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暗的光映着金戈惨白的脸。监控截图中,那深色连帽衫裹住的背影,那微驼着肩、左腿似乎有点吃力的步态,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重生的灵魂深处!
——是余匕!那个前教育官员,那个因贪污渎职被他亲手送进去、又在狱中发誓要让他生不如死的余匕!他出来了?!他竟敢把爪子伸进校园,伸向他和学生?!
“金老师?金老师!”休息室外,崔丽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家长工作坊马上开始了,大家都等着您呢!”
金戈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里那股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意一并压回深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迅速删掉那条毒蛇般的短信,连同那个烙铁般的截图,动作快得像要甩掉什么致命的瘟疫。他用力搓了把脸,再抬头,嘴角甚至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抱歉,刚处理了点急事。”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破绽,温和依旧,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这就过去。”
阳光透过大会议室宽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金灿灿地铺满了半个会场。家长们的面孔在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带着期待,也带着几分惯有的疏离和审视。长条桌上,几盆绿萝生机勃勃,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无声地对抗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紧绷。金戈站上讲台,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有张昊父亲布满风霜沟壑的脸,也有其他家长带着生活疲惫却努力挺直的脊梁。上一世,多少孩子毁在这家校之间的无形壁垒之后?他握紧了拳,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奇异地将余匕带来的阴寒逼退了几分,也让他胸腔里那股为教育燃烧的火焰烧得更旺、更烈!
“各位家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朗有力,瞬间击碎了会议室里最后一点嗡嗡的杂音,“今天请大家来,不是听我讲大道理,也不是看我们老师唱独角戏!今天,我们要一起搭一座桥!”他猛地张开双臂,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激情,“一座真正连接家庭和学校的桥!一座能让我们的孩子走得更稳、更远的桥!它就叫——‘家校桥梁计划’!”
台下瞬间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惊讶、怀疑、探究……复杂难言。
金戈没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直接切入核心:“我知道!我知道大家忙,忙着生计,累了一天回家恨不得倒头就睡!我知道大家心里可能犯嘀咕:孩子在学校有老师教不就得了?我们懂什么?瞎掺和啥?”他语速极快,语气却异常诚恳,像在掏心窝子,“可孩子是谁的?是我们的!是你们的!老师再用心,能替代父母的爱和陪伴吗?能替代家里饭桌上的一句关心、睡前的一次谈心吗?”
他顿住了,目光灼灼,扫过前排一位眉头紧锁的父亲:“张大哥,还记得上学期张昊那次数学测验吗?满分!他回家跟你说了没?你当时夸了他一句没有?”那位姓张的父亲被突然点名,先是愕然,随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和触动,下意识地搓了搓粗糙的手。
金戈的声音放低了些,却更添穿透力:“或许您当时正为工钱的事烦心,觉得孩子考好是应该的。可您知道吗?那小子后来偷偷告诉我,他多想听您说一句‘儿子真棒’!就一句!他盼了好几天!”张昊父亲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我们的‘家校桥梁’,不是要给大家增加负担!”金戈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激昂,“我们搞家长工作坊!请真正的专家,不讲空话套话,就讲怎么跟青春期的孩子有效沟通,讲怎么帮孩子管理时间,讲怎么发现他们的闪光点!我们开在线家长学校!手机就能学!利用碎片时间,十分钟、二十分钟,学点实用的!我们还建专属沟通群!不是那种只会发通知的僵尸群!是真正能交流孩子情况、分享教育心得的‘活’群!有老师值班,有家长互助!”
他点开精心准备的PPT,简洁明快的界面,清晰实用的模块设计,一目了然。一个关于“如何应对孩子情绪爆发”的模拟情景剧短视频开始播放,里面没有高深理论,只有几个家长和孩子间日常冲突的真实还原,以及专家基于这些冲突给出的、立刻就能上手使用的沟通话术和技巧。视频里孩子委屈的眼泪,家长无奈又暴躁的吼叫,专家温和却直指要害的拆解……像一块块石头,投入家长们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台下,有人开始下意识地点头,有人拿出手机悄悄拍摄屏幕,先前那种隔阂的坚冰,在专业、实用和真诚的暖流冲击下,正悄然融化。
“金老师!金老师!”提问环节,一位头发花白、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奶奶急切地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我孙囡囡……她爸妈都在外面打工,一年就回来一次……她跟我这个老太婆话都少得很,回家就关在房里……这、这咋办呀?”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虑和无助。
金戈心头一酸,快步走下讲台,直接来到老人身边。他没有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回答,而是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老人齐平,声音放得又轻又缓:“阿婆,您别急,您做得特别好!您关心她,这就是最最重要的!”他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老人布满青筋、微微颤抖的手背,“您看啊,咱们工作坊下周专门有一期,就叫‘隔代养育,温暖不缺位’。您来,我们教您几个特别简单的小游戏、小方法,不用您懂很多道理,就能让孙囡囡愿意跟您多说说话,好不好?”他转头看向负责家长工作的崔丽,“崔老师,记一下,下周那期,给阿婆留个靠前的位置,方便她听清楚。”
崔丽立刻点头,在本子上飞快记录。老人看着金戈近在咫尺的温和笑脸,感受着手背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嘴唇哆嗦了几下,眼眶瞬间就红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好…谢谢金老师…谢谢…”
这一幕被许多家长看在眼里。金戈没有空洞的说教,只有设身处地的理解和落到实处的帮助。一种信赖的暖流,在会场里无声地流淌开来。后面的提问更加踊跃,气氛热烈得如同点燃的篝火。金戈穿梭在家长之间,耐心解答,时而幽默化解尴尬,时而用坚定的目光给予力量。黄琳站在会场一角,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人群中发光发热,看着他眉宇间那份对教育的赤诚和对学生的责任,心底的爱意与自豪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悄悄拿出手机,拍下他专注倾听一位父亲诉说孩子沉迷手机时那微蹙的眉头,拍下他为一个成功案例鼓掌时那由衷的笑容。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那么耀眼,那么温暖,几乎要驱散她心底因清晨那条短信而残留的、细微的不安阴影。
工作坊结束,家长们带着释然、希望和几分跃跃欲试的热情陆续离开。金戈和黄琳留下来,帮着崔丽、李佳她们收拾会场。夕阳的余晖将会议室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拖长了桌椅的影子。
“戈,今天真棒!”黄琳将最后一把椅子推进桌下,走到金戈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声音里满是骄傲,“看那些家长走时的眼神,跟来时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是那位阿婆,我看她走的时候,背都挺直了不少!”
