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显然已经结束很久,硝烟都早已散尽,只余墙上残留的斑斑弹痕和亡者未干的血泪。
刺眼的黑红血迹从大昭商人侨民的聚居地“涧内”,一直延伸到城外的山谷里,尸体阻塞了河道、河流都被染红,散发出浓重黏腻的尸臭味。
王澄研究过吕宋岛的地图,知道马尼拉外的这座山名叫大仑山。
当时那些侨民似乎是想要逃到山里避难,却被弗朗机人一路追杀,最后被堵在山谷里死的干干净净。
直到几天后的现在,依旧遍地都是大屠杀的痕迹。
干涸的黑红色鲜血,还有未曾收拾干净的尸体残骸就那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弗朗机人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恶行,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扑棱棱.
数不清的乌鸦和其他食腐鸟类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天上盘旋一阵,便迫不及待地落地享受这一场饕餮盛宴。
王澄还看到了地上插着许多属于教皇国主保圣人之一【圣方济各】的圣徽旗帜。
祂的主保领域是:动物、生态、商人,曾经创造过向鸟儿布道的神迹。
弗朗机人把圣方济各的圣徽立在这里,分明就是想要召唤附近岛屿上的所有食腐鸟群,把屠杀后留下的尸体全部“天葬”。
拆散灵魂、阴鬼,防止他们死后回来复仇!
对三官的信徒们来说,这是并不逊色于挫骨扬灰的悲惨结局。
“好,好,真是好的很。呵!”
王澄物伤其类,怒极而笑。
按照他久经大战,常常和尸体打交道的经验来判断,大屠杀的时间应该在远征军对东海国发动袭击的前一天。
他从远征军口中知道消息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晚了。
单单是在马尼拉被杀死的大昭侨民总数应该就足足有两万上下,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凡人,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杀绝。
此时王澄被眼前的悲惨一幕击穿心理防线,忍不住就要回去立刻提三尺剑扫平南洋。
事实上,他早就开始制定南洋战略。
模仿许多西洋国家都有设立的东婆罗多公司,建立“四海贸易公司”,联合郑十娘、林道乾他们建立“联合果品公司”。
不仅做瀛洲的军火生意,还开始借助师父沈雨亭的关系介入南洋。
还远交近攻,跟不列颠尼亚结盟,与他们的东婆罗多公司合作,为的就是要共击海上霸主弗朗机。
当然,他不能以东海国靖海王的身份出现。
无论是对大昭来说,还是对弗朗机来说,他身上的藩王和公爵爵位都是枷锁,贸然攻城略地容易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得不偿失。
好在,他老王家虽然已经建国,却没有忘记自己老本行。
王澄领导下的互市派海商,本质上依旧是一个个有人有枪有炮的武装海商集团,一切军事行动都是民间自发行为,与国家完全无关。
只不过,从瀛洲到南洋满剌加海峡,单单是直线距离都有万里之遥。
先不说鞭长莫及,单单是激愤之下贸然动身,开启这场还没有准备好的远征,就是对自家五峰旗的不负责任。
跟千里迢迢送人头的弗朗机远征军有什么区别?
而且王澄从来都没有忘记一件事:
“西大陆最强大的神学职业者是教皇,最强大的组织是圣十字教会。
从四十年前西弗朗机殖民者挺进南洋之初,就获得了传教事务与殖民扩张结合的【保教权】!
