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柒，贲，殊途同归
东八区时间，2049-07-24，05:22，周六，龙腾共和国，东龙腾海，龙腾共和国海军瀛州舰与东鲁舰过渡航母舰队，模拟飞行虚拟世界
刘星宇在十二分钟前被唤醒。此刻正处于海拔一百二十余千米高空，飞机正全力减速，避免着机表与大气摩擦而产生高温。刘星宇一边为再一次鸟瞰地球而感叹，一边与小腹中的憋胀作着斗争。这是龙腾共和国首次持续九个多小时的模拟仓体验，人们全都忽略了生理上的必然过程。如果他是在真实的发射过程中，尿到纸尿裤里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这是在虚拟环境中呀，他那样做的话，模拟仓会怎么样？设备损坏导致模拟训练强制退出，对人的身体或精神是否会产生影响？甚至会不会因此无法打开模拟仓？或者会不会由于尿液形成短路而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他通过打字，将这个情况只发送给了董子鹏，最终得到的答复是，“憋着！”。是呀，毕竟如果顺利的话，还有不到三十分钟就会完成降落。
由于发动机的反推，下落的过程保持在不超过二倍音速，并没有引发“黑障”的发生，机内屏幕显示机表最高温度仅有六十七摄氏度。下正方是麻逸国苏禄岛，距离瀛州舰还有七百千米。“即将结束航天测控，一分钟后飞机的控制权将交由架驶员。”随着这句的结束，广播系统安静了下来，随后他身前的面板界面，发生了变化，切换回了他熟悉的航空模式。看着大量的空气动力学数据，竟然产生了航天要比航空容易的感觉——这怎么可能——只是熟悉度的不同罢了。
“高度降为六十千米，速度降为巡航速度，控制权切换倒计时，十，九，八，……”刘星宇环视了一眼坐舱。
“七，六，五，……”右手握上了拉杆。
“四，三，二，……”他腕部开始蓄力。
“一，切换。”腕部发力，拉杆前推，飞机加速俯冲。尽快着舰即是归心似箭，也是内急的导引。
飞机的速度很快便达到了每小时三千二百六十千米，已是全速飞行，再有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瀛州舰了。
东八区时间，2049-07-24，05:24，周四，龙腾共和国，东龙腾海，龙腾共和国海军瀛州舰与东鲁舰过渡航母舰队，瀛州舰6C35房间
董子鹏、技术科的两名男兵、医务科的两名男兵，五人在刘星宇房间，环坐在模拟仓的周围，严阵以待。对于刘星宇可能憋不住，或者在退出模拟环境时的浅度麻醉导致失禁的可能性，董子鹏能想到的应对，也就这些了。
耳机里是训练大厅那边的同步声音，为了避免干扰到模拟仓内的刘星宇，几人尽可能减小各种声音，手中却是各自的专业工具。
东八区时间 2049-07-24 05:25周六，龙腾共和国，东龙腾海，龙腾共和国海军瀛州舰与东鲁舰过渡航母舰队，模拟飞行虚拟世界
三十千米的高度，接近三倍的音速，飞机外的任何空气振动波均被远远甩到了后面，飞机内几乎听不到任何噪声。
前方巨大的绿岛映入眼帘，那里就是黎惠英的家乡吧。不得不说，俯瞰瀛州，宝岛的夜景简直太美了。俏丽玉山、墨绿椰林，几座灯火城镇星罗棋布。之前的训练从未允许进入此片区域，这一眼福竟被航天任务成全了。将视线移向宝岛的东海岸，刘星宇穷尽目力，也没能辨认出哪一处是黎惠英幼年时，村子可能的位置，毕竟关于黎惠英的信息，能够透露的还是太少了。
当瀛北的一零一塔消失在视野时，这段不到五分钟的飞越瀛州之旅，宣告完成。距离瀛州舰仅有一百余千米。
“伍洞幺呼叫两幺，伍洞幺呼叫两幺。”刘星宇向瀛州舰发起了呼叫。
“两幺收到。”许明哲答道。
“伍洞幺预计三分钟后返回，请求滑行降落。”
“甲板已清空，准予滑行降落。”
“伍洞幺收到。”
高度逐渐降低到一千米，距离瀛州舰还有五千米，发动机逐渐减少推力，速度快速降低，瀛州舰在进入视野的同时，一阵剧烈的音暴和震动，飞机已降入音速。轻车熟路，持续降速，摆发动机，放起落架，着舰，反推，停机，一气呵成。意念微动，模拟仓启动退出程序。
东八区时间，2049-07-24，05:44，周六，龙腾共和国，东龙腾海，龙腾共和国海军瀛州舰与东鲁舰过渡航母舰队，瀛州舰6C35房间
所有的预案全部失效，刘星宇自己爬出了模拟仓。看着一屋子的大老爷们，也不顾赤身裸体的尴尬，他疾速冲进了卫生间。
众人仔细查看起了模拟仓的内部，确实有一些潮气，确实潮气的浓度比以往大些，但那也只是因为接近九个小时的出汗导致，并没有那种不好的液体以及味道，大家松了一口气。
“在不影响触头的情况下，可以在仓底部辅装可更换的吸水材料。”
“让他插上导管进仓，仓壁上给导管留一个洞。”
“他在模拟环境中，吃喝怎么办？”
“用不用解决大便的问题？”
“走吧，回去讨论。”董子鹏，拉着四人离开了房间，不忘反身关好房门。
