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利被打得上蹿下跳,抱头鼠窜,头上、背上、肚子、腿上添了不少血痕。
张兰英挥舞着竹杆子,像赶牲口一样追着他满屋子跑。
最后杨胜利他急了眼,趁张兰英不备猛地抓住竹杆子,额角青筋暴起,“你个老娘们反了天吧?”
一直在门外看乐子的杨一木见势不妙,生怕老娘吃亏,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利落地夺下竹杆子。
”有话好好说。“杨一木挡在两人中间,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
他太清楚父亲的脾气了,万一发起狠来,就麻烦了。
这时,邻居们也都跟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劝架,“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待张兰英的哭声渐弱,杨胜利突然一跺脚,扯着嗓子道,“是哪个王八羔子乱嚼舌根?老子明明只欠了不到四百块!”
这话让围观邻居们面面相觑——才四百不到?这还少哇!?村里人一年到头能攒下五十块钱就不错了。
“那就是我记错了。”杨一木轻咳一声,目光扫过看热闹的邻居们,“钱我已经替你还了。你还欠别人钱吗?”
杨胜利看看张兰英,又看看儿子,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没有了。”
闹剧收场,邻居们散去,张兰英戚戚哀哀地去了灶屋。
晚饭后,杨一木在灶屋洗脚,杨胜利借着倒茶的功夫也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他压低声音问,“你真还了?”
“还了。”杨一木头也不抬。
“嘘,小点声——”杨胜利紧张地往外瞅了眼,凑得更近了,“那你再借我点?其实还差些...”
“差多少?还欠谁的?”杨一木皱起眉头。
杨胜利叹口气,“不多,就三百。最近手气背,主要是欠朱瘸子的。”
杨一木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那你就没想过,为啥偏偏就欠他一个人的?”
“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其他几个朋友。”杨胜利继而报出的一串名字,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杨一木。
他在外早就说了大话的,只要大儿子暑假一回来就还钱。
“行,你明早去约一下,明天下午一起到王根生养猪场见面,我当面还。”杨一木说完,继续低头洗脚。
老头刚才提到的那些人,杨一木基本都认识,在村里他们有个统一的称呼——二流子。
正所谓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说起来这小老头也怪可怜的,哪有什么真朋友,被人卖了怕是还要帮着数钱。
张兰英一辈子惯着他,除了因为杨胜利年轻时确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更因为他那张嘴能说会哄,能把死人说活。
虽说脾气暴躁、说话刻薄,还带着一身大男子主义的毛病,但一辈子没对张兰英动过手。
在子女教育方面,虽说没什么儿女心肠,可也从没打过孩子。唯一一次误伤三妹,还是无心之失。
正是这些算不得美德,却又实实在在的底线,成了杨一木一次次原谅这个不称职父亲的最后的理由。
早上起来,张兰英在灶屋忙着熬粥烙饼,这才瞥见大儿子的头上这副光景,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不乐意地说,“咋剃这副德性,哪个姑娘瞧得上?”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倒是自然,绝口不提昨晚的闹剧,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杨一木抹了把脸,拿根黄瓜,顶着锃亮的脑袋蹲在门槛上喝粥。
这时杨胜利也起来了,穿着小裤衩子走进院子,冲着灶屋嚷了一句,“嘴不得味,给我下碗面条,卧个鸡蛋。”
“哎!”张兰英在灶屋里清脆地应了一声,仿佛昨晚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不是她。
兄妹俩交换了个眼神,倒也不怎么惊讶——这对活宝的戏码他们早习以为常。
杨胜利拉了张椅子,大剌剌地坐下,翘着二郎腿,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我是家里顶梁柱,不吃好点行吗?就靠你们娘几个,能干吗?”
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准以为这是一个含辛茹苦、一心为儿女的好父亲。
杨一木心里冷笑,要不是怕遭雷劈,被人说不孝,他早就大耳光子呼过去了。
他太清楚这个老头了。
两辈子了,这些事儿有不清楚吗?
打记事时起,杨胜利在生产队记工本上永远缺勤,在乡里当放映员拿的工资从不过夜,不是化作烟酒,就是拿去耍了牌。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往东北跑。后来连放映员的工作都丢了,索性常年不着家。
要说他养家,养的哪门子家?也就是张兰英这样的人才会被这老头哄得团团转。
“哥...”三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她已经不忍直视老头这样子了,毕竟高芹也一个院子住着。
杨一木这才回过神,嘴角抽了抽,对着里屋扬了扬下巴,“去把我的大裤衩子和白衬衫拿一件给他。”
衣服递给杨胜利后,他不客套地接了去,在身上比划了下,就直接套上了身。
三妹瘪瘪嘴,搬来小桌子坐在自己屋门口做作业。
她宁愿永远见不着这个爸,至少哥哥们当家时,家里的日子还清净些。
“好闺女,给爸倒碗水。”杨胜利吸溜完面条,吃得胡里邋遢,直接用袖子抹抹嘴,对三妹道。
三妹没好气地说,“没看见我正做题呢!”
杨胜利悻悻地瞅了眼大儿子,下不了决心,最后将目光锁在了刚从屋里出来的老四身上,觉着看到了希望,“来,老巴子,给爸倒碗水去。”
老四本来就没睡清醒,又被一夜尿憋着,好生恼了一番,就讲起了条件,“你要是给我买糖,我就给你倒水。”
“行,吃过午饭就带你去。”杨胜利笑得像只老狐狸。
“说话算话?”小儿子顿时来了精神。
“老子啥时候骗过你!去吧。”杨胜利道。
杨一木也懒得搭理杨胜利,该干嘛就干嘛,扭头瞅见老四的书包搁在三妹的柜子上,想想回来几天光顾着处理老头的欠债,一直没有过问他的学习,就过去翻出他的成绩本。
可左右看了两遍,这成绩真的没办法看:语文五十六,数学四十八,自然三十三。
这让他顿时有点恼了,“我说老四,你自个觉得丢人不?咋一门没及格?”
这和他记忆中的情形截然不同。
上辈子,他与老四并不亲近,对他的学业也鲜少过问。
老娘大字不识几个,老头常年在外,三妹又早早出嫁,老四就像野地里的杂草,无人照料却顽强生长。
说来也奇,这孩子天生一副聪明相,读书格外用功,成绩每回总是拔尖的。
有年冬天,老四受寒发烧,不能参加期末考试。
班主任杨鹏揣着试卷,去大队部卫生所现场给他考。
老四烧得脸颊通红,却还强撑着精神,一会儿就做完了,有如神助,全是满分。
难道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老四不服道,“我体育九十,思想品德还是一百呢,你怎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