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颗太阳一点点升起,洒落金色阳光。
从刚刚结束了一场浴血大战的瀛洲濑户内海开始,一直照亮了玉京皇城御道上的汉白玉云龙陛阶石。
时间也在此时悄然来到了一品丹鼎道士绍治皇帝炼制不死仙药【五脏归真丹】所需七七四十九日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西苑便大开宫门,迎来了这玉京城中的许多达官贵人。
有资格前来观礼,见证这重要时刻的无不是老牌勋贵或天子近臣。
其中身份最贵重的,自然便是绍治皇帝仅有的两位皇子。
以内阁次辅徐少湖为主支持的三皇子裕王韩载坖,看起来明显有些无精打采。
他是一位五品【神机道士】,身后跟着天工法脉历史上最强的七十二天工密宝之一【风伯】(249章)。
看起来像是一只人形大鸟,跟活物没什么区别,只有在关节和部分裸露的肌肤处有着机关齿轮的痕迹,证明它人造之物的身份。
只可惜这威武神秘的天工密宝,映衬得裕王越发没有英武之气,反而带着几分清瘦和怯懦,眉心中的郁色几乎难以掩饰。
这也实在是怪不得他,本来他作为庶长子,上位太子的呼声最高,也被大多数朝臣视作储君。
但随着弟弟入宫尽孝,还有龟山书社的刺杀案件接连发生,他本来就不稳固的地位也变得越发岌岌可危。
到时若在夺位之战里输给了弟弟,失去的不仅是地位,恐怕连命都得搭进去。
天下没有60年之太子,也没有去位后还能活到终老之太子。
“唉,如今皇弟马上就要领先父皇一步登仙了。
据父皇所说纵使仙药效果再差,也能至少延寿一甲子,精力旺盛,百病不生,子孙绵延更是不在话下。
配合墙外传入的性命双修之法,开启命功修行,有望直指大道,将来越活越年轻。
孤又如何去争?
看样子孤在屏风后面偷偷写下的那一千八百九十二件事,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去干了。”
心事重重的裕王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意气风发的弟弟四皇子景王韩载圳。
跟自己一样都是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脸色却明显有些发白,貌似真的在那场刺杀中伤了根基一直没好。
此时,正被一群严党骨干以及莺莺燕燕的家眷、子女簇拥在中央,仿佛是全世界的中心,身上的光辉让裕王感觉有些刺眼。
听宫人说,严阁老偶感风寒一大早就派人前来告假,那位今年四十有八,刚好比自己和皇弟大了两轮的小阁老严东楼走在他身边嘘寒问暖。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裕王觉得两个人明明哪里都不像,却偏偏全都走出了此间主人的豪横气势,心头更加发堵。
“皇兄,早啊。”
看到他时,景王只是十分敷衍地拱拱手,便带着自己的支持者去往了一边的偏殿等待开炉。
其他来观礼的权贵们也渐渐分流,平日关系不错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值得一提的是,严东楼口中点评的那十七家大富豪里面,一众京城的权贵们也大多都在受邀之列。
黔国公、土司安宣慰在京城的族人代表、太监黄锦、成国公、魏国公、白鳞卫陆家等等。
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下,所有人都觉得这些人里面一定还藏着龟山余孽。
甚至发散思维想一想,除了这17家大富豪之外,难道就没有反贼了吗?那肯定还有啊!
受他们影响,人人自危,看谁都像是刺客。
裕王敏锐注意到了气氛不对,看着严东楼那个矮胖瞎眼还瘸了一条腿的可笑背影,冷哼一声:
“此贼唯恐天下不乱,竟将徐师父也名列十七家富豪名单。
更可笑的是,这种一眼假的妄言竟真能惹得人心惶惶。
即便王本固、游震得、张子维等人都跟清流走的近,但他们犯法又关徐师父何事?
徐师父两袖清风,又怎么可能会是龟山中人?一定是此贼故意污蔑!”
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正是内阁次辅徐少湖。
听到裕王的话他欣慰一笑:
“有殿下这一番话,老臣就知足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由他去说便是。老臣相信陛下自有慧眼,能辨忠奸。”
只是说完之后,下意识又摸了摸胸口那一张片刻都不敢离身的李绅手稿唐诗《悯农》。
其实历史的真相不重要,人心愿力的反馈才重要。
毕竟所谓“史家秉笔直书一字不改”只是理想状态,二十一史几成是真几成是假谁也不知道。
当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所知是真正的历史时,那件符应镇物就会真的变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只要有这张诗稿在身,所有人看到徐少湖时看到的都只是一位两袖清风,满身傲骨的清流领袖。
根本看不到松江府那24万亩上等良田。
什么“徐家汇”更是无稽之谈!
