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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河道白骨

    永安村坐落于淮安城南的河边上,是山阳县下辖的最大的村庄,有人口一千三百余。

    村中张姓与王姓两大家族积怨已久,常年为着抢水源、抢渔获,抢滩头而械斗。

    林泳思带着一班皂役快马加鞭赶到时,两方人马已经蓄势待发,手中操着锄头扁担,时不时朝着对方挥舞几下,嘴里正不干不净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县衙派来收田税的小吏居然被这帮人全捆了,此时正丢在河边晒太阳。

    李闻溪仔细观察了一下薛丛理,见他稍有些萎靡,发丝蓬乱,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情绪稳定,才终于放下了一路悬着的心。

    “王二麻,你个老王八蛋,当初非冤枉我儿与你媳妇私奔,生生在我家闹了月余,还讹了我二两银子,现下你看到了吧?我儿早已化为白骨!”

    “如若不是老天有眼,连天大旱,让我儿尸骨现世,还不知道要被你怎么骂呢?”

    “哼,乖乖将银钱还来,连带你家那两亩薄田,再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爷爷,以后见着我绕道走,不然今儿这事没完!”

    张进喜憋屈了几年,一朝终于扬眉吐气,自然不会放过咬下王二麻一口肉的机会。

    “对,没完,别当我们老张家人是好欺负的!”周围一群附和他的同族。

    “我呸!他们两个要没奸情,又怎么会死在一起,我可看了那两具白骨,到死都抱在一起。你儿子勾引我媳妇就是事实,你赔钱是正理,想让我还?行啊,你赔我一个媳妇来。”王二麻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拎着把木掀,毫不示弱。

    “二哥,我听说他家的小闺女也十五了,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不如你委屈些,娶回来得了,到时候张进喜当了你老丈人,二两银全当是嫁妆,不需他还了。”王家人高声大笑,边笑还边谈论着张进喜的小闺女长得如何标致。

    两边人你来我往,骂得越发不堪入耳,也不知谁先大叫一声“我C你......”抡起扁担砸了另一方人。

    混战即刻开始,快得让李闻溪目瞪口呆,她虽经历乱世,也没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打群架,场面一度失控,她还呆若木鸡。

    林泳思一把拽着她后退,到河边与自己人汇合,先将被捆的人放出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至于这两帮打架的人,那便打呗,打死打伤不论,他只管拿了首犯回去交差便好。

    河沿上,还放着两具草草被收敛的白骨,因时间久远,又是埋于河道之中,受流水长期冲刷,两具白骨腐蚀得厉害,血肉与筋膜组织几乎已经腐化殆尽,尸骨被二次移动后,很多已经混在一起。

    李闻溪戴好羊皮手套,小心地分捡起来。

    两个颅骨,一个骨面平滑,较薄,另一个骨厚,粗糙,眉弓突出,前者是女性,后者为男性。

    盆骨就更好确认性别了,男的窄小女性宽大。

    股骨男性相较于女性更为粗壮。

    大骨头很好区别,这一男一女身高差异显著,一个大约六尺二寸,一个才五尺出头。李闻溪毫不费力地分捡开,两帮人架没打完,尸骨已经大致成型了。

    工作得浑然忘我的李闻溪忘了,围观的众人之中,还有薛丛理。

    他心惊肉跳地望着李闻溪,只觉得自己亲手带大的九公主陌生至极,她何时会这些仵作之事了?

    明明医书都没看过几本,现在却对着一块块长得都差不多的骨头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连林大人都在旁边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来县廨当书吏的好差事会掉在他的脑袋上,林泳思真正想要的,是李闻溪,而自己是个打掩护的添头。

    怪不得他当时从大牢里被放出来时,还有衙役笑着说他好运气,原来不是自己运气真的有多好,而是李闻溪,是她救了自己。

    当年那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小丫头终于真的长大了,至于她会什么,想做什么,都随她去吧,自己老喽,只希望能看到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别无所求了。

    薛丛理压下心中疑虑,打定主意只要李闻溪不主动提及,他绝不多问,无论他有多想知道。

    “大人,永安村三年前出过一桩丑闻,张进喜的儿子张贵跟王二麻的媳妇高氏私奔了。当时两家还闹得很凶,没想到啊,他们两个居然就死在河里。”

    如果不是今年天旱,河道里水位下降得厉害,这两具被卡在河床中的尸体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天日,这对男女一直背负着私奔的罪名,连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分好了尸骨,李闻溪又踱步到他们的埋尸之地。

    永安村虽附近有条大河,却没有安南镇的便利,河道两岸以泥沙堆填为主,河道中水流湍急,最窄处不足一丈,不适合商船通过,做不得码头,两岸村民只能下几网打点鱼虾帮补一二家用。

    此时干涸的河床裸露,泥沙在烈日的烘烤下早已干透,一踩一个坑,一不小心掉入河中,都不一定能及时打捞上来,十分危险。

    因此直到今日,有贪玩的孩童趁家中长辈忙着交税无暇管束,偷偷跑到河边洗澡,正巧一大块干透的泥沙掉落,露出了内里的枯骨,吓得几个孩子尖叫四散,这才引来衙役,发现了死者。

    李闻溪小心地走了下去,蹲在尸坑中向头顶张望,除了沙土什么也看不见,旧日河水浸漫的痕迹犹在,正好盖过尸坑。

    刚才她已经检验过了,两具尸体上都有几处很明显的骨折,男死者左臂与左腿有共五处没有愈合过的断裂伤,女死者更惨,整个肋骨碎成一片,拼都拼不回来。

    永安村附近一马平川,连个山包都没有,村内建筑也是低矮的泥坯为主。

    排除在这个时代不太可能出现的高坠伤,如果非要说个死因,李闻溪觉得,两名死者更像是被人打死的。

    她转头看向打得正起劲的两伙人,他们也是被这样的群殴致死的吗?

    可如果真是被他们打死的,他们现在又闹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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