教皇授予了东、西弗朗机两国在特定区域保护和发展圣十字教会的特权和义务,并提供了强大的后援。
东婆罗多教区的驻地就设立在那个次大陆散装国家婆罗多的果阿。
他们的管辖范围涵盖了从好望角一直到瀛洲,这大半个东方世界,拥有复数的高序列神职者镇守。
大主教的等级保底也是相当于二品职官。
他们在帮助东弗朗机腓力二世成为皇帝,与教皇争夺权力这件事情上可能会消极怠工,但一旦涉及到教区动摇的大事,就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到最后我们的报复行动很有可能会引发上三品和高序列大战,整个南洋都有可能变成东西对峙、混战的最前线。
必须要先把自己人都联合到一起才行。”
王澄早不是什么闷头猛冲的愣头青,作为镇压东海海面的东海王必须要放眼全局,谋而后动。
思绪翻涌之间,他的视野已经沿着特里尼达号的足迹继续向南。
吕宋岛南面是南洋第一大岛婆罗洲。
云蒙时期就以这里的渤泥国(文莱)区分东西两洋,【膏血造舟】林道乾也是在渤泥国争当公主驸马,应该很快就能尘埃落定(175章)。
山海会总部也在婆罗洲,远远朝港口看了一眼,人远比想象中的要少,码头上的战船也不多,似乎被紧急调动到了其他的地方。
视野继续南移,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前面出现了狭长的满剌加海峡,以及分别扼守海峡两侧的满剌加官厂和苏门答腊官厂。
轰隆隆.
远远望去,海面上硝烟弥漫,一声声炮鸣炸响,不停闪烁的炮焰映照出硝烟笼罩下数百艘东、西式的战船。
几方人马在这里杀得血流成河。
有人用弗朗机语高喊:
“帝国的士兵们,圣父的羔羊们,我们弗朗机人拥有教皇冕下赐予的保教权,可以对所有异教徒的性命和财产随意处置。
占领满剌加海峡,占领整个香料群岛,占领整个南洋,这一切都是神对我们的奖赏!”
也有大昭人和本地的满剌加人、南岛人怒吼:
“杀!南洋是我们东方人的,把这些西洋的杀人魔鬼全都赶出去。”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杀光他们!”
王澄匆匆一瞥便看得出来,这场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战斗中,一方是东、西弗朗机联军,另一方则是山海会和本地的满剌加王国。
投入到他麾下的【针笔匠】孙天霸,早就跟他详细解说过山海会的来历和构成:
“三宝太监七次下西洋在沿途留下了许多的船员、据点、官厂、宣慰司。
其中满剌加官厂和苏门答腊官厂都是控制满剌加海峡的重要港口,一个控制北方,一个控制南方。
弗朗机人曾说满剌加海峡是威尼斯的咽喉,南岛人土著也说马六甲海峡是香料群岛的咽喉,这条海峡自古以来就是东西贸易航线上的命脉。
而这也是三宝太监的厉害之处。
当年他充分利用了人缘关系,在苏门答腊协助王子把篡位的依斯干达赶走,恢复王子的王位。
在满剌加,他协助开国君主拜里米苏剌把满剌加从一个小渔村发展为东西贸易中心。
此后又消除了满者伯夷及暹罗对满刺加的武装侵略和威胁。
自然而然与这二个国家建立起了友好合作的关系,才得以将两个官厂建立起来。”
当初,王家五代始祖王邦彦随同三宝太监七次下西洋的时期,也是满剌加王国的全盛时期。
由于身处航海及经贸的中心,又有良好的深水港口,东去资源丰饶的东方文明古国,西接婆罗多、星月教会世界及西大陆泰西诸国。
自然而然成了那个时代闻名于世的港口及经贸中心。
到现在过去了一百五十年,作为大昭的藩属国也一直得以延续至今。
虽然因为大昭实行海禁它的地位有所下降,他们也皈依了星月教会寻求庇护。
依旧是繁荣一时的商业中心,也是东西方多种文化交流最多的地方。
远远就能看到南岛人、大昭侨民、弗朗机人、色目人聚居的街区,还有教堂、圆顶寺以及大昭式的庙宇,好像信仰博物馆。
显然,弗朗机人也知道占据了这里,就相当于占据了东西方贸易最重要的口岸之一。
王澄极目远眺,看到除了海面上的战斗外,天上还有更激烈的鬼神大战。
云底处似乎有两个人影自挂东南,正在比赛.上吊?
