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拉不下脸,李世民觉得李觉这话说得很怪,要不是他孙儿只有五岁,没那么多心眼子,他都怀疑,这小崽子在暗讽他,他和李承乾父子关系不好,是因为他死要面子。
“胡言乱语,小小年纪,你知道个什么?”
李觉纠正祖父,眨巴着双红扑扑的眼睛,一本正经的同祖父说:“不是胡言乱语,素来威严惯了的人,很难拉下脸去说软话。”
小家伙不是在说他,李世民自觉他拉下脸跟李承乾说软话可不止一次,李承乾根本不接招,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阿耶他累了,需要一个人做依靠,阿兄可以做那个依靠,就让阿耶靠一靠,阿耶开心,孙儿就开心。”
李世民轻拍李觉后脑勺,他这个孙儿实在是太过纯孝了。
“别家孩子都是争宠,争得面红耳赤,也就我孙儿心胸宽广,从不嫉妒你阿兄。”
李觉道:“阿耶很宠爱孙儿,阿兄也很宠爱孙儿,孙儿不需要嫉妒,只需要享受阿耶和阿兄双份的疼爱。”
为什么听话的孩子都是别人的,李世民再次发出感叹:“你阿耶命好,你和你阿兄都是孝顺孩子。”
这话李觉就不爱听了,小脸瞬间鼓成包子。
“阿翁,阿耶和孙儿不够孝顺您吗?孙儿不是阿翁家的孩子吗?”
李世民有口难言,表面看着很孝顺,内里如何,有一个成语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们父子孝顺,你父亲是我的孩子,你是我李家的孩子,你说的都没错。可是,我就不能感慨一下一阿耶命好?哪里来的歪理?”
李觉顿了一顿,似乎发现了他的确有些不讲理,就赶紧道:“陆师傅今日没来给孙儿上课,阿耶说,未来还有四日时间,陆师傅都不会过来给孙儿上课。”
李世民道:“我已经下诏,罢朝五日,为你师公举哀,这是诏葬,你陆师傅自作为朝廷官员,也要参与其中,前去吊唁设祭,没时间过来给你上课。”
“孙儿来时,西华堂宫人进出,颇为忙碌。孙儿问了一句,说是父亲要给师公举哀,宫中连纸钱都不许见到,可以举哀吗?”
李世民点头,理论上不可以,但李承乾愿意,他也不好揪着此事治罪太子。
“你阿耶是太子,他愿意就行。天地君亲师,太子敬重师傅,就是前朝的大臣们,也不会对此做出什么弹劾。”
当年的李承乾,也曾为在东宫西华堂给魏征举哀,那么喜欢谏言的于志宁,直接噤声了。
御史台上下,亦是当做没看到。
理由很简单,能让储君在东宫举哀,那是多么大的荣耀,都是做臣子的,谁也说不准,自己哪一天就做了太子师,今日断了别人的路,等于断了自己未来的路。
那群高喊仁义礼智信的士大夫,涉及到自身利益,一个比一个贼。
至于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着手重新扶持李承乾,对此事自然也乐见其成,可惜的是,李承乾不知道他的苦心,哪怕他数次暗示,他已经放下改易太子的心思,李承乾仍旧选择殊死一搏。
其实到现在,李世民也能理解李承乾,外表光鲜,实则从贞观六年之后就开始丢人现眼的太子,在朝廷上早就人心尽失,房玄龄等大臣,根本不拿太子当太子看。
嘴上敬着,心里蔑视,都在等着看这个太子什么时候被废,这样的太子,就算成功继位,也没几个人真的服气。
这一点,从李承乾谋逆的从犯人员就能看得出来,早在贞观十五年末,他就下诏三品以上大臣嫡子出仕东宫,绝大多数大臣阳奉阴违,送出去嫡子,却不肯将宗子送到东宫,一个个都做好了弃车保帅的准备。
李承乾的那一场谋逆,是做了必死的决心,飞蛾扑火,只为了恶心他一把。
时至今日,连他都不能理解,当日为何要那般抬举李泰,羞辱承乾,恰如承乾所言,若那一切的羞辱都在贞观十四年,施加在那个疯癫的太子身上,那么是承乾活该,可他践踏承乾的时间太早了,早到那个时候的承乾,得他一句夸奖,回带病念书。
“阿翁,你怎么哭了?”
李觉掏出帕子,给祖父擦眼泪,结果这眼泪越擦越多。
“穆穆,我……”
他在哭,原来他也曾拥有满眼孺幕,满心都是父亲的承乾,是他亲手毁了承乾。
他和承乾,似乎真的父子亲缘断绝了。
他和承乾,保持这样的现状,都还是因为李觉出生,李承乾要给李觉一个相对良好的家庭环境,所以选择跟他虚与委蛇下去。
“阿翁,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滑稽的一幕,东宫的李承乾抱着李象哭,甘露殿的李世民抱着李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