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若有第二条路可走,” 叶昭凤直视着妹妹虚影那流着血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帝王的担当与一丝深藏的痛楚,“我绝不会选择那条让你饮恨黄泉的死路!可我选了,我便认!这业,我叶昭凤……背了!”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道柔和却坚韧的灵力,并非攻击,而是带着抚慰与告解之意,轻轻注入妹妹的虚影眉心,“我命史官在青史之中,详实记载你生前的才情与功绩,让你的血脉子孙世代承袭爵禄,永享富贵尊荣……这是我能为你、为我的愧怍,所做的……补偿。”
与此同时,楚凡面对那提着自己头颅、怨气冲霄的旧部虚影,竟也收起了长剑。他整肃衣冠,对着那狰狞的虚影,深深一揖到底,姿态庄重而诚恳:“你族中所有产业、田庄、商铺,我早已命人尽数查清,分毫未取,悉数转交予你族中仅存的旁支血脉。虽不能换回你阖族性命,却可保他们世代衣食无忧,不受欺凌。若有来世轮回,你族人之血债……我楚凡,愿以此身此命,相抵偿还!”
没有推诿,没有狡辩,只有直面血债的坦荡与力所能及的补偿。
那滔天的怨毒嘶吼,在这份沉重却无比真挚的坦然面前,竟如同被泼了冷水的沸油,渐渐平息下去……妹妹虚影脸上狰狞的恨意缓缓褪去,流下的血泪竟化作了点点晶莹;旧部虚影手中滴血的头颅,眼神中的怨毒也慢慢消散,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所有虚影那扭曲、痛苦的面容,在两人清澈坦荡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暖阳融化的坚冰,渐渐变得模糊、柔和。
忽然,所有狰狞的孽障虚影同时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带着释然与解脱气息的莹白光点,如同倦鸟归林,主动融入了环绕在叶昭凤与楚凡周身的、那片浩瀚温暖的功德金光之中!
金光吸收了这些莹白光点,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醇厚、更加明亮,仿佛完成了某种净化与升华!
原来孽障缠身,从来不是为了将人拖入无休止的怨恨深渊,而是要你在正视过往的罪愆与愧疚后,学会背负着它们,更清醒、更坚定地……走向未来!
万世池底那交织着因果业力的古老纹路与变幻的光影,终于彻底消散、平息。前方的通道豁然开朗,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通道尽头,来自真实世界的、带着草木气息的清风低鸣!
叶昭凤驻足,回望身后那四道已然消散却仿佛余温尚存的巍峨关隘轮廓,唇边忽然漾开一抹如释重负又通透澄澈的笑意:“这万世池……兜兜转转,千般考验,倒像是在手把手地教我们……如何做一个‘清醒的凡人’。”
楚凡剑眉微挑,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与宠溺:“哦?那陛下……可曾真正学会了?”
“学会了。” 她眼波流转,盛满了历经沧桑后的智慧与温柔,踮起脚尖,如同蝴蝶轻触花瓣,在他紧抿的唇角印下一个带着暖意与承诺的轻吻,“学会了因果要坦然认下,业力要挺直脊梁去扛,功德要心怀敬畏去守,孽障更要带着愧怍去偿——” 她望进他眼底最深处,声音轻软却重逾千钧,“更学会了,无论前方是哪一关,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只要有你在身侧,我便敢闯,我便能闯!”
低沉悦耳的笑声自楚凡胸腔震出,带着无边的豪情与笃定。他手臂骤然收紧,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足下发力,带着她如同一对比翼之鸟,纵身跃入那片通往真实的光明通道之中!
“好!那便继续闯下去!让这万世池、让这诸天万道关卡都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们这对夫妻,如何将这布满荆棘的轮回之路,一步一步……都走成坦荡通途!”
两道身影快如流光,清朗的笑声与坚定的誓言在空寂深邃的万世池底久久回荡、碰撞,如同最激昂的乐章。
身后,厚重的石地缓缓合拢,将所有的因果、业力、功过是非暂时封存。唯有那些镌刻在石地深处的古老印记,仿佛拥有了生命,随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共鸣,与他们心跳的节拍……同频共振。
万世池底的雾气,仿佛被时光浸染,骤然蒙上了一层旧日宣纸般的昏黄墨色。叶昭凤的云纹靴底刚踏上一块湿滑的青石板,眼前的景象便天旋地转,化作一片尸山血海的古战场!