就算有受害者当面指认他是一个大贪官,也没有人会相信。
而在严党眼中,清流这伙人不管有没有嫌疑,在这场最高权力的角逐中都已经输定了,个个都已弹冠相庆,好不得意。
进入偏殿,跟王澄关系不错的严党核心骨干之一罗文龙抬手展开一卷《清明上河图》。
这位【画师】已然靠着当初立下的功勋,得汉始皇帝王神炁倾斜,悄然踏入四品之境。
加上手中这一张画道至宝,一手绝活神乎其技,顷刻打开了一方画师专属的“山水洞天”,毫不逊色那“书中世界”。
大殿之中瞬间充满了汴河两岸的大好春光。
罗文龙选取了河边某处清净的阁楼,请严党骨干们纷纷入座等候。
皇帝以前也常常给大臣们赐丹,每每有得意之作时也会在开炉的时候让他们观礼,大家都早有经验。
皇帝只说今日成丹,从清早到午夜都有可能。
让他们这帮养尊处优的权贵,一直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干等着可熬不住。
“殿下,各位大人、夫人请用茶点。”
罗文龙那位娇妻王翠翘,带着一群画中侍女像彩云一般袅袅飘来,丰盛的茶点很快便摆满了两张桌子。
男人一桌,家眷一桌。
当初王翠翘在王澄帮助下摆脱了仙渣躯壳,也摆脱了让她麻烦不断的【官星桃花格】,以画中精灵的身份重获新生。
这段时日倒是跟罗文龙举案齐眉,难得过了一段安宁日子。
而且看看这满座高朋,跟丈夫一样都觉得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严党这条大船即将跟着景王一起上岸。
有这大靠山在身后,以后应该能平平安安过日子了。
当初那位靖海王特地保留了画作《天堑通途》中的一副,给我们留了一条逃去东海国的退路(140章),现在看样子应该是用不上了。
我漂泊半生阅人无数,那位王爷是个难得的好人,等到景王上位一定得让文龙多替他美言几句。”
随后又跟丈夫罗文龙一起,以茶代酒敬了此间地位最高的景王和小阁老一杯。
今日终究是观礼开炉,不是什么酒席宴会,敢在仁寿宫里喝酒吃肉,得先问问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夫妻两个下拜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严东楼嘴角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嗤笑:
‘想过安稳日子?上了我的船又哪容你后退一步。
若是今日之事顺利倒也罢了,若是稍有差池,你们的好日子可就没头了。’
罗文龙是严东楼的幕僚兼心腹,更是在他的举荐下才能官至中书舍人。
即使是罗文龙自认为比严阁老都要了解他,却也依旧探不到他的底,高山仰止之下,自然格外恭敬。
知他对自己和王翠翘的事情一直不支持,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
“一个被商人和海盗头子玩剩下的艺伎,你都当个宝贝似的娶到家里,你罗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但心里就是这个意思。
如今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已经算是给面子了,敬完茶便拉着爱妻坐到了一边。
抬头看向对面已经封闭许久的丹房。
“咦?我有些时日没有来仁寿宫,这里怎么多了一座假山,上面还有字,是秦篆?”
罗家是制墨世家,书画俱佳,秦篆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看到刻石的第一时间就把上面的字给念了出来:
“皇帝使五大夫臣□將方□采乐□陯翳以卅七年三月己卯车到此翳□前□可□百五十里。”
意思很直白,是秦始皇派五大夫翳率方技等去昆仑采药,翳乘坐卅七年三月己卯日的车到这里,翳计算来程约250里。
被他一提醒,其他人也纷纷抬头看过去,看到就在丹房的西面伫立着一大块完整切削下来的山石。
而且发现上面宝光湛湛,赫然是一件一州之宝级的符应镇物,不由议论纷纷。
“这是何物?”
还是这段时间虽然没能进几次丹房帮忙,却一直住在宫里的五品【丹鼎道士】景王韩载圳开口为他们解惑:
“这是一州之宝【昆仑秦刻石】。
据说是不久前才从昆仑山带回,始皇帝曾经派人寻找不死仙药的证据。
那位始皇帝虽然横扫六国,气吞天下,晋升一品职官,但终究难敌岁月无情,晚年不得不派出众多方士为他寻找不死仙药。
最著名的一位便是那带着三千童男女出海的徐福。
据说也正是此人第一个发现了沧溟大洋中的异常。
这件刻石也是当时寻药的痕迹之一,承载着一部分历代帝王寻求长生的祈愿。
只要触碰此石,就能辨识、定位仙药,若在此石周围250步范围内种药炼药,药效还能平添两成。”
韩载圳说到这里时,即便炉中那颗仙丹就是为他炼的,也忍不住流出一丝神往:
“记载天下隐秘的《山海经》早已失传。
但【昆仑秦刻石】是始皇帝寻找仙药的陆地最西端,如果再能得到始皇帝命徐福去海上寻药的诏书,锚定最东端。
必能借着历朝历代社稷主寻找不死药的强烈祈愿,得到一件囊括天下山海的《仙药宝图》。
甚至还能在山海咒禁内外来去自如,借一代代前人故智探索长生之谜。
到时我等自有享用不尽的不死仙药,只借外丹法不去辛苦修行也能长生久视。
孤也能.跟着父皇还有诸位一起建立一方万代不绝的大昭仙朝,永生不死,永享富贵,岂不快哉?”
千古艰难惟一死,莫说是皇帝人人都想求长生不死,试问世间谁人又能例外?
除了深受仙药所害,知道其中凶险的罗文龙、王翠翘夫妇不为所动之外。
其他人不管男女老幼全都目光热切,恨不得马上组织船队出海寻药,顺便寻找那一道始皇帝诏书。
众人热情讨论着长生不死之道,直到太阳渐渐偏西。
其中境界最高,已有上三品境界的严东楼突然抬头看向丹房,独眼一亮: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