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是陆老娘隐忍压抑的啜泣。
苗翠花在一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天明似是察觉到祖母的悲伤,爬过去坐在陆老娘怀里,用小手给她擦眼泪。
“祖母不哭……祖母不哭……”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股能抚慰人心的力量,然而此时却让陆老娘心里更为悲痛了。
陆老爹则是坐在一旁沉闷着不开腔。
“娘,官府已经派人去找了,金枝也出去了。”
“小妹是有福之人,不会出事的,说不定这会儿她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就陆晚离开的这几天时间,云县的那些人就跟毒瘤一样纷纷冒了出来。
他们像是笃定了陆晚一定会死,开始不断针对陆家的生意。
用尽手段也要把陆家搞垮。
因为他们受够了让一个女人压在头上的感觉。
男人顶天立地,怎能忍受女人比他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在他们看来,相夫教子,安于内宅,伺候丈夫孝顺公婆,才是一个女人该做的。
而非在外抛头露面做什么生意。
正是因为有陆晚,城里不少女子纷纷效仿。
认为儿郎们能做的事情,她们也一样能做。
更可笑的是,陆晚居然还开设了学塾,让女子们纷纷走进学堂内。
如男子一般读圣贤书。
她们不该读圣贤书,她们该读的是女德女戒。
男子有男子的道,女子也应该走她们女子的道,而非去走男人的道路。
但在陆晚看来,世间道路是公平的。
女子受压迫自古有之,不是她们不想,而是规则约束了她们。
不许她们走出家门,不许她们走进学堂,不许她们看见外面广阔天地……
陆老娘这一生都在战战兢兢中。
她所知所学并不多,却也只是想要尽自己所能,给孩子们最好的生活条件。
她抱紧了小天明,老泪纵横。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极了,陆大力不在家,他也出去寻找陆晚了。
“老爷,老夫人!”
“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外头传来奴仆惊喜的声音,陆老娘瞬间激动,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什么?”
苗翠花更是惊喜过甚:“小妹回来了?”
“小妹真的回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跑出去,果然看见陆晚活生生出现在了院中,正挥手掸落身上的雪。
“娘?”
一声娘,便是一辈子的牵挂。
陆老娘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声音在颤抖着,已经逐渐老去的身躯似乎在这一刻又被重新注入了活力。
“爹。”
陆老爹老眼里泛着泪光。
“嗯,回来就好。”
他应了声,话虽少,情感表达也不似陆老娘那般细腻,可陆晚都明白。
爹娘的爱意,都是藏在心里的。
“好了好了,小妹回来了,小妹没事!”
苗翠花心里也是酸酸的。
同时心里还很羡慕,有爹娘爱着……真好!
她明明也有爹娘,却活得像是没有爹娘的孩子。
她的爹娘总是会计较对她的付出,但其实苗翠花也不想的,因为在出生之前,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
也无法选择是否来到这个世上。
如果可以选,她一定不会选择自己现在的父母。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嫂嫂,进屋吧,我快冷死了。”
陆晚伸手,牵住了苗翠花的手。
苗翠花忙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诶,进屋进屋,快烤火,你瞧你这手,都冻红了!”
回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把身子烤暖和了,小院儿的仆人端来了一碗热乎乎的甜汤。
陆晚捧着碗喝下,身体暖和了不少。
回到家的感觉就是好。
“这些日子让爹娘担心了,我没受伤,只是船炸了,我一路走回来的。”
这会儿已然是后半夜了,外头的天黑沉沉的,一点儿光亮都瞧不见。
守城军把她送回来后就继续去守城门了。
“没受伤就好。”
“你娘这些日子担心坏了,对了,沧州那边怎么样了?”陆老爹问。
陆晚摇摇头:“不太好,沧州怕是要乱了。”
“到处都是流民和土匪。”
陆晚叹了口气,这世道终究是要乱的。
皇帝逼人太甚,已经把庆王逼急了。
她还听说,京城来了人,要亲自打掉魏明簌肚子里的孩子。
从收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庆王便不再允许她靠近魏明簌了,连夜将她遣返云县,要她离开沧州。
她不知道庆王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庆王如何安顿魏明簌。
“你不在的这几天,城里多了好多流民,他们甚至来咱们院子里抢东西。”
“幸亏你先前留了人,爹娘担惊受怕,他们日日都来。”
苗翠花想起那几天的日子,到现在都是心惊肉跳的。
她说:“那些流民真不是个东西,要是有谁家施舍了一点儿吃的,他们就立马去把人家里抢空。”
“乱世之下,人性泯灭,再正常不过了。”
陆晚叹了口气,到时候真要发动战争,王朝秩序崩塌,人性的遮羞布将会被彻底撕开。
“宋家就遭了殃。”
“宋家?宋子灿?他们家怎么了?”
苗翠花说:“那日流民进城到处抢东西,你也知道铁匠家有个女儿,那些流民发了疯,不光抢粮食,还抢女人。”
“七八个人把那小姑娘围着,就因为她手里拿着刚买的羊肉饵饼。”
“抢了饼,他们还抢人,宋子灿正巧遇上了,挨了顿打……”
“你说那些流民,饿是饿了,可那力气大得很,打得宋子灿半条命,还好爹去看了。”
陆晚听完,眉心拧得更紧了。
这到底是流民,还是暴徒?
到底只是为了抢夺东西,还是有人暗中授意?
陆晚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没有证据。
“县令大人带人前去镇压都摔断了腿,唉。”
“这些人真的是太猖狂了,谁都不放在眼里。”苗翠花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她深知在这样的世道下,如果没有家底傍身,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欺凌的对象。
而欺凌他们的人,是自己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