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中央停了辆青顶马车。雨丝斜斜的从东面打过来,而后将车帘卷开了一点。
“少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自然是将她送回赤霞峰。”
“可是……”
侍从池柳看着昏死过去的玉韶,心有不忍。
“她受的都是些皮外伤。赤霞峰的人自然会替她治疗,用不着我们担心。”
萧韵舟声音淡淡的,靠在马车车壁上,眼眸半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如此,池柳也不好多说。他的目光落到嘴唇颜色近乎透明的玉韶身上,不免觉得她有些可怜。
池柳忽然想起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
那时天还没有下雨,少主和他坐在八宝楼第三层的包厢里。
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楼下行人说话的声音落入他们耳中。
“看样子快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还是雷雨。今日多谢你请我吃饭。”
楼下的声音有些耳熟。
萧韵舟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中,视线从窗子里落下去,落到他们二人身上。许久,不曾移开。
“哎,少主,那不是玉姑娘和黎公子吗?”池柳笑道,“要不小的去请他们二人上来喝杯茶?”
萧韵舟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必多事。”
偏巧此时,送菜的小二上来了。
小二肩膀上搭了条汗巾子,手里端着一个红木描金漆盘,盘子上放了两个青瓷细颈长瓶。
“客官,这是我们八宝楼花神节特供茶饮‘仙饮露’。掌柜的说您是这儿的熟客了,就让小的送一瓶过来给您尝尝。”
池柳接过托盘,见萧韵舟并不反对,便做主倒了半盏递过去。
“茶色清澄,香味淡雅,入口清甜,”萧韵舟尝了一口,笑道,“替我多谢你们掌柜的。”
说着,瞥了池柳一眼。
池柳会意,将一个荷包递给小二。
“客官,您真是太客气了……”
小二得了赏,眉开眼笑,刚要说几句吉利话,对面房里就传来吆喝声:“结账,结账了!”
“您若没旁的事儿,小的就先下去了。”
他只得赔笑收了托盘。
心中却埋怨对面客人不会挑时候。若是他吉利话说得好,指不定这位公子还能多给些赏钱呢。
小二刚推门要走,就给萧韵舟叫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您吩咐。”
只听萧韵舟笑道:“我今日约了友人在这里用饭,只是这等了许久他还未到,我便想着他是不是走错了。他穿了件紫色衣袍,皮肤黝黑,身形有些健硕。”
“客官,您说的这位朋友……”小二抓抓头,仔细回忆一番,笑道,“小的想起来了,他就在二层的地字间同人吃饭呢。可要小的去给您传个话儿?”
“不劳烦你了。他大抵是遇上故友了,就让他们先聊吧。”
小二掩了门,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仙饮露淡淡的香气在空中酝酿。
萧韵舟将那半盏仙饮露一饮而尽,而后笑道:“我记得二楼地字间的楼上就是我们隔壁。池柳,我们该换地方了。”
不多时,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细细的雨丝从后面的云层里飘下来,地面上不一会儿就积起了一片一片的水洼。
萧韵舟坐在窗前,窗子半开着,底下八宝巷里发生的事情他一览无遗。
他看到玉韶一步步踏入巷中,将那几个散修揍得鬼哭狼嚎。
也看到随后形势反转,她被汪星纹打倒在地,形容狼狈,衣衫尽湿。
而后,班永良的铁锤在地上划过,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向她步步逼近。
池柳急道:“少主,我们不去救玉姑娘吗?”
“不着急,时候还没到。”
萧韵舟淡淡笑着,抿了口茶。
池柳心里却是着急上火。
这正常人生生受这一锤子都得丢了半条命,何况伤才刚好的玉姑娘?
可是再怎么着急他也没半点办法。
雨从窗子里扫进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地上铺开片片血花,被雨水一冲,又杳无痕迹。
终于,班永良拿出了那只木匣子放到玉韶面前。
“不过对于你,我不大放心,你若替我做事,还得先把这个吃了。”
萧韵舟放下茶盏,抬头笑道:“时候到了。”
紧接着,便有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雨水打在地上,马车的车轮滚过水洼,溅起几片水花。
车厢里很是安静,只有三人浅浅的呼吸声。尤其是池柳,一直低着头,呼吸都压得很低。
“你是觉得我太过残忍?”
见他如此,萧韵舟不由笑笑。
“小的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我确实如此。”
青顶马车摇摇晃晃,一直驶向玄门。
无边无际的雨幕荡开,一直扫到万事堂门前。
“孽子!蠢货!”
——噼里啪啦!
瓷器破碎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班永良跪在万事堂里,面色涨红,嘴唇咬得发白。
他刚从清乐镇回来,他父亲就接到了消息,乘着金仙鹤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了过来。
“我送你来是干嘛的?我是让你跟着三长老好好修行!”班家家主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班永良的手指不停颤着,“你干嘛来了?霸凌同门!不单如此,还要下毒害人?啊?你真是长本事了!”
说着,狠狠一鞭子抽到他背上。
瞬间,皮开肉绽,殷红的血溅出来,地毯上印下点点暗红。
班永良咬牙,一言不发。只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前面,也不知是在瞪谁。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你还给那个萧韵舟撞破了!你让你爹我这老脸往哪儿搁?”班家家主气不过,又抽了班永良一鞭子,“孽子!孽子啊!”
“班家主,您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啊,”三长老见差不多了,上来劝和,“永良这也是年轻气盛,性子急。”
“年轻气盛?性子急?”班家家主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鞭子指着班永良的鼻子,“我年轻的时候不年轻气盛吗?性子不急吗?我跟他一样干这些蠢事儿了吗?”
“永良这事情虽然给人捅到戒律堂那边去了,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三长老凑过去,压低声音。
“大长老近日闭关修炼,戒律堂的事由副掌门接手,只要您想办法让副掌门松松口,再让永良这几日忍一忍,安分些。等这次风波过去了,便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