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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压胜术,山鬼钱

    王澄脸色煞白,左右四顾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些年为了王家能名正言顺受朝廷招安,我一直苦读诗书立志考取功名。

    五峰旗里有很多人跟我说过,无知是福。

    这个世界上的众多隐秘只要‘想’,就会因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禁忌而招致灾祸,尤其水班职官一脉处境最危险。

    我没有学到多少家传的采水法,只学了一些基础的常识。”

    “却也知道用来送王船的【王爷】、【千岁】不是专指某位鬼神,而是一类海神信俗。

    千百年来沿海数州供奉的王爷、千岁数量不少,有名有姓的至少也有三四百位。

    瘟神、疫鬼、凶恶猛将、名臣干吏什么来源都有,共同点是生前大多都是水班职官。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这两个字。

    即使每年只选一位【王爷】、【千岁】代天巡狩,现在还能好端端享受香火祭祀的只剩下了几十位,折损率接近九成!”

    王澄不知道父亲这位东海王化作鬼神地祇之后,能不能压得住一州邪祟,但他这个陪同送王船的草头世子却十分有自知之明。

    “我算老几?

    连这一具肉身庐舍都还没有完全修好,更不要说授箓列班了。

    不用等到被那些邪祟拖着填海眼,半路只要来上两三个恶鬼冲身,就会被当场吸成一具干尸。

    不出意外,死定了!”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拼命思考着怎么才能在这种绝境中自救。

    可江里的那些东西却不准备继续等他。

    呼——!

    夜色中,夹杂着恶臭的阴风不住灌进王澄的衣领,要将他的骨髓都要冻透。

    面前香案上燃烧的烛火受到无形的压制,一点点缩小到豆粒大小,又从内到外染成油绿,接二连三噼啪炸开。

    随即,王澄便清楚看到船舷边的甲板上多出了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不好,它们上船了!!!”

    很快,随着甲板上的脚印越来越多。

    身边数量众多的侍从和兵丁纸扎人体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忽然抽搐着集体扭头向他看了过来。

    本来由地班职官【扎纸匠】精心描画的五官被水汽化开,污水顺着面颊“滴答滴答”流下来,让它们显得越发抽象恐怖。

    王澄头皮发炸。

    他始终牢记着面对阴物邪祟的禁忌:“胆气一泄,命丢一半”,可即使睁大了眼睛努力反瞪回去,心跳也已经如同擂鼓。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身上三火正摇摇欲坠。

    可真正的凶险还在后面。

    上船的邪祟越来越多,那些开过光的纸人抖得一个比一个厉害,身体里面像是在不停恶斗。

    等到这些纸人都被占满,许多先来的邪祟又被后来的强手硬生生地挤了出去,不得不让出了躯壳,寻找其他替身。

    剩下的则一个挤一个在甲板上慢慢堆积,像潮水一样朝着王澄涌了过去。

    王澄只是肉体凡胎,始终看不清那些邪祟的形体,可身边的寒意却越来越盛,呼吸时都吐出了肉眼可见的白雾。

    “呼哧...呼哧...动不了!”

    说实话,在知道自己被送王船的那一刻,他就很想连滚带爬地跳江逃生。

    但吴州治、闽州治那些深谙斩草除根之道的老爷们,显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以钻的漏洞。

    靖海王被埋伏围攻,命丧当场,他这个小小世子虽然没有当场被杀,却也已经身不由己。

    面前的香案上除了香烛供品,还摆着一张用黄麻纸剪裁成的小人,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地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小人身上还压了一方桃木镇纸。

    上书:“天力地力并神力,即定如太山,尔不服我管,必坠入阴山。”

    这是典型的鲁班法厌胜术,名叫【太山千斤碇】,属于地班职官【木匠】的绝活。

    现在王澄就像被五指山压住的猴子一样,除了脖子以上能动,其他部位连一个小拇指都动弹不了分毫。

    眼看那些阴鬼邪祟欺近身边,王澄已经能看到暗淡的幽绿色烛光边缘,一张张挤压到变形的狰狞鬼脸。

    王船上的阴气实在太重,最后连他自己投射到甲板上的影子都开始张牙舞爪。

    吧嗒!

