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此时已经看不见近在咫尺的高明,刚刚那一枪打穿了他的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你...”
他的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了抬手。
咔嚓!
高明举起枪,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吴远的喉管上,寂静的树林里隐约能听见一声脆响。
吴远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高明抬起头,看向宋原刚刚跑走的方向,冷冷一笑。
这山林里的路对于他来说还算熟悉,并且他也知道,对于宋原这样的知青来说,没有人带路,就已经大概等于死掉了。
不过想到伐木队还在山里,万中有一的可能,一旦让宋原找到营地,那就麻烦了。
所以他必须找到宋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油锯和爬犁就扔在原地也无所谓了,来不及处理吴远,高明急匆匆地朝着宋原追了过去。
他懂得如何在山里追踪,但也不是绝对的,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对于宋原来说,只要能活着下山或者找到营地就算胜利,可是很不幸的是,慌乱后的一阵猛跑,已经让他找不着方向了。
宋原抬头看了看天,乌漆嘛黑的见不到一点儿月亮,又看了看周围,几乎全都一个样,视线出不去十米基本就黑透了。
就刚刚这么一个转圈儿的功夫,他就已经有点分辨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高明,为啥要开枪打死吴队长?
宋原一边胡乱选了个方向继续跑,一边在心里不停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渐渐和他的步伐契合成一个节奏,每一步都像是在打鼓一样。
“呼...呼!”
肺子里仿佛要炸开了一样,冰冷的空气从嘴巴直接灌进肚子,喉咙被冻得发痒,宋原开始不断地咳嗽,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尤为明显。
“咳咳咳!”
他实在是跑不动了,慢慢停下脚步,屁股靠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拄着膝盖猛喘。
肩膀上挂的枪似乎也变沉了许多,那帆布枪带子好像要把棉袄勒透了一样,磨得他肩膀生疼。
他此时脑子里已经没有太多的思考能力,可还是忍不住不停地想着,高明到底和吴远有啥深仇大恨,非要杀人不可?
“咳咳咳!”
稍微歇了一会,宋原的呼吸几乎没有多少平复,他已经不太敢大口喘气,太亮了,刺得他胸口里疼得很,只能小口小口地倒腾着。
“这样不行,会死在山里!”
一个念头突然从宋原的脑子里闪过,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虽然捡了条命没有被高明用枪打死,但是山里越来越冷,这么跑下去,他一停下,很快就会被冻死!
我不能死!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从宋原的心底升起,没有理由,只是本能地不想死,更何况他今天才刚刚吃了一顿很饱很饱的饭,就是吴远带他在食堂吃的!
虽然二队那两个人吃得更多,但是宋原自己清楚,这顿饭是他下乡以来,吃得最满足的一次!
他过去总觉得,人类是有高等智慧的生物,是万物之灵,那么人类的心灵内涵远比肉体上的享乐要重要得多。
即便是一个身体柔弱甚至残疾的人,心里也可以很强大,肉体到不了的地方,精神可以到。
可是直到他感受过挨饿才明白,什么内涵,什么精神,都只能在填饱了肚子之后才能考虑,甚至说,只有在吃饱后,并且确定了以后也不会挨饿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去追求精神上的东西。
饿着肚子,头脑发昏的时候,是写不出诗歌与散文的。
宋原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停地把肩膀上的枪变换着位置,试图减轻一些负担,但是没有用,这枪估摸着就几斤而已,可现在对于他来说,竟然有些负担不起了。
可是还不能扔,这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就算打不准,也能吓唬吓唬人是不是?
他不知道高明到底咋想的,不重要了,这时候必须先不被冻死,才有机会让高明伏法!
不远处的高明一直顺着宋原跑过的痕迹追,他越追心里就越开心,因为这个方向,既不是去营地的方向,也不是下山的方向,如果再深入一些,那他也就不用追了。
高明相信,明天一早,那个一看就软绵绵的知青就会冻死在山里!
何况他的腿脚本来就比宋原快,要不是一开始拉开点儿距离,再加上天太黑得低着头使劲儿看宋原跑过的痕迹,高明早就追上他了。
对于宋原来说,寒冷加黑暗,既是他生命的威胁,也是护他暂时安全的条件。
就很矛盾!
宋原不敢停下,只能朝着山里用尽最大的力气抬腿往前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就感觉地上的积雪似乎都越来越厚了。
一开始抬腿就能迈步,现在每一步都需要提气往前奔才行。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要不就坐下歇会好了,只要歇十分钟,五分钟也好啊!
宋原脑子里开始不由自主地说服自己停下来歇歇,但最后的一丝理智让他明白,现在绝对不能停下来!
汗水已经打湿了棉袄和棉裤的里层,他跑得浑身发热出汗,这种情况之前在营地干活的时候也有,只要一停下来,棉袄里的汗水甚至都会冻成冰!
人也会瞬间被冻得上牙打下牙,如果没有地方取暖,零下三四十度的气温,很快就能把人给冻死。
所以,绝对不能停下!
宋原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尖儿,一股血腥味在嘴里散开,让他的脑子获得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停下脚步,往后看了看,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可是紧张地看了一会儿发现好像又啥都没有。
宋原也不看了,越看越害怕,这个时候害怕是没有用的,他从枪的前头卸下来军刺,翻开自己的棉袄,然后用刺刀的尖头挑破里面的衬衣。
这还是他下乡前家里给准备的,本来是白色的,穿到现在已经变成了黄色的,主要是没多少机会洗澡,衣服干净不到哪去。
撕拉一声,宋原扯下来一块巴掌宽的布条子,军刺扎在树上,他用布条子蒙在了自己的口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