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的声音洪亮,像是生怕院子里的六宝听不见似的,就差在他的耳边大声吼起来。
自从田杏儿跟着余村长离开之后,六宝便再也不用装了。
他守在自己的娘亲身边,拉着她的衣袖,默默地掉着眼泪。
小小的人儿,乖巧懂事得不像是个只有五岁大的孩子。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呀?”
“还不快点出去迎一迎?你后娘回来了。”
“还带回了你娘的棺材!牛车上,还有好多好多的东西呢!”
四宝跑得气喘吁吁,推了一把还在愣神的六宝。
余建业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陈安安的身上移开。
杏儿姐这是终于买东西回来了?
“儿啊!跟着你四宝哥出去看看,顺便把你娘亲的棺材迎进来。”
“爹这副模样......实在不方便出去。”
不得不说吴大夫的医术就是高明。
他虽说十分干净利落地砍掉了他的左脚,伤口却处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短短的时间,他就觉得断口处没有之前那么疼,血也早就止住了。
相信假以时日,他的这条小命肯定能缓过来。
只是可惜他的媳妇陈安安,却永远不可能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六宝深吸了一口气,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沉着脸向外走去。
他知道爹爹的手里已经没有银子了,家中的灶屋里更是没有多少存粮。
往后他们父子二人的生活,可能全都要依靠外面的这位杏儿婶子——他的准后娘。
想到这里,小家伙的脸上不得不挂起一丝勉强的笑容。
杏儿娘肯定不喜欢看见他,哭哭啼啼地为亲娘难过的样子。
他得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惹杏儿娘生气。
“哎哟!我的六宝啊!”
“快让娘好好看看,你这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呀?”
“疼不疼?要不要去找吴大夫帮你瞧瞧?”
田杏儿从牛车上跳下来,就迎上四宝和六宝两个小家伙,手拉着手跑过来。
她一把搂过六宝,看着他红得像只兔子似的眼睛,心疼地把孩子拥进怀里。
“杏儿婶子......六宝这是哭得狠了,眼睛才会这样。”
“等过一会儿,他不哭以后,自然就好了。”
“哪里用得着请大夫过来?再说了......请大夫看,又得花银子。”
四宝快言快语地解释着,立马戳穿了六宝的强颜欢笑。
田杏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六宝软软的小发包。
“我们六宝是孝顺的乖孩子。”
“你想哭就哭吧!别强忍着。”
“我也知道,你会舍不得自己的亲娘。”
这孩子若真的是个转头就不认亲娘的白眼狼,她才要好好地想一想,要不要将他养在身边呢。
现在看六宝为了陈安安,伤心痛哭难过成这副模样。
她反而稍稍放下了心。
见杏儿娘这么说,六宝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哇!”的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杏儿娘......有你在......真好!”
一时间,在老余家帮忙或留下看热闹的乡亲们,不由得鼻头发酸。
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不禁一阵欣慰。
余建业坐在陈安安的身边,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看到田杏儿搂着六宝,走了过来。
“杏儿大姐......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棺材买回来了吧?快......快让牛车把东西卸进院子来啊!”
他头一次如此急切,痛恨自己失去了一只脚,不能亲自去镇上,替他的娘子置办东西。
更恨他现在,只能在这里干坐着,什么也不能替安安做。
就连迎她的棺材进院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到。
“这......”
“建业兄弟啊!”
“有个事......我得先跟你通个气......”
田杏儿不着痕迹地松开怀里的六宝,不好意思地低垂下头。
她特意让牛车等在院门口,不急着进院子。
就是想先进来,跟建业兄弟打个招呼。
省得他冷不丁地看见,那一大车的破烂纸扎,一下子接受不了。
万一再给背过气去,还得劳烦她又掏银子请大夫。
余建业强按下一颗急切的心,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把声音放缓。
“杏儿姐不必见外,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即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无奈又苦涩的弧度,看得田杏儿心头一酸,心里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就是......回村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我买的那些纸扎......全都摔破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脑袋更是垂到了胸口,让人看不清面容。
余建业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看着面前这个扭扭捏捏,一副犯了大错模样的小妇人,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他可怜的安安,年纪轻轻便红颜薄命离他而去。
没想到,现在就连她的后事,都被人办得一塌糊涂。
只是让田杏儿垫付些银子,将东西买回来,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丝毫难度。
结果这么小小的一件事情,她竟然都办不好。
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干成什么事?
“摔......摔破了?”
“破成什么样了?严重吗?”
他一脸紧张地直起身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口的方向。
都怪他缺了一只脚,现在简直跟个废人似的,一点用都没有。
“老四......你先别着急,我去院门口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余建功的身子虽说还不够灵光,到底还是比余建业的行动方便多了。
他一瘸一拐地快步出了院子,一看见门外停着的牛车,便发出一阵惊呼。
“苍了个天滴哦!”
“怎么都给摔成这个德行了呀!”
原本那些摔坏的纸扎,或许没有现在看起来严重。
无奈......破碎的东西,经过牛车的颠簸和沿途的风吹。
看起来,比之前在棺材铺子里,还要破烂不堪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