    忽然,一只湿漉漉的冰凉手掌握住了他的小腿,王澄半边身体都麻木了。

    垂眸一看,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这明显是一个河漂子溺死鬼,不知道已经在江水里泡了多久,早就变成了恐怖的巨人观,双目被鱼虾蛀空,只剩下滔天的戾气。

    要不是正在送王船,所有邪祟都受到神道科仪压制,只是这轻轻一抓,王澄就会被它拖进水底变成另一个悲惨的河漂子。

    哪怕拖不走,接触的时间一长也会被吸干精血和福、禄、寿三火,变成一副空壳。

    就在他近乎绝望之时。

    “大胆!”

    一声霹雳般的爆喝响起,前方王船上的那一面大纛王旗被一个身影高高举起。

    嗡——!

    九龙江都猛然一震,王澄这条世子船上足足有七成阴鬼、邪祟都被震落,尖叫着被扯向前面那一条王船。

    本来已经开始渐渐下沉的帆船也开始重新上浮。

    与此同时,王澄面前又有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只是一刀便斩落了那只高度腐烂的手臂。

    认出来人,他心中大喜,脱口而出道:

    “三叔!”

    一行数十位身穿黑衣的凶悍兵将踏破阴风,手握长刀护着他围成一圈,为首者正是采水王家上一辈排行第三的王铎。

    剩下的则都是王锃麾下最精锐的嫡系庙军【五峰选】。

    不过,没人回应他一个字,只是各自将手中长刀舞成犀利的银光,死死挡住了剩下的邪祟潮水。

    王澄随即反应过来,当初正是他们跟着老父亲一起上岸,已经一起遇害了。

    脸上的喜色渐去。

    他们一群人跟那些阴鬼没有太多区别,只是得了王锃这位新晋【王爷】的一点香火气,才能在人前显化身形。

    此时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恐怖的刀伤、箭孔、以及鸟铳打出来的枪眼。

    活人死后人性难存,心里只剩下最深沉的执念,现在这群五峰选大概只记得死前最后的遗憾:要继续护住他们父子!

    “啊!”

    双方的惨烈厮杀中,外围一个冲杀在前的五峰选不小心跌倒,立刻就被战圈外的一群邪祟拖走,当场扯成碎片。

    王澄眼圈一下就红了。

    这些人他都无比熟悉。

    第一个被拖走的是父亲的心腹亲卫何七,以前常陪他一起练刀,为人不苟言笑却十分可靠。

    三天前要不是他替自己挡了一发鸟铳,现在自己已经没了。

    而何七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刚死没多久实力正处于低谷的五峰选,面对十倍、百倍的敌人,很快就一个个倒在王澄面前。

    出身九姓渔船,常常拿薪俸接济其他渔民,自己却身无余财的陈鹏...

    长相俊美,却性格腼腆,由父亲给他做媒刚刚新婚不久的张成...

    头发已经花白,行船经验老道,极受年轻一代采水人敬重的刘三斤...

    然而,即使他们伤亡惨重,也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眼中执念的火苗反而越发炽热。

    毫无疑问。

    无论是在前面高举大纛王旗吸引邪祟火力的父亲王锃,还是这些忠心耿耿的【五峰选】都准备豁出命去,给王澄换来一线生机!

    而这大概就是官府选择留他一命的真正目的。

    困住他王澄的是厌胜术【太山千斤碇】,而困住靖海王和一群五峰选让他们乖乖送王船的则恰恰是王澄自己。

    靖海王在引走了大部分的邪祟,又少了一群五峰选帮衬之后,座下的王船明显开始加速下沉,被邪祟拖着一起去填海眼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该死!就算牺牲这些叔伯兄弟,我活下来的机会能有一成还是两成?

    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一条命,心安理得地坐视别人为自己而死,我实在做不到啊!”