金戈侧过头,对上她盈满爱意和崇拜的清澈眼眸,心头那根因余匕而始终紧绷的弦,似乎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用力捏了捏,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是大家的功劳,你也讲得很好,那个‘亲子沟通小妙招’的分享,特别实用。”他环视着空旷下来却似乎还残留着温度与希望的会场,一种久违的、充实的疲惫感涌上来,夹杂着事业起步的欣慰,“只要真能帮到孩子,帮到家长,再累也值……”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慢悠悠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像冰锥一样刺破了这份温馨的宁静:
“啧,真是感人啊,金老师!黄老师!二位这夫唱妇随、教书育人的光辉形象,简直可以上感动中国了!”
王强!他斜倚在会议室敞开的门框上,双臂抱胸,穿着一身与他教师身份格格不入的、价格不菲的潮牌休闲装,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又充满恶意的笑,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在黄琳挽着金戈胳膊的手上狠狠剜过。
金戈脸上的温柔瞬间冻结!眼底温度骤降,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射向门口的不速之客。他几乎是本能地将黄琳往自己身后护了半步,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察觉到威胁的猎豹。会议室里帮忙的李佳、张海等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愕然又带着警惕地看向王强。空气中,夕阳的暖意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剑拔弩张的冰冷对峙。
黄琳的脸色也白了白,挽着金戈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王老师,”金戈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这里是工作场合。如果你对我们的工作成果有意见,欢迎通过正常渠道交流。现在,我们要锁门了。”他直接下了逐客令,语气不容置疑。
王强却像没听见,反而往前踱了两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他脸上的笑容扩大,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目光绕过金戈,死死锁住他身后的黄琳:“琳琳,你看你挑的好男人,除了会站在讲台上喊喊口号、哄哄这些没见识的家长,他还能给你什么?安全感?呵……”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别天真了!有些麻烦,像跗骨之蛆,躲是躲不掉的!沾上了,甩都甩不脱!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后悔……”
这赤裸裸的威胁像毒蛇的信子!金戈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对余匕行踪的警惕,轰然冲上头顶!他几乎要一步上前揪住王强的衣领!
“王强!你胡说什么!”黄琳又惊又怒,从金戈身后站了出来,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这里是学校!请你自重!立刻离开!”
“学校?”王强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金戈紧绷的脸,那份隐忍的怒火似乎让他格外快意,“学校怎么了?学校就干净了?金戈,你猜猜,我刚刚在校门口……看见谁了?”他故意停顿,欣赏着金戈瞬间更加阴沉的脸色,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吐出一个名字,“一个老熟人,走路好像……左腿不太利索?啧啧,那眼神,可真够瘆人的。”
余匕!他真的就在附近!像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金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王强的话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这个疯子,竟然和王强搅和在了一起?!
就在金戈的理智濒临爆发边缘,即将不顾一切地冲向王强时——
“嗡…嗡…”
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信息,是来电!尖锐的震动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如同警报般刺耳!
金戈动作一滞,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心头猛地一沉——是负责学校安保的洪龙!
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飞快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金…金老师!”洪龙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急促,背景音里似乎还夹杂着嘈杂的人声,“出事了!你快…快看看家校沟通群里!有人!有人往群里疯狂发照片!是…是黄琳老师!还有…还有那个余匕!他…他好像一直在跟着黄老师偷拍!照片…照片拍到她家楼下了!”
轰——!
洪龙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金戈耳边轰然炸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王强那张写满恶意和幸灾乐祸的脸,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阴魂不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们的危险身影!余匕!他不仅来了,他的目标……竟然真的是琳琳!他竟然敢……竟然敢把爪子伸向琳琳!
金戈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节惨白一片。他死死地盯着王强,眼神里翻涌的已不再是愤怒,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和杀机!那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竟让原本得意洋洋的王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戈……?”黄琳看着金戈骤然剧变、如同修罗般骇人的脸色,听着那破碎传来的只言片语,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声音都带了颤,“怎么了?洪龙说什么?”
金戈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再看王强一眼。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仿佛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洪龙那句“余匕在偷拍黄琳……拍到你家楼下”在脑中疯狂回旋、切割!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甚至顾不上安抚身后脸色煞白、满眼恐惧的黄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不顾一切的雄狮,撞开挡路的椅子,朝着会议室外狂奔而去!他要去拿回自己的手机,他必须立刻、马上看到那个该死的群!看到那些该死的照片!
琳琳……琳琳绝不能有事!绝不!
“金戈!”黄琳的惊呼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慌。
王强看着金戈瞬间消失的背影,又看看惊慌失措、摇摇欲坠的黄琳,脸上那抹惊惧迅速被更深的怨毒和一丝扭曲的快意取代。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像一只躲在暗处窥视猎物的豺狼。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巨大的阴影如同狰狞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整个灯火通明的厦夂一中校园。冰冷的夜风,不知何时,已悄然灌满了长长的、空荡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