五人头脑中不约而同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那些东西，真应该模拟吗？
东八区时间，2049-07-24，16:23，周六，龙腾共和国，琼崖省，涨海市，南沙群岛，仁爱岛，龙腾共和国国家塑料降解第二实验室
“昨天没汇报，是实验不理想吗？”屏幕中的徐艳萍问道。
“徐老，”袁则回道：“第一阶段的实验完成了，但结果比较模糊，因此我们又重做了一遍。目前掌握的数据显示，仅AB型Rh阳性血成功做到了未激活这种细菌。而其它血型的每次实验，均将这种细菌激活了不同的版本。但除了O型Rh阴性外，其它的版本均没有如此强的降解能力。”
“这么复杂，”徐艳萍道：“是不是说，还有别的组织液成份影响着细菌的激活？”
“应该是这样的，第二阶段的实验证明了这一点，由于均用单一成份尝试激活，每次的实验结果大都相同，目前此阶段已完成了接近一半，实验数据我稍后发给你。”
“好的。”
“第三阶段的实验，也进行了尝试。但是A抗原、B抗原、D抗原，无论哪一种成份均不能杀死这种细菌。用其中的两种以一比一形式的三种组合，也不能杀死这种细菌。以上四种情况几乎一点作用都没有，并且它们也成了这种细菌的后代的一部分。只有用三种抗原的一比一比一的组合，勉强算是成功了。每万分之一摩尔的三种抗原组合，杀死了大约二十五万分之一摩尔的这种细菌。但是，如果还有没杀死的细菌，如果还能获取能量，这些用掉的抗原和被杀死细菌的残骸，就还是会成为这些没被杀死细菌的后代的一部分。实验数据我稍后也一并发给你。”
“看来，我的设想大方向是对的，”徐艳萍缓缓说道：“只不过取巧显然是行不通的。”
沉默，众人都感到无比巨大的压力，想解决污染问题，必然将会是持久战了。
“第二阶段的实验，还有一天左右应该可以全部完成，我这边还是继续做下去吧。我们能做的还有对这种细菌进行完整的基因测序，预计一周内可以完成。”袁则首先打破了沉没。
“我这边可以从理化方式着手，进行一些实验。”郭永清也出了主意。
“吸纳外籍专家的事项，我这边全力办理。”王东明也表达了态度。
“还有，永清，还是要研发量产三种抗原的方法，万一可以大量制造呢。噢，等一下……”徐艳萍的电话忽然响起，“军华，我正在开会，有什么事儿？”
“是好消息！”电话中传来了冉军华兴奋的声音。
东八区时间，2049-07-24，13:41，周六，龙腾共和国，冀州省，安雄区，国家稳态碳基材料实验室
时间稍稍回溯。
一个玻璃槽内装着重油。一段通过筑塑法制作的塑料棒被不锈钢丝吊着，往一旁另一个玻璃槽中的透明液体中蘸了一下，便投入到重油中。一个年轻女性端座在这个装置前面，正在进行着操作。
纪然，女，汉族，二十八岁，二零二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出生，龙腾共和国益州省绵州市人，开南大学二零四四届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学士，二零四七届分子科学与工程专业硕士，清国大学二零四八届化学在读博士，二零四八年加入国家科学院，24F806项目即稳态碳基材料项目主要成员。龙腾共和国人民党党员。
纪然通过机械臂完成了之前的操作后，不禁舒了一口气，“冉老，这种操作不如我直接用手操作了，非要用这个，多麻烦呀。”
“操作上的提高效率是应用层面的事，我们搞研究的必须一板一眼嘛。”冉军华微笑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只要通过这部机器进行的操作，任何数据都会被记录下来，比如蘸取催化剂的质量，没入重油的深度等，你用手操作，能把这些数据精确记录吗？如果实验结果是意料之外的，比如说，只有没入到重油的某个深度位置的形成了镀膜，而其它位置均没有，那么这些精确记录的数据，就成了分析的关键依据。”
“好吧，我知道了。”纪然吐了吐舌头道。
“在设计实验时，要学会习惯考虑到未知因素的影响。你能做到这点，我也就可以放心退休了。”
“冉老，你就别忽悠我了，我可差得远了。”她没说的是，“就算是您退休了，那也是周副主任接替您的位置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冉军华依然微笑着道：“周衍嘛，把握大局的能力很强，下一任项目负责人，他是第一人选。但他对细节的把握能力，总是差一些；还有李宇涵，也一个毛病，这就需要你们这些具体进行操作的人来弥补他们的不足，这样才能形成一个战斗力强的团队。”
“我知道了，冉老。”她竟摆弄起了衣角，仿佛自己是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对于这个性格上长不大的在读博士生，冉军华始终表现得慈祥。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优点是思维极其活跃，做事态度认真，并且工作热情极高。再有几年的成长，可以给她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做了。
