇上有此雅兴请奴才喝酒,奴才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的!”
“皇上当有此雅兴。”
“皇上当想要饮酒才对!”
老鬼这后两句话小仙听不懂,但那位女皇显然是听懂了。
她飘然而至,拍了拍手,那月亮门后走来了许多的宫女。
那些宫女有的手提食盒,有的怀抱酒坛子,也有的抬着桌子扛着凳子拿着碗盏筷子等等。
她们在一片月光下数息之间就摆好了一桌席面。
她们躬身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悄然无声,井然有序。
女皇看了看小仙,没有问。
她伸手一引:
“朕第一次与你饮酒是在……”
“回皇上,是长乐元年。”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长长一叹。
她坐在了上首,似乎极为感慨的又道:“是啊,长乐元年,那时候朕才入宫当了个宫女。”
“那年与你饮酒也是七月半?”
“不,是八月十五,中秋!”
“中秋本是团圆夜,皇上孤身一人,老奴亦孤苦一人。”
“皇上赏月行至此间,老奴正在这地方独自饮酒。”
女皇也笑了起来。
于是,小仙便看见了一朵洁白琼花在月光下绽放——
很美!
美得令小仙难以直视,心生羞愧!
她连忙收回了视线将老鬼推到了桌前。
这桌子比寻常的桌子矮了许多,就像是为他的这张轮椅量身定做的一般。
“朕想起来了。”
“你邀请了朕入席,为朕斟了一杯酒,那时候你……你眼未瞎,腿未断,但那时候你就是老鬼!”
“你说别人都叫你老鬼,朕看你却觉得亲切。”
“那晚在你这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后来来你这喝酒的次数便多了起来,因为有些话可以与你说……也只能与你说。”
老鬼又笑了笑:“老奴多谢陛下的信任!”
老鬼这话一出,女皇沉默了片刻,她抬眼看向了老鬼那张在月光下苍白恐怖的脸,忽的问了一句:
“现在朕还能如以前那般信任你么?”
此间突然寂静。
小仙抬眼,视线落在了女皇陛下的脸上。
她这才看清楚了女皇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麻衣!
头上的发髻就用一根木簪子别着。
她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件金玉配饰!
若不是她在月光下的那张精致的脸,还有她淡然的坐在那里却自然显露的那股气势……小仙觉得自己会认为她就是蜀山下那村子里的一名极有姿色的村姑!
女皇陛下当有三十多岁了吧?
可看上去她似乎才二十来岁。
就在小仙偷偷打量着这位女皇的时候,老鬼拱手一礼:
“老奴一如从前!”
女皇婉儿,她拎起了酒壶斟了两杯酒,想了想,又斟了一杯。
她递了一杯给老鬼: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她看向了小仙,微微一笑,那笑意比这月光还要温柔:
“倒是没想到你这棺材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可伶可俐的小姑娘……来,坐下,一起喝一杯。”
她又看向了老鬼,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朕有两三年没来你这地方了,今夜朕来了,除了想与你喝一杯之外,你当知道朕的另一层意思。”
“答应了他让即安就在临安小富一辈子的……”
女皇端起了酒杯,“朕现在很犹豫。”
说着这话,她喝了一杯酒,又道:
“朕也很好奇。”
“朕就是想要问问你,这十七来,关于即安的消息几乎都是你给朕的……你为何要骗朕十七年?!”
这言语声音并不高,说的很平静,偏偏给小仙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老鬼并没有惶恐。
他也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他拎起了酒壶不疾不徐的给女皇斟了一杯,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奴才从来未曾欺骗过陛下!”
“曾经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女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是朕错怪你了,所以即安之变化便是源于那次跳楼了?”
“回陛下,应该是。”
女皇沉吟三息:“其实,他若是不变还会更好一些,这一变变的天下皆知,朕就有些为难了。”
老鬼又咧嘴笑了起来:
“奴才倒是为他之巨变而惊喜。”
“皇上,奴才斗胆说几句,你若安在,他自然在临安无恙。”
“可若你仙去……皇上以为他还能安然么?”
“虽说皇上曾经答应过他让即安在临安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终究会有人知道曾经的一些事。”
“那些人这十几年未动,是因为有皇上在,是因为有庄轻蝶在。”
“但以后呢?”
“所以,奴才倒是以为皇上若还念及他的好,不如就让即安也入帝京来……”
“奴才知道皇上担心什么,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女皇闻言,又端起酒杯来喝了一杯:“说来听听。”
“老奴老了,这院子终究得有人来守着。”
女皇顿时视线一凝:“你想让他来你这棺材里?”
老鬼也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这棺材里虽说见到阳光的时候少一些,但比所有人看的月光都要多!”
“这里……安全啊!”
“只要他掌握了内务司,将来无论谁登基为帝,都不会轻易将他置于死地!”
小仙听不明白。
皇权至上!
皇上要谁死那都是一句话的事。
为何老鬼会说将来无论谁当皇帝都不会轻易将他置于死地呢?
女皇陛下显然是明白的。
她忽的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朕就不能将你置于死地。”
老鬼对这话不以为意:
“即安接任这内务司的事,陛下这算是同意了?”
女皇起身,深深的看了老鬼一眼:
“朕再想想!”
她徐徐转身,抬步向月亮门而行。
“朕……也要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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