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地瓜烧横空出世,酒液澄澈清亮,任谁也没法用肉眼分辨段晓棠杯里装的是酒还是水。至于真相嘛,在场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段晓棠在军中早已不是无名之辈,谁也不会真缺心眼地去较真她杯子里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她以水代酒就是不给面子?便是真不给面子,又能如何?
吕元正担起了重头戏,专心在主桌 “伺候” 诸位国公、大将军。其余将官各司其职,招呼底下的将士。
范成明带队,后面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将官,分批次一桌桌地招呼过去。
段晓棠去大校场给军士们敬酒时,见众人正甩开膀子吃喝,便只笑着说些吉利话,半句不提恢复训练的事。该来的总会来,何必此刻败了大家的兴。
最后一站是 “家属区”。
赴宴将官们带来的兄弟子侄被单独安排了几桌,冯昊慨和宝檀奴不在其中,他俩身份特殊,自有别处安置。
一群半大小子凑在一处,饭量惊人,酒量竟也不含糊。
段晓棠原以为这帮半大孩子聚在一起,桌上顶多摆些果酒、酸梅汤之类的饮品,没料到凑近了一瞧,陶碗里盛的竟是澄澈透亮的地瓜烧。不由得在心里暗叹,失敬失敬。
只是好些人显然对自己的酒量没数,脸蛋喝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都开始发飘,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打晃,再多灌几杯,怕是就要一头栽在桌底下不省人事。
这帮小子酒品还算周正,没借着酒劲撒泼打滚装疯卖傻,只是学起大人酒桌上的模样,吹牛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自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就铆足了劲夸父兄、叔伯的能耐,嗓门一个比一个亮,恨不得把祖宗八代的荣光都搬出来。
段晓棠真怕他们嘴上不把门,又闹出“我哥造反”之类的笑话。
好在这帮年轻人定力有限,吹牛的热乎劲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被桌上的吃食勾回了魂。
左手抓着油汪汪的烤羊腿,右手往嘴里塞着米花糖,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核桃,吞咽声、咀嚼声混在一处。
以至于连范成明这般纯正的饭桶,瞧着他们风卷残云的吃相,狼吞虎咽的架势,都忍不住怀疑这哪怕不是饿死鬼投胎,也至少饿了三五天吧!
庄曙脸蛋被酒气熏得通红,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米花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说,这菜比宫宴上的还好吃!”
庄曙没福分也没身份参加宫宴,但邻桌那几位勋贵子弟,却是实打实吃过宫宴的主儿。
范成明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酒喷出来,脱口而出:宫宴都是看菜,没滋没味。瓷盘里的肉块切得比指甲盖还小,汤汁淡得像白开水,哪有右武卫的吃食来得实在?照段晓棠的话说,这叫饭张力十足,最是下饭。
大庭广众之下,范成明总算是稳了一把,拍着庄曙的肩膀道:“六郎,这桌就交给你了,添酒加菜,把弟兄们招呼好!”
庄曙胸脯一挺,郑重应道:“范二哥放心,包在我身上!”
范成明就这么一桌桌转过去,凡是右武卫的子弟,都被他郑重任命为 “桌长”,哄得孩子眉开眼笑,个个挺着小胸脯,倒真有了几分 “管事” 的模样,席间的喧闹声又高了三分。
段晓棠在外头敬完一圈酒回来,不顾麻烦地让传菜的军士另取来一副新碗筷。酒杯是她带走的,这倒不必更换。
邻席的荀华皓见了,也懒得深究她这讲究的意图,高门子弟里比她更讲究的多了去了。
寒暄几句后,瞄一眼斜对面的应荣泽,开门见山问道:“段将军,右武卫招新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怕说得太委婉,段晓棠听不明白或者装听不明白。
荀华皓来自左御卫,是卢自珍的左右手,和他那位咸鱼上司一样,打得一手好马球。
除非像武俊江那般亲戚遍布南衙,否则将官之间的私交,多半看两边主将的关系。来往多了,见面都有三分情,不是吗?
北征期间卢自珍帮吴越压了一回场子,但班师回朝之后,两边的关系渐渐淡了。卢自珍和他麾下的左御卫又回到最舒适自在的“自由人”状态。
这不算合作不成,只能说好聚好散。
段晓棠若是深耕南衙,熟知诸将官身后的背景关系,就能第一时间判断,荀华皓究竟是为亲眷子弟打探消息还是单纯想看热闹。
可惜段晓棠不是,她能把荀华皓的人和工作单位对上就不错了。
老实答道:“这事,范二在操办。”
今天不论谁问起右武卫的招新,得到的都会是类似的答案,早前吕元正特意给众人交代过。
招新注定是件得了哥情失嫂意的麻烦事,应谁不应谁都是罪过,索性把范成明推出去顶锅。
他的脸皮和背景都有千斤重,做挡箭牌再合适不过。
实情也的确如此,连范成明那一关都过不了,何谈以后!除非像冯昊慨和孙安丰那样,背景通了天,才有商榷的余地。
我的国公爸爸和自己奋斗成国公,究竟哪一种更难?前者考验的是投胎技术,后者时运本事缺一不可。
这顿庆功宴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有了散席的迹象。右武卫不兴劝酒,只会礼貌性地给客人斟满,喝多少、怎么喝,全凭自便。
宾客们吃得差不多了,有的告辞归家或回营,有的约上三五好友去营房、公房喝茶闲聊,各寻各的乐子。
再有志气的人,这会也不会去校场找人切磋。一来日头太烈,二来好多人都吃撑了,实在动弹不得。
周水生带着人过来收拾残局,段晓棠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杯盘狼藉,扶着脖子扭了扭,嘱咐道:“桌椅碗筷收拾清点好,送去左武卫。”
一部分是物归原主,还有一部分是右武卫另搭进去的。
周水生点头应道:“是。”