一位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脖子上套着一根金色绳索,在半空吊的稳稳当当,即使有风吹拂也不动不摇,明显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手。
另一个则是个身穿白袍的西洋教士,脖子上看起来空无一物,却像是被无形的吊绳死死套住。
连一身高序列的奇术都无法帮他抗拒、挣脱。
短短片刻便已经面色青紫,双手在脖子上抓出血痕,剧烈挣扎着双腿,身体晃来晃去,远远不如前者那么闲庭信吊。
王澄眯了眯眼睛,用奇货可居看到了那根绳的秘密:
【奇货:结局一根绳(一国之宝)
能力:是王朝终结的象征,能指定目标和自己一起上吊。
目标九成九都会被当场吊死,就算一时半会儿吊不死,吊绳的主人也可以凭借丰富的上吊经验打败对方。
副作用:主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上吊,再世鬼神也不能抗拒。
而且越接近命数中既定的生命终点,随机上吊的频率就会越高,直到最后一刻,命丧此绳。】
天空战场还有另外一个白袍的神职者手持一柄鸢尾战旗,将一个手持弯刀,浑身冒火,明显是来自星月教会的高序列神职者击落大海。
他在半空中就大口喷吐血雾,显然难有再战之力。
胜利者在发现自己无法插手上吊比赛后,厉声怒喝:
“快给我放开托马斯主教!
再不放开他,满剌加官厂和满剌加苏丹国都将为他陪葬。”
随即这位神职者高高举起手中战旗,全力展开自身的英灵权柄。
身后浮现出教皇国主保圣人之一【圣保罗】的虚影。
祂庇护的领域为:传教士、神学家。
这位神职者正是借着圣保罗创造的奇迹,一路晋升为【战争主教】。
好像当初的阴阳师天草四郎一样,拥有大量受他控制的战争仆从。
哗啦啦.
巨大的浪花声响起,大海陡然被染成赤红,似乎滚滚赤潮朝着岸上的港口奔袭而来。
攻防战打了好几天时间,双方有生力量都消耗的差不多了,留到现在才用,显然是真正压箱底的底牌。
“这是什么东西?”
“不好,是南洋食人的女皇水蛭!可这个头也实在太大了,它们到底吃了什么东西?”
海中竟然冒出来无数条足有一个成人那么大的赤红色水蛭,有的头部还长出了酷似人脸的黑色斑纹。
海上混战的舰队率先遭殃,有人刚刚仓皇大叫了一声,便被赤红水蛭从水中跳出瞬间就吸成了干尸。
“啊——!”
女皇水蛭又叫蛭母、食人蛭,习惯寄生在腐尸死鱼体内,见到倒影就会对人畜发动袭击,嗜血至极,凶残无比。
此时它们因为某种未知原因变异,也变得比那些凡物同类更加恐怖。
遇到厉害的神道职官它们还能好几只聚合成一只,战斗力倍增。
倒是那些弗朗机士兵,身上戴着被祝福的护符没有遭受这些水蛭攻击。
王澄看着它们却是心中一凛,脑子自动蹦出了另一个怪物。
“这东西有点眼熟。”
这些女皇水蛭给他的感觉,竟跟当初的筐蛇尾如出一辙!
当初看到的信息是:
【.误食南洋某破洞处的某种墙外灵药和仙渣的尸骸后肉体发生畸变,智商倒退,肉体增强,获得了与体型相匹配的强大肉体力量】
而这一次奇货可居给出的信息更近一步:
【.以女皇水蛭为基础培养的炼金术造物肉体畸变,获得了能随意聚合分裂的血肉神通.
长生药副产品劣质红药液感染体】
王澄顿时意识到弗朗机人和圣十字教会似乎是掌握了某种批量制造这种战争机器的手段。
而且力量的源头正是危机四伏的墙外!
天上吊着的老吊爷虽然看不到这些,却也知道要是不能挡住这些酷似仙渣的东西,坚持了三天的防线说不定会当场被冲垮。
正当他要放过前面那个托马斯,将目标对准另一个战争主教的时候。
旧港宣慰司方向却有一支船队驶来,一个晴朗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
“愿我同心侣,景行希令猷。涓流汇沧海,一篑成山丘。给我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