    咯吱...咯吱...

    王澄骨节爆鸣,额角青筋突起,奋力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用来施展【太山千斤碇】的镇纸只是微微震动,始终都没能让他挣脱丝毫,反而越挣扎,就压得越厉害。

    到了最后,手背青筋都要炸开,那镇纸也纹丝不动。

    有化作鬼卒的五峰选想要帮忙,却试了几次,都触碰不到那块充当厌胜物的镇纸。

    其实,就算靖海王亲自过来也一样,这“太山”二字不仅克制王澄,更克制他们这些新生的阴物。

    那些老爷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漏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大脑充血精疲力竭的王澄,似乎还从镇纸中听到了几个刺耳的讥笑声。

    “呵呵...”

    断定对面的那个鲁班法门人恐怕正在开坛作法,能透过厌胜术略微感应到这里的动静。

    刚刚【太山千斤碇】的细微波动,恐怕也是对方故意戏弄他,只为欣赏他这位草头王世子垂死挣扎时的丑态。

    尽管王澄本质上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年,此时满腔的怒气和杀意也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恨不得将这些背信弃义的混账全都生吞活剥。

    有这种极端情绪的催化,要是让他成了邪祟,恐怕早晚能成为这世间一等一的恶煞凶神!

    可惜,一旦填了海眼,则一切皆休,因果断得比灭人满门还要干净,再怎么愤怒也只是无能狂怒。

    就在这时,两艘满载邪祟的王船,终于先后穿过九龙江入海口,驶入沧溟大洋。

    “嗯?”

    双目赤红的王澄突然一怔。

    他发现就在王船入海,大洋水汽扑到脸上的瞬间,自己双目之间陡然亮起一片灿烂的金光。

    大约铜钱大小,表面透出四个篆文古字:【四海通宝】!

    “这是...我当初从海里捞起来的那枚山鬼花钱?”

    王澄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脑海里那一枚古拙铜钱的来历。

    那时他刚刚毕业,在一个沿海港口城市当海贸货代业务员。

    之所以会在去海关的路上落水淹死,就是为了从海边礁石缝里捡这枚不知道谁遗落的山鬼花钱,被突如其来的涨潮卷进了海里。

    山鬼钱外表跟正常铜钱差不多,外为圆,意为天;内为方,意为地;象征着天圆地方,没有规钜,不成方圆。

    又分正反两面,铜钱有字的一面为阴,无字的一面为阳,小小铜钱可以视作涵盖天地阴阳。

    不过,当初王澄把它捡回来的时候,正面是山鬼、雷咒还有“五岳通宝”四字;背面则是海波、金蟾,刻着“四海通宝”四字。

    现在却莫名其妙只剩下了雕刻着海波金蟾的“四海通宝”。

    另一半“五岳通宝”不知所踪,像是被人从中间整整齐齐切成了两半。

    王澄顾不上思考另一半去了哪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又跟它有没有关系。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试着集中精力注视这枚山鬼钱。

    从正面的方孔里看过去时,只能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影。

    那貌似是大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却看不太真切,也触摸不到。

    又从反面的方孔看过去,眼中陡然亮起一圈隐晦的金光,看到了自己一动不能动的身体。

    一道象征王侯的青紫之气缭绕周身,随后心中就多了一道仿佛由望气术和鉴定术结合而成的信息。

    【奇货:王澄(东海采水人魁首靖海王独子,生辰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

    草头王世子也是世子,身怀大运,天然享有靖海王的继承权。

    身份转化中...

    海神信俗“王爷”的第一代直系子孙,随机获得祝福,得水班三十六堂职官道统垂青,修行水班传承的绝活异术事半功倍。

    却也注定卷入“咒禁山海”的漩涡,危机四伏,难承天命。

    骨重命数:二两八钱,一生行事似飘蓬,祖宗产业在梦中,若不过房并改姓,也当移徒二三通。

    货值:五万香火法钱(上好庐舍,奇货可居,却喜忧参半)

    已囤积,可随意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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