计时器“叮”的一声传来，意味着没入重油的塑料棒可以取出了。看着纪然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机械臂完成取出、清洗、烘干以及检测等操作，虽然期待着实验的数据，此刻心绪却是十分平静。
24F806项目与24F807项目，是国家级别的两个相互竞争，不设终点的一对项目。不久前，由徐艳萍负责的24F807项目取得了可以降解绝大多数含碳物质的成就。而24F806项目的这个实验也到了关键阶段，这个实验的内容是，利用含碳物质与光能，通过催化剂，常温制备金刚石。
“成功了！”五分钟后，传来了纪然兴奋的声音，“镀膜平均厚度一点二八三七毫米，金刚石纯度为百分之九十六点五四六一，就是晶体太小，最大单晶体体积十点七九三六立方毫米。”
“数据存储好了吗？”
“存储好了。”
“二次镀膜吧。先要确定是否可以连续构建。一会儿，咱一起去通过计算机模拟。”
“好的。”
看着纪然将刚镀了一层金刚石膜的塑料棒再度蘸取催化剂并没入重油中后，冉军华平静地道：“对于我们这个项目，算是阶段性成功了。下一步，当然是控制晶体生长方式，在保证速度的同时，力求形成体积更大的金刚石。几百年前，人们怎么敢想到什么时候钻石都成为可塑性材料了。”
“就是呀。要不是国外都不允许进口龙腾金刚石及其制品，估计全球的首饰早就不会用钻石了。”
“我想说的是，仅目前这个成果，就可以解决我国眼下的一个重大难题。”
“也对呀，几毫米尺度的钻石，在工业应用上，已经十分广泛了，比起之前的高温高压法，成本不知会降低几倍呢？”
“不是这个，是东北事故。”
……
东八区时间，2049-07-24，16:41，周六，龙腾共和国，琼崖省，涨海市，南沙群岛，仁爱岛，龙腾共和国国家塑料降解第二实验室
“是好消息！”电话中传来了冉军华兴奋的声音，“艳萍，是在开你们项目的会吗？”
“是呀，怎么了？”
“开免提吧！”
“好了，你说吧。”
“艳萍，还有各位，你们听好。”冉军华吞咽了一下口水，“我知道你们做过实验了，那种细菌不能降解金刚石。现在我这边刚刚完成了用不含碳的催化剂通过重油常温快速制备金刚石的实验。”
听到这里，徐艳萍等众人无不也做了吞咽口水的动作，他们已经想到了什么。
冉军华的声音继续，“基于你们共享的数据，通过计算机模拟，这种催化剂，可以杀死那种细菌，并将它们，转化成金刚石，每摩尔催化剂，可以在十分钟内，生成大约含十一摩尔碳原子的金刚石，同时杀死大约百万分之三摩尔的细菌。”由于激动导致的呼吸加剧，他不得不频繁地断句，竟有了一丝丝冉菁耘的感觉。
“快派人到仁爱岛做实验。”徐艳萍不禁喊道。
“是的，是的，艳萍，别激动。已经安排了，专机从苑南机场直飞仁爱岛机场，只是这边天气不太好，大约得明天早晨两点起飞，七点多就到了，我和纪然都去。”
徐艳萍此刻已是热泪盈眶。
“师公万岁！”袁则突然地大喊，竟让徐艳萍破涕为笑，众人因此欢呼起来。不仅因冉军华的成果让他们有了突破的机会，众人更知道纪然对于袁则的意义。
“小袁，就你调皮。”冉军华调笑道：“对了，纪然她有话对你说。”
“袁则，那些细菌不会自然死亡吗？”电话中传来了纪然的柔弱的声音，“死亡的话会怎样？尸体会被其它细菌瓜分重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定会变异，而变异总体上一定是向着对资源需求越来越少的方向发展，也就是说，这些细菌的降解能力一定是一代比一代更弱。我能想到的就这些。”
“你真棒，这也是个研究方向呀！”袁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却是极其炽烈，显然是除了纪然的想法之外，还因为这个想法是纪然带给他的，“我这边尽快完成基因测序，然后咱俩一起模拟它们的变异，用来指导实践中的变异筛选。我们就能选出不会被现有细菌分解，但降解能力更弱的新的品种，逐渐取代，直到它们变得无害。”
“我这边没问题。”纪然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娇羞，显然是对袁则话语中的‘我们’有些过敏。
“或者，制造一种新的微生物，仅以这种细菌为食。”徐艳萍也打开了一个思路，“北方联邦那种硅基的东西，不是也需要碳为原料嘛，看看能不能不被这种细菌分解。如果成功的话，下一步可以尝试培育常温下硅基可自我复制的物质。
徐艳萍关闭了视频会议，众人知道她一定和自己的老公互述衷肠去了。于公于私，这对冤家夫妻终于殊途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