残阳如血,映照着断裂的兵戈与残破的旌旗。她身着染血的重铠,手中冰冷的长枪,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狠狠贯穿一名白袍将军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溅在她冰冷的甲胄上,而那将军缓缓抬起的、沾满血污与尘土的脸庞……竟与楚凡有七分酷似!那双濒死的眼眸中,没有怨恨,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轮回的……悲凉与了然!
“呃——!” 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尖锐到窒息的剧痛!仿佛那柄冰冷的长枪,也同时贯穿了她自己的魂魄!叶昭凤闷哼一声,身形微晃。
“阿凤!” 楚凡有力的手臂瞬间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几乎同时,他眼前的景象也骤然变幻——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青石板路湿滑。他是个穷困潦倒、满眼算计的落魄书生,而倚在朱漆栏杆旁的,是那位眉眼如画、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叶昭凤”。他巧舌如簧,骗取了她的信任与一颗芳心,更卷走了她价值千金的嫁妆远走高飞。
画面破碎,最终定格在一间漏风的破庙里,那位曾经明艳的“小姐”蜷缩在枯草堆中,脸色灰败,气息奄奄。她费力地抬起眼,望向破庙门口那空无一人的方向,眼中最后的光彩熄灭时,残留的并非恨意,而是与此刻叶昭凤眼中如出一辙的……惊愕与难以言说的悲伤。
「前世债偿」四个冰冷、沉重、仿佛由宿命铁链铸成的古字,在昏黄的雾气中缓缓凝聚成形,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叶昭凤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目光在眼前楚凡真实关切的脸庞,与记忆中那白袍将军悲凉的眼神之间反复流连,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入脑海:“所以……你我今生这斩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原是为了……了结前世的血债?”
楚凡却猛地握紧了她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常年握剑磨砺出的薄茧——那触感粗糙而真实,带着今生无法磨灭的印记!他声音沉稳,如同定海神针,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血腥而破碎的前世幻象:“若真只是索命血债,你我早在万世池外,便该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可你看,无论前世如何惨烈,此刻站在这里,站在你身边的……是我。护你、陪你闯关的……也是我!”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些血腥悲凉的前世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白袍将军胸口喷涌的鲜血,竟化作了缠绕两人指尖的、温润柔韧的红线;破庙中冰冷的雨幕,也变幻成了摇曳着温暖烛光的洞房花烛!
叶昭凤心口那尖锐的刺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如同凭吊古事的怅惘。原来「前世债偿」的真意,并非是要他们互相清算、以血还血,而是要他们看清:能够跨越轮回的阻隔、历经宿命的磋磨,依旧能并肩站在此地的……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债”,那是刻入灵魂本源、命星纠缠的……不灭羁绊!
往前再行数步,那昏黄沉重的雾气陡然变得温润柔和,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草清香。叶昭凤眼前浮现出年少时的自己,因一场大病卧于锦榻,面色苍白如纸。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嬷嬷,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勺将温热的汤药喂入她口中。那老嬷嬷眼角的皱纹、眉宇间的关切……竟与楚凡府中那位早已故去、待她如亲女般的老管家……渐渐重合!
楚凡的眼前,则映照出他人生中最落魄潦倒的寒冬。饥寒交迫,蜷缩在破败的城隍庙角落。一个穿着破烂、小脸脏兮兮却眼睛明亮的小乞丐,偷偷摸摸地靠近,将紧紧攥在手里、已然冻得发硬的半个窝头,飞快地塞进他冰冷的掌心,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跑开。那小乞丐咧嘴一笑时,缺了一颗门牙的模样……分明与叶昭凤幼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相……如出一辙!
「今生恩报」四个字在温润的雾气中悄然浮现,散发着暖玉般柔和的光晕,如同冥冥中的一声低语,温柔地叩击着心弦。
叶昭凤望着那老嬷嬷喂药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清晰地记得,那位老管家在油尽灯枯、弥留之际,枯瘦的手仍死死攥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割舍的牵挂,一遍遍重复着:“小姐……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彼时年幼的她只觉悲伤,却不解这超越主仆的情分从何而来。“原来那些不求回报、无缘无故的好,” 她轻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恍然与感动,“都藏着这样……跨越了身份的善缘。”
楚凡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光幕中那个跑远的小小背影,想起自己后来功成名就,曾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几乎翻遍了那座小城,却始终寻不到那个在寒冬中给了他半个窝头、也给了他一丝活下去勇气的小乞丐。“恩情,” 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叶昭凤脸上,眼底是化不开的暖意与宿命般的笃定,“从来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才去施予,也并非为了偿还才去守护。就像我倾尽所有护你登基,助你坐稳江山,从来不是为了还那半个窝头的恩情……”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是因为你叶昭凤,这个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