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是老三林秋。”女孩道,说完又抽泣起来。
“我说妹子,咱能不能好好聊天啊,你一个劲的哭什么?遇到什么天大的难事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杨一木见不得这个姑娘哭哭啼啼,基本确定她就是上世投河自尽那个女孩。
后来杨庄许多人还感叹,林大算盘这前半生的运气都被祖上造的孽给败光了。
女孩小声道,“杨一木,你忘啦?咱俩可是同岁,还做过五年同学呢。不过我只念到五年级,没考上初中。小时候不懂事,大伙儿都管你叫'大愣子'来着。”
杨一木差点把这个外号给忘了,因为杨胜利被人叫做二流子,他是杨胜利的长子,自然就得了大愣子这么个外号。
不过对于和林秋同学的事情,他的记忆却是一片模糊,毕竟只是同了五年学。
杨一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我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可能那时候太小了。”
女孩用手擦了擦已经眼睛,小声说道,“一木,他不想要我了,我心里不好受。我当初和他结婚就是不愿意的,我爸非要招他做上门女婿,说他会墨水、有文化。去年他回了城,我已经一年多没他消息,也是自己死不要脸去无锡找他,他说我是拖油瓶累赘,还说我连母鸡都不如,连个孩都不会生,母鸡还知道下蛋呢,逼着我离婚了。我就想回来再看一眼家里,然后就不活了……”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种乡下媳妇,城里负心汉,分分合合的事情,杨一木倒是也没少见。
只是当下这个年头逼一个女人跟自己离婚,与逼人死是没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还禁不住人家背地里嘴碎,你看这种不下蛋的女人活该没男人要。
杨一木听了心里也是一惊,他没想到下河洗个澡竟然招了麻烦回来,现在这情况又不好不管人家,何况还是同学,见她还是一个劲地哭,烦燥地摆摆手,“行了,别再哭了,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少?我先送你回去吧。”
林秋道,“我爸妈可是气坏了。你说我现在都离婚了,哪怕我爸妈打不死我,我自己都没脸见人了,家里人更没有脸见人。我肯定不会回去的,没地方去了,活不了了。”
这年头离婚,不管谁对谁错,都是女人的错,女人离婚是要被看不起的,说话都要小声。
还有现在正抓超生追查倒算,村里人家肯定要骂,你看林大算盘闺女连个孩都不会生,报应啊,活该没男人要。
杨一木听了,肺也是要气炸了,她男人真不是东西,现在嫌林秋拖油瓶累赘了,当初干嘛去了,简直知人知面不知心,专糟践人的中山狼,也枉得林大算盘精明了一辈子,竟然看人走了眼。
但眼下,他倒不知道怎么办了,一个大姑娘是不可能带回家的,肯定是解释不清楚的,何况还是林庄的。
要是让她一个人呆这儿,杨一木也不放心。
至于陪她在这儿,早上要是被人看见了,不说两姓世仇,就是没这档子事儿,两个人以后就要迎风臭三里地。
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她说,“我带你去市里倒是可以,可你靠什么过活,你一个姑娘家的,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林秋听了这话,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慌忙说,“你放心,我什么都会做,你肯带我走已经是仁义了,给你搭个手,烧个饭。我这辈子还能咋样呢,连个孩都不会生,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行了。”
杨一木一听一愣,这保姆都给他整上了,这个姑娘思想倒是够超前的,笑道,“这倒不用,我有个朋友开饭店,也是咱们富平人,到时按行情给你工资,你去看看就是了,反正吃住就在饭店。”
林秋爽快地道,“哎。”
这时,天上还钉着三两粒星子,却已显出疲态,仿佛随时会被地平线下那不可见的火炉烤化。
本来就在池塘边纠缠了好久,杨一木也有些泛了,刚摸出烟准备抽支,突然看见杨庄那边有人打着手电筒从村口那边往这边来了,一束束光柱在黑夜里划来划去,怕是夜里去田地踩水的。
从杨庄到砖窑这边是个三岔道,往北是杨庄的北小庄,往东是林庄,往西是两庄子的田。
眼瞅着人就往这边来了,幸亏手电筒的亮度有限,并不能看多远,
杨一木慌忙站起来,正想着去哪里避一下。
林秋也跟着起身,脚底忽然一软,整个人都摔到了旁边的沟底。
林芳在下面挣扎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她的胳膊很疼。
杨一木慌忙过去,把她扶起来,给她掸了掸灰,“你咋这么冒失,下面要是有树茬子,扎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秋笑着小声道,“你自己倒是瞎慌个啥,多大个事啊,去窑里避一下就是了,里面荒着,没人会去的,更踏实点。”
她可能被呛着了,又摔了一跤,头胀胀的,脑门嗡嗡的有点疼,也顾不得杨一木了,转身就往回走。
杨一木赶紧跟过去找路。
这砖窑还是六十年代大生产时期建的,多少年没用早已经荒了,外面杂草丛生。
林秋一边走,一边杂草扒开,找到入口,人就一下子钻了进去。
窑井里倒是干燥得很,林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冲着杨一木说,“一木,一会儿你回去吧,我熬一夜,等天有点亮色就行。”
杨一木苦笑道,“你觉得这会儿我还能回去吗?”
林秋笑了下,又把旁边的草划拉了一下,腾出了一点空间,“那你坐过来吧,那边荒,别给蛇虫咬了。”
杨一木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挨着她坐下,跟她刻意保持了点距离。
林秋说,“没事,你往这边坐过来一点,这边对着窑口,透风凉快些。”
窑井外,蝉尚未醒,偶尔一两声梦呓似的虫鸣,倒衬得四下更静了。
井口偶尔会沁出一两粒水珠,却看不见,只听得嗒的一声,坠入黑暗里。
到处是一片黑漆漆的,只剩下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杨一木想找点话题,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林秋突然说,“一木,我挺佩服你的,一直学习好,还能考上了大学,现在又在市里工作,你将来有自己的路。”
杨一木道,“每个人都会好的,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只要过了心里这坎,你以后肯定也会好的,可能比我还好,羡慕我什么。”
林秋说,“你救了我,还愿意带我走,我会好好